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上可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绝情至此,难道还能谴责他的背叛吗?当然,皇上绝然想不到,岳托最终会选择我,你以为我还会记挂当年的夺位之仇吗?错了,在我们爱新觉罗的子孙中,没有永远的恩情,也没有永远的仇恨!既然面临同样的威胁,那么捐弃前嫌,站到同一道战壕前又有何妨? ”
我紧紧地抓着帐帘的一角,紧张万分地看着多尔衮眼中涌动着的激越之色,还有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只听着他略显沙哑的声音继续道 :
“我多尔衮和豪格之间,历来是势不两立,岳托是明智之人,也是同样心怀朝廷社稷,大清安危之人,如何瞧不出究竟哪一个才是未来大清真正的英主?还有阿达礼,皇上恐怕还不知道吧?你以为一个郡王的爵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笼络到他的忠心,让他像当年他的阿玛一样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你吗? 我告诉你吧,你自认为遍观朝野,对你最为忠心的萨哈濂,在临死之前已经拉着阿达礼的手,嘱咐他以后一定要扶助我多尔衮!”
我顿时一惊:我知道代善的儿孙中,最为倾向多尔衮的就数硕托和阿达礼了,后来也逐渐知道,岳托也在潜移默化中悄悄地向多尔衮靠拢,但是绝然没有想到,那个病逝之后令皇太极悲痛不已,辍朝数日,甚至做梦都梦到祭祀中少用了一头牛的萨哈濂,居然也在最后一刻,于青海戈壁滩上的军帐之中,将儿子托付给了曾经彼此为敌的多尔衮!这般打击对于身心俱疲的皇太极来说,实在不是一般的沉重。
皇太极手中的剑几乎拿握不住,颤颤巍巍的身躯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地盯着多尔衮寒冷的目光,嘴唇颤抖着:“你胡说!萨哈濂是朕最为信任的臣子,他怎么可能背弃朕?怎么可能?……”
多尔衮丝毫没有收敛,更加锋芒毕露:“皇上信不信,已经无关紧要了,如果当年他临终前的话被皇上的亲信得知了,我又岂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不然如何解释你对阿达礼不薄,可他竟然会暗中投效于我?想来不需要我再多费唇舌了吧?”
“当啷”一声,宝剑落地,皇太极的脸色陡然间青灰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他用双手紧紧地捂住心口,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仰靠在桌案之前,庞大的身躯渐渐向地面滑落下去。
望着神情痛苦,五官抽搐 ,气喘剧烈的皇太极,多尔衮的眉目间忽然有一丝不忍和忧心之色闪过,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几乎迷惘起来,似乎想起了这位和他恩仇纠葛了半辈子的八哥,曾经给予他的一点吝啬的施舍,曾经对他的一个微笑赞许的眼神。
“十四爷,皇上这是……这是风疾发作了呀!这可怎生是好?”庄妃虽然也对皇太极的病情有所了解,对于他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也不至于过分心惊,但是眼见这个在她十二岁那一年就成为她男人的皇上,也有如此虚弱危急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犹豫着向多尔衮问道。
但是她隐下了后半句“寻太医”的话,因为在理智大多数时候占据头脑的大玉儿,是不可能不想到一旦皇太极躲过这一劫,化险为夷之后,她和多尔衮,究竟会死得有多么难看。想起当年狂妄自大,与皇太极为敌之人最后的下场,个个都是何等的凄惨?
多尔衮摇了摇头,推开了大玉儿,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皇太极面前,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皇太极的濒死挣扎,看着皇太极痛苦难耐的神色和剧烈颤抖,逐渐痉挛的身躯;皇太极在极度昏乱之中,也看到多尔衮的身影一步步向他这边影影错错地接近,直到停下,注视着他的眼神中,似乎看不清究竟是大仇得报的快慰还是难以想象的怜悯。
时间似乎凝固住了,我大气不敢出,一手按着怦怦乱跳的胸口,一面紧紧地注视着外面的情景,我知道,我和多尔衮昨晚精心策划了一整夜的阴谋,现在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眼望着即将被我间接害死的皇太极,一种杀人犯的恐惧心理强烈地撞击着我脆弱的神经,令我的心即将提到嗓门眼上,冷汗从汗毛孔中不断溢出,令厚厚的棉衣格外潮湿,闷热难耐。
一阵悉悉簌簌的轻微响声,我和外面的大玉儿同时愕然地看到,多尔衮撩起袍角,面对着皇太极,缓缓地跪了下来。目光中,复杂到难以言喻的色彩在隐隐闪现,看不出仇恨,亦看不出愧疚,他就那么静静地跪着,任凭胸前伤口处殷红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滴落,沾染到了猩红色的地毡上,逐渐隐没不见。
皇太极死死地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多尔衮,半个时辰前还和他谈笑风生,笑容明净的十四弟,仿佛眼前出现了虚幻的影像,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和硕睿亲王,而是当年那个跑到自己御座前跪下,仰着一张稚气未脱的清秀面孔,恳求准许他上阵杀敌的那个瘦弱少年。当年,他的恳求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那么现在呢?现在他要的是皇位!自己要不要应允他呢?想到这里,内心似乎有几乎难以听见的叹息声,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吗?
