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只能抱着她,安慰她,也让怀中这个小女人,真实而温暖的存在,安慰自己。
怀里的她啜泣着,泪水流个不停,娇弱的身子直发着抖。
“没事了……没事了……你别哭了……别哭了……”
他为她受到的惊吓,感到心疼,但他安慰的话语,却只唤来她更多的泪水。
“别哭了……”
轻轻拥着那娇小的女人,他亲吻的她的额、她的发,一次又一次,温柔的拭去她的泪。
好不容易,她的情绪渐渐缓和了些,但还是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她好一点,只能轻轻拍抚摩挲着她的背。
秋水缩在男人温暖的怀中,吸着鼻子,咬着唇。
他的心跳,规律的在她耳边轻响着。
她紧紧的揪着他的毛衣,害怕会失去他,害怕那些狂乱的影像会再出现。
她不要想起,真的不想记起,但她又忘不了,忘不掉他。
那一切,是如此恐怖可怕,像恶梦一场,却又真实得有如曾经发生过。
她真希望,那只是她的恶梦,但她的身上,仿佛仍残留着黏腻腥红的血,她的手,好似还握着那把刀,那把剑。
“我……我刚刚……看到了一幅画……”
她粉唇轻颤,抬首看着他,眼睫上还沾着泪。
“一幅铜画……”
他虎躯一震,脸色在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我认得……上面的男人……”她含泪看着他,抚着他的脸问:“他长得不像你,但他是你,对不对?”
所以无论他怎么藏,怎么挡,那些古老的过往,就是不肯放过她。
他原以为,她哭,只是因为车祸,怎么样也没想到,是因为那些挥之不去的恶梦,那些教人心悸的曾经。
“你……”他的瞳眸收缩着,嗄哑开口,“想起来了?”
“所以,那是真的?”她脸色惨白,颤抖着,“我以为……我以为我疯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挺身为她对抗世界,愿意为她遮住外头的风雨,愿意为她承担所有,但他没有办法消去她的记忆,没有办法不让她记得。
“你没有。”他不舍的抚着她苍白惊惧的小脸,嗄哑的道:“你没有。”
“那些……曾经……发生过?”她害怕的,不敢相信的开口问。
“我很……”他很想说谎,但她需要真相。“抱歉。”
“不……”秋水面无血色的闭上了眼,瑟缩着,因惊慌而喘息。
“这不可能是真的……”她死命的摇着头,慌乱的起身,从他怀抱中退了开来,哭苦笑道:“这才不可能是真的。”
那些血,似乎又漫过了天,泼溅到了她身上。
她不断的甩着手,拍抹掉身上那些鲜红的血,哭着指责他道:“你骗我,对不对?这只是玩笑?只是你和我开的玩笑,对不对?还是我吃了太多的药,对了,都是那些消炎药害的,才会害我脑袋都不清楚了!这世上哪来的妖怪?我才没有杀过人,我是方秋水,你是耿克刚,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狗屁轮回!我才不信这些——”
眼看她如此惊慌,甚至开始反驳,他忙起身抓住她,“秋水,你听我说。”
剑芒,轻闪。
妖魔,咧嘴,笑着。
她猛地伸手推开他,慌乱的喊道:“不,你放开我!离我远一点、远一点!”
但他不肯放手,只是紧抱着她。
“不要!你放开我!”她哭喊着,害怕自己又伤了他。“我会杀了你的!”
