07教室继续交流。后因言语不合,以及对“爱情”的观念相左,许北杰大怒并离开教室,不知去向。这之后,我在教室滞留至天明后返回寝室。
没有人问我是否殴打过许北杰,他的肠胃早就随着他的心肝脾肺肾烂成了一团难以分辨的东西——而且我打人向来很有分寸。许北杰湿透的衣服和糊满泥浆和血迹的双脚说明他在大雨中狂奔了很长时间,而且连脚被划破了都不知道。至于他小腿上的那个牙印,根据警察在我住院时所做的笔录,倒成了许北杰主谋殴打我的证据之一。无论警察们怎么想从我身上找出突破口,我就是咬紧牙关不放松——小样的,咱可是上过报纸的“见义勇为大学生”,想把俺捏成孙志刚?没那么容易。
所有的证据都对我有利,特别是我随身携带的军刀上也没有沾上许的血迹,无法判定我对许是否进行过有危害性的人身攻击与伤害。于是,在经历了从门卫到停尸房的分局一日游之后,我施施然地得胜回朝了。那些警察后来也没怎么麻烦我,而是将精力放在抓捕那个在我看来是为民除害的司机上了。
无巧不巧,给许北杰做尸体鉴定的就是当初给陈雯雯做检验的那位女法医。在卸脱所有责任之后,我向她探听陈雯雯当初的尸检结果,她很肯定地告诉我,死者有两个月多一点的身孕,这一点她印象深刻,绝不会搞错。
连续的非正常死亡使学校里人心惶惶,各种有鼻子有眼的流言漫天飞舞,我自然是风暴的中心。有人居然赌咒发誓地说那天晚上看到我和许北杰在大路上动手开练,然后我将许踢起几米高接着使用佛山无影脚把他一直踹到断气为止。这种无稽之谈当然没几个正常人会相信,但是大部分人都在怀疑我,这倒是真的。寝室里的兄弟们看我的眼神也比以往奇怪了许多,我发现他们老是背着我窃窃私语,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却又装得若无其事。
刚刚经历过一次情感波折的我不愿意多想,在这上面费脑子耗口舌是很不明智的选择。所以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直接把大伙强迫性地拉到一个小饭馆。他们看着我一口气吹光了一瓶啤酒,然后打了一个大嗝,卷着舌头问道:“哥儿兄弟们,我把你们拉到这里来,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1、你们觉得我会杀人吗?2、如果我杀人的话,你们支持吗?3、你们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整个饭馆里吃饭的学生全都把眼光聚集到我们这张桌子上来。我冷电似的扫射了他们一遍后,大部分人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低头吃自己的。就在这时,心事重重的老大闷着头先开了口:“我来回答吧。一,会;二,支持;三,我知道有,但是我不想知道。如果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我相信你会懂得把握自己。”
“我和老大的意见相同。”丁炮接着说。田末末搔搔脑袋,看了看我:“我的意见是:一、会;二、不支持,你可以通过其他的途径解决;三、我懒得想,如果你曾经遇到过又不愿意告诉我们的话,我们也不强求。反正大家是兄弟,既然你做了,就一定有你的理由。总之,我站在你这一边。”
我把目光投向始终保持沉默的瞎刘。看到我的表情,他的大眼镜上闪出一道亮光:“我管你干吗?——有什么事,能帮你就帮你,帮不了你就不帮,你自己走好。”
那天晚上我们再次喝多了。瞎刘灌了一口杯白酒后一反常态地强烈要求我讲述和果蝇的恋爱故事给他听,不讲他就哭给我看。我也忘记了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我敢担保他们的脑子在那时候未必比我的好使多少。我记得我似乎还借着酒劲在小饭馆里很不恭敬地把郑拓和许北杰做过的龌龊事数落了一大通,并祝愿这两个还算尸骨未寒的死人不得超生。这顿酒喝过了之后,学校里刻意回避我的人越发地多了,但有关我谋杀许北杰的传言却渐渐消失了。
果蝇这段时间很不好过。许北杰死掉之后,她在寝室里都遭到了白眼,外界有关她的流言也是沸沸扬扬,但她居然能够坚强地挺过来,这使我很诧异——这在以前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为了防止她受到更多的抨击,我和她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公共的休息时间绝不接触,只在我们俩的免修时间才像做地下工作者似的悄悄碰面交流一下情况。
“现在真的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了。”我懒洋洋地躺在植物园里的一片草地上,嘴里嚼着一根草茎。果蝇坐在我身边,双手抱着腿呆呆地出神。陈雯雯那孩子的来源现在就像谜一样缠绕着我们,使我们根本无法辨认出有效的头绪。
我躺了好一会儿,翻身坐起来:“那么好吧,我们来仔细地分析一下:和陈雯雯接触密切的人有郑拓,许北杰和李正梁,以及一个晚报编辑。现在郑拓和许北杰都已经死掉了,而且根据时间上的推算他们也不可能是那孩子的父亲。剩下的那个人也就是……”说到这里,我随手拣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画着圈子:“这个结果也太可笑了吧,真是有点不可思议。难道……是那个已经消失的晚报编辑?”