“不会的,不会的……”他拥着她,安慰道:“你别怕,事情都过去了,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不要,你放手,你走啊……走啊……”她痛哭失声,推着他,却无法挣开他结实的怀抱。
“我不会走的。”他拥着那哭到断肠几欲疯狂的小女人,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会走的,我绝不再留你一个人。”
“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你为什么总是那么顽固?我叫你走啊!你听不懂吗?走啊——”
她哭着,挣扎着,抗拒着,愤怒的尖叫着,捶打着他。
“我爱你……对不起……我很抱歉……”
可无论她怎么做、怎么说,他始终没有松开手,只是心痛自责的含泪抱着她,任她捶打、咒骂、指责着,直到她终于累了、倦了,直到她再次在他怀中放松下来,不再挣扎。
“我爱你……对不起……我很抱歉……”
他重复着,在她耳边说了一遍又一遍。
她抱着他,哭到不能自己,气这个顽固的男人,却更爱他。
“我是个疯子……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你没疯,如果你疯了,那我一定也是疯子。”他抚着颤抖啜泣的她,“就算我们俩都疯了,我还是爱你。”
那嗄哑深情的的告白,让她的泪再度泉涌。
那一夜,她在他怀里哭到睡着。
绿叶,在窗外闪耀。
因为那片绿意,她醒了过来,用干涩的双眼,看着晨光,慢慢爬上了他疲惫的脸庞。
他凝望着她,满眼都是担忧与不舍,还有无尽的悲伤与歉意。
这个男人,粗犷的脸上,犹有干涸的泪痕。
心痛,似乎永无止境,对他的心疼,却更深。
昨夜,她睡睡醒醒。
只要一闭上眼,稍稍放松下来,那些过往又会聚在眼前。
那可怕的梦魇,不肯轻易离开。
所有血腥的片段,一再重复上演……
在那一个寒冷而疯狂的夜晚,泪聚成海。
她分不清自己身体里存在的,究竟是谁。
有时候,甚至无法分辨过去与现在。
好几次,她在黑夜中惊醒,只能颤抖地环抱自己,泪流满面,听不清他在一旁焦急担忧的话语,无法回应,只能任那些悲伤的过往,排山倒海的袭击她。
但他总是捺着性子,拥着半疯的她,陪着她,安慰她,和她道歉,对她保证一切都已过去。
看着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她喉头一紧,沙哑出声。
“你是……从何时想起来的?”
“不久。”他说。
他的回答太过简略,太过模糊,太想掩饰什么。
“不久,是多久?”她喉头一哽,再问:“一年?两年?认识我之前?多久?”
他眼里的痛,让她心一凛。
过去这些日子,相处的回忆,浮现眼前。
他瞪视着她脖子上的伤痕,他红了的眼眶,他那可疑的泪光。
她一直知道他心里有伤,却没料到,他所隐藏的伤,竟然如此的沉重而巨大,远远超过她所能想象。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就记得。
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他眼底偶尔会出现如此绝望压抑的神情,像是在害怕什么。
现在,她晓得了。
所以他才会那样看她,才会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她。
“你一直没忘记过。”
这是陈述,不是问题。
他紧抿的唇,收缩的瞳眸,证实了她的怀疑。
难怪他总是那样渴望的看着她,难怪他的眼里总是带着不安与惊恐。
泪水,又迸出眼眶。
“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着她悲伤的小脸,他深吸了口气,才喑哑的开口,“我不要你记得。”
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他沙哑的声音,回荡着。
她问过他的,但他没有说,他也知道她害怕,知道她不想记得。
所以,他宁愿离开,也要保护她。
她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能将一切藏得如此久、那么深。
因为心疼,泪水又再度泉涌。
她泪眼蒙眬的看着这顽固的笨男人,“你怎么……这么傻……?”
“我很抱歉……”
他抬起手,温柔的抚去她脸上的那滴泪。
“别再哭了……别哭了……”
他伸出长臂,将她重新拥入怀中,沙哑的低声说:“我爱你……我不会再离开你……所以……别哭了……”
她环住他的腰,偎在他胸膛上,泣不成声的说。
“我爱你……”
“我知道……”他语音沙哑的,亲吻着她,红着眼眶说:“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忘掉……”
永远,是多远?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永远都不会忘掉。
她绝不会再让他孤孤单单的,怀抱着那可怕的记忆,一个人活着。
在那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还是夜夜恶梦连连,常常在夜半,就会哭着醒来,害怕他已被砍死在她的剑下,害怕她还留在那个过往,害怕这个现在才是梦一场。
她也一直觉得手上和身上沾满了血,所以总是不停的洗手、洗澡,和洗头。
它们纠缠不清,但他帮着她,始终陪着她。
她想洗,他就帮她洗。
她想哭,他就抱着她,让她哭。
他会陪她洗澡,替她洗头,温柔的帮她洗去那些梦魇、那些鲜血。