“别犯傻了,即使从时间上推断也不会是他的。”果蝇冷冷地说。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树条,在地上刨着小坑:“你曾经对我说过,不要被一个人的表面现象所蒙蔽,现在你自己却忘记了这句话了?还是因为你心存慈善而不愿意相信他才是嫌疑最大的人?”
我无言以对。我确实不敢相信李老师是导致陈雯雯自尽惨剧的罪魁祸首,因为在我和他交流的过程之中,我可以读出他眼睛里充盈的诚挚,我相信他是拥有真正的热情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他人即地狱,这个世界上越是看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就越大。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呢?
“喂。”果蝇顽皮地用树条敲打着我的头,“别乱想了,你想不出来的。该上课了。”我没精打采地回答:“不去。就不去。我已经烦死了,谁也不想看见。”
“那我走了。这节是最后一次数据统计,二鬼串讲喔。”果蝇嘻嘻笑着站起身来,居然再没管我,就这样走掉了。
我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陈雯雯,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为我指引方向好吗?我暗暗地祈祷着。
5。2 因果
六月里的天气总是很奇怪,刚刚还是一片温暖的世界,转眼间晴空中就已经挤满了卷曲粘稠的黑云,似乎它们是天空的私生子,现在急于讨回自己回归大地的权利似的。我晃里晃荡地走进407的时候,屋子里的人还是稀稀拉拉。虽然大家都知道这节课的重要性,但鉴于这间教室的特殊性与二鬼的一贯作风,许多人并未早早地前来占好座位,也并没有对PASS这一科抱持多大的希望。我们都知道二鬼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就如同我们都知道这间教室是个不祥的地方,知道这所学校实际上是在诈骗我们的金钱和青春那样。
在上课铃敲响前五分钟,人们才慢慢地鱼贯而入,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位置。我坐在第一排靠窗户边的座位,嘴里叼着一根笔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果蝇向我摇了摇钢笔示意,又很快地低下头去默默地翻书。我把脖子扭回来,盯着一片昏暗的窗外,脑子里像一团浆糊似的疙里疙瘩。
门“哐”地一声开了,王二鬼疾步冲上讲台,将手里厚厚的教材与讲义“乓”地砸在桌面上。他看到了无精打采地倚在窗边的我,忽然间冷笑了一下,然后转向众人扯开他著名的大嗓门:“各位同学,今天是数据统计的最后一节课,我会为大家进行重点的串讲,针对问题进行解释。但在这之前,我要宣布一个名单。”
我掏了掏耳朵,勉强地听着。名单里面有我、有丁炮、还有另外十几个人。我正在纳闷这份名单是做什么用的,却看见二鬼将记录名字的纸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大声吼道:“上述这些同学,在本学期里因为非客观原因都或多或少地缺过课。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失去了考试资格,这节课对于你们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你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窗外传来狂风呼号的声音,天地间弥漫着暗黄的烟尘,电线在空中发出尖利的啸叫,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似的。教室的玻璃窗在大风的摇撼下勉力支撑着,玻璃咯啦咯啦地响个不停。我骤然感到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冲上脑门,呼地站了起来:“王老师,数据统计我一节课都没有缺过,为什么我的考试资格也被取消了?”
王二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他的脸上带着一番志得意满的神情,仿佛在观赏一只自己掌心里蠕动的臭虫:“哦,原来是你啊。别人我或许有搞错的,可就在前不久,你还缺了两节课,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狠狠瞪着王二鬼,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王老师,请您不要忘记了,我那天大腿拉伤,还是自己走到您办公室去请的假。您亲自准了我的假,难道您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否认么?”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我和王二鬼身上。王二鬼略带讥嘲地冷笑了一下,慢慢地走下讲台,来到我的身边:“哦,原来是这样。真奇怪,为什么我不记得?”他的语气骤然间变得严厉起来:“在这所学校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绝不容许学生缺我的课的,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行!你说你请过了假,那么我问你,你的假条呢?你当日的医生诊断书呢?”
我一下怔住了。那天二鬼只是口头准假,并没有任何用文字体现的东西作为凭据。而那张可以作为证明的医生诊断书丢在二鬼的办公桌上,我忘了拿。事实上,我现在没有任何能够证明我当天有假的凭据,形势对我十分不利。汗水从我的额头上慢慢地流淌下来,滑过眉梢鼻翼:“你……!”
“你什么你?你怎么敢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你这个学生一贯目无师长,总是做一些歪门邪道的事情!这学期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有多少?遭遇车祸、被人群殴,你是嫌自己的命长是不是?要我看,你就是活该!就是活该!”王二鬼看到有机可乘,几乎是扯着我的耳朵大声叫喊道。我斜眼瞄着他的脸,发现他那激动万分的丑态竟然和许北杰颇有几分神似,不禁轻轻地冷笑了起来:“跳梁小丑……”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胆敢再说一遍?”王二鬼嚎叫着,像只被阉割的青蛙似的上蹿下跳。我再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猛地一把将椅子从身边拉开,抓起书包就向门外走去。在我身后,有几个人也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郭莹莹!你在干什么?”二鬼的大叫使我浑身一颤。我扭头便看到果蝇从容不迫地将所有东西一古脑儿装进书包,向我这边走来。她走到王二鬼的面前,轻轻一笑:“王老师,我曾经住院一个月,也缺了您的课,自然没资格考试了。再见。”说罢,她向我露出一个微笑,把书包甩在肩膀上:“我们走吧。”
教室里突然间爆发出一片狂热的鼓掌声和叫好声,同学们纷纷站了起来,疯狂地吆喝着,呼喊的声音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风声。我看到田末末几乎是站在凳子上,挥舞着胳膊大声叫道:“K哥,牛B!果蝇,牛B!”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二鬼一下慌了手脚,他拼命地想要把呼声压下去,却好像蚍蜉撼树般毫无效果。无奈之下,他仇恨的眼神猛然盯在了我的脸上,仿佛我就是天地间万恶的根源似的:“你!你这个小杂碎,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样教育你的!还有你!”他恶狠狠地指着果蝇:“小小年纪的就不学好,和这种人渣混在一起!我没记错的话,你还和他在外面过夜了对不对?无耻,不要脸!”
“王二鬼!”我暴喝一声,“你和我过不去,可你犯不着扯上我的父母,更跟郭莹莹毫无关系!”怒火已经充斥了大脑,我顺手将书包摔在一边,怒目紧盯着他:“你为人师表,却白白披了这张人皮!你可以剥夺学生考试的权利,但你永远也剥夺不了学生说话的权利!”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向他大声吼道:“不要以为你做过的龌龊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如果是一个行得正、做得端的人,为什么要害怕在这间教室里上课?为什么每到这里就会感觉毛骨悚然?为什么你要假我的手去找李书记更换教室,自己却不敢露面?”
王二鬼的脸色骤然间变得铁青,就像一个脸上从来没有流动过动脉血的人似的。他尖锐的声音仿佛是把自己的声带撕破了才发出来的:“你……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我怕什么?我根本就不怕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说到最后,他的嗓音已经嘶哑得不像人声,如同切割金属的电锯般刺耳。
“哐————————啷!”任何人也不会想到就在这时,407教室的窗户玻璃在天崩地裂的一声锐响之后集体爆碎了。夹杂着玻璃碎片、泥土、沙石的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男女生尖利的嘶叫充斥了这狭小的空间。我被一块飞来的碎石打在头上,险些摔倒,果蝇紧紧地缩在我身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所有的日光灯都被打得粉碎,灯管的碎片伴着水银下雨似的在人们头上散开。
在一片昏暗的沙尘之中,我依稀看见王二鬼木然地站在原地,脸上身上插满了玻璃碴,他的半边脸颊已经鲜血淋漓,污秽的泥土和沙石布满了全身。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而是将眼睛瞪得像个皮球似的,嘴里在喃喃地念着:“不要这样……是我不对……不要这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接下来的事情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我以我和果蝇两人的生命起誓:我们看到了无法用科学和自然规律解释的可怕的事情。在飞沙走石中,王二鬼的脖子上骤然间出现了挤压的痕迹,看那青紫的条纹明显是一个人的双手。二鬼从气管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喉音,双手像溺水的人那样拼命地在空中乱抓乱舞,完全是一副濒死的神情。他的两只脚在虚无中慢慢离开了地面,身体逆着卷进教室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