然后,他会和她做爱。
他和她,就像荒原中,受了伤的野兽,回到了温暖而安全的窝,互相舔舐抚慰着彼此的伤口。
在她的询问下,他告诉了她,她前世死了之后发生的事。
关于蝶舞、关于云梦、关于澪,和那座已毁的城市,还有那幅铜画……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但她知道,他是心碎而死的。
她记得,记得自己的魂魄,在他身旁流连徘徊,舍不得离开。
当他在哭时,她也跟着哭;当他在城里游荡时,她也跟着游荡;当他死去时,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他,却没有办法。
他看不见她,死了也看不见她。
鬼差带走了他,她跟着跑到了地府。
判官告诉她,因为他犯了罪,所以要受罚;因为她是自杀的,所以他看不见她。
自杀的罪很重,但她的状况情有可原。
“你必须重新轮回,还完你的罪,他则必须留在这里,受完他的罚。如此一来,你和他,将来才可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她哭着入了轮回,为了能再见他。
如今,他在这了。
看见她,拥着她。
跳动的心,温热的手,深爱着她的灵魂。
这一切,都值得了。
巴狼……耿克刚……
叫什么名字都没差,只要是他。
只要是这个会为她的遭遇而痛苦,为她的悲伤而心疼的男人。
“我很抱歉……”
“别说了,别再说抱歉……”她轻抚着他的唇,眼泛泪光的柔声道:“我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难受,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一直都爱你,我并不想离开你,可你看不到我,听不到我,我选择重新投胎,只为了能再次和你相遇。”
泡在浴缸的热水中,她坐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轻轻的吻着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唇,低诉着爱语。
“我爱你……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他的喉咙紧缩着,因她在怀中的事实而感动。
他爱怜的吻着她颈上的胎记,大手替她柔嫩的肩、光滑的背、纤细的腰,抹上肥皂。
她在他怀里呻吟着,将他的热烫包围在她的身体里,和他再次合而为一,感受他的激昂、他的力量。
再一次的,为他而燃烧,而融化。
料理台上,五颜六色的。
番茄、西洋芹、豆腐、虾仁、猪肝、牛肉、鸡,未料里过的食材,无论黑黄红白绿,全都堆得满满。
她以竹刀削着山药,用钢刀山药易氧化,所以她特别弄来了竹刀,将细长的山药削好了皮,切成了块,放到干净的水里,防止它们变色氧化。
压力锅的水滚了,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关掉它。
把一旁准备好的鸡切成块,过水氽烫,放凉。
她洗完锅子,将水龙头打开,让它维持着涓滴的细流,然后开始处理牛肉。
洗碗槽里,流水淙淙,鲜红的番茄在水盆里滚动,翠绿的西洋芹也在那流动的清水中。
阳光下,小小的厨房,有着缤纷的模样。
腌好了牛肉,她小心的打开压力锅,仙草的香扑鼻而来。
她把黑色的汤汁过滤出来,再把熬透的仙草渣捞掉,重新把浓黑的仙草汤倒回去,再把汆烫过的鸡,放进里头,合上盖子,重新开火。
每隔几分钟,她会看见坐在餐桌旁敲打键盘的他,会偷偷抬眼瞧她。
今天这一餐,是她好说歹说,才说服他,由她来煮的。
有几次,她看见他忍不住想起身过来帮忙,但他忍住了,因为看到她不以为然的挑眉。
所以,他忍着,瞪着面前的笔电,却始终心不在焉的偷瞧她,像才十岁大的男孩,屁股无法好好黏在椅子上。
男人不安又担心的模样,教她又好笑又心疼。
她知道,他怕她又烫着了手。
一天又一天,她的记忆越来越清楚,但那些恶梦也慢慢的不再出现。
渐渐的,她让自己只将好的记起来,把其他的都忘掉,至少尽量不去想。
一天又一天,她在他怀中,重新找到了自己。
但他仍担心,依然害怕。
她比他还要清楚,他有多怕。
她几乎没看过他睡,他总是醒着,就算偶尔睡着,只要她一醒,他也会立刻察觉,然后跟着清醒过来。
他的恶梦,比她的还要顽劣。
他曾亲眼见过,她死在他面前。
他总是战战兢兢的,呵护着她,守护着她,一边害怕。
害怕再次失去她。
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来疗伤,就和她一样。
想起前世的记忆后,有好几个星期,她没有办法出门去工作,她害怕那些往事会再次偷袭她。
所以,她辞掉了那个工作。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生活费的问题。
但他要她不用担心,他有钱,他把提款卡给了她。
后来,他和她去超市买菜,她到提款机去领钱时才发现,他是真的很有钱,不是说说而已。
他银行户头里的钱,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数字。
“你哪来这么多钱?”她被那数字吓了一跳。
“我赚的。”他看着她道:“为了找你。”
这是他每一生赚来找她的钱,现在都用不到了,他已经找到了她。
秋水心口紧缩着,为他曾经历过的那段日子,而抽疼。
他并不是当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