“晚了,一切都晚了,海东青的翅膀长硬了,谁能阻止它在蓝天上尽情地翱翔呢?……”
耳旁十四弟的话音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八哥,你放心吧,仇恨固然刻骨铭心,但是恩情也难以彻底磨灭。我还记得,当年你不准许我上马杀敌的场景,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在那一刻,我甚至把你当成了刚刚过世的父汗……
上一辈的仇恨,就让他们统统过去吧。我们之间的仇恨,也终于要烟消云散了。你尽管安心,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自然不会把它延续到你儿子的身上,如果我违反了这个誓言,就让我短折而死!
我会把你的陵墓修建得恢宏无比,会继承你的伟业,你的意愿,带领我八旗将士挥师入关,定鼎中原,让我大清基业永世稳固,疆土辽阔一如当年成吉思汗……”
终于,一切声音和景象都离自己远去了,眼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身体上的痛苦也全部消失,他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似乎脱离的躯壳,逐渐轻飘飘地飞升起来。
朦朦胧胧中,皇太极看到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多尔衮,这位十四弟的眼眶中,竟然隐隐地藏着不易觉察的泪光……
第五卷 九五之争 第十九节 噩耗传来
我前脚刚刚溜回自己的营帐之中,还没等来得及喘息一口,多尔衮后脚就跟进来了——他和庄妃忙活着伪造现场,当他们背对着内帐帷幕手忙脚乱地将皇太极的尸体摆放在床榻之上时,躲在盔甲架后面幽暗处的我连忙趁着这个宝贵的时机蹑手蹑脚,无声无息地溜走了。可笑平时警惕万分的两个人,在“突遭变故”,“猝不及防”之时,竟然连这里一直有个偷窥的人,并且事后轻易地溜走了都毫无觉察,可见很难有人在值此大变之际还能做到从容不迫的。
我背上的冷汗还未干涸,就一眼看到了额头上隐约沁着汗珠的多尔衮步履匆忙地掀帐而入,急忙做出一脸愕然之色,“王爷,你方才到哪里去了?怎么这般神色?莫非……”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惴惴不安地猜测着:“莫非那边出什么变故了?”
多尔衮显然也没有料到我正在帐中,他才是真正的一愣,不过我是他的同谋者,所以这些秘密被我知道了也无妨,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方才突然离席,去了那么久,是怎么回事啊?你我先后离去,若是事后追查起来,似乎总有些难以自圆其说……”
“我刚才一时走神,在席间不小心自己用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掌心,所以准备回来找点东西包扎一下,方才路过庄妃娘娘的帐前,苏茉儿说是去找她家主子回来,不想一去就没了踪影,所以只好先回这里来了……”我边回答着边端着一盏烛台走了过去,在距离多尔衮只有五六步远的地方突然怔住了,神色骤然一变,大惊道:“啊!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那边打起来了?天哪……”
烛光的忽明忽暗中,多尔衮的语调中听不出任何得意和喜悦,反而略显干涩,缓缓道:“他死了。”
“这么快?!皇上他,他真的‘龙驭上宾’了吗?”我端着烛台的手猛然颤了一下,“这么说我们策划一整晚的计划终于成功了?没有什么变故吗?”
我的话语间带着意料之中的喜悦和激动,在多尔衮敏锐的目光下,我丝毫不能露出亲眼目睹方才庄妃营帐中那场大变的情绪来。如果他认为我已经对他与庄妃之间的私情将信将疑,那么对我以后的形式举动说不定会产生什么不利影响,于是我虽然明知道我们是最亲密的同谋者,但是却不能完全没有保留,正如我向他隐瞒了在皇太极的羹汤里下药的秘密一样。
多尔衮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嘘了口气,拉起我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了握,“和我们昨晚预计的一样,一切都顺利,只不过这身上的暗甲也没能彻底挡住皇上的一剑,多少还是受了点皮肉小伤,”接着他的视线转移到我裹着手帕的左手上,关心地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口子深不深?止住血了没有?”
“唉,都什么时候了,我这点破了皮的小伤还要你担心,倒是你的伤势究竟如何?快让我看看!”这倒是真心话,我之前一直躲在帐后偷窥,看到多尔衮受伤时可谓心急如焚,甚至几乎直接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并且一直到我回到自己帐中,也未曾一刻放下对他的担忧,眼下他回来了,赶快察看伤势要紧。
多尔衮微微一笑,用眼神宽慰着我:“破了一点皮而已,只不过这个样子出去见人,岂不是自己主动暴露嫌疑? 所以我才赶忙悄悄地溜回来,准备换好衣服再说,不知道那边的宴席散了没有,估计几个人已经醉眼迷离,喝得七荤八素了。”
“嗯,差不多吧,不过还是有几个人会保持清醒的,好在他们都是你的同谋者——不过但愿方才皇上究竟如何突然驾崩的秘密,还是不要被他们知道得好,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难保人心不变。”
多尔衮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件事只有你,我,还有庄妃三个人知道,将来也不会再有更多人知道,毕竟庄妃现在等于和我上了同一条船,倘若泄露出去,那可是真正的玉石俱焚,她岂能不考虑自己的性命和九阿哥的今后呢?算了,暂时不说这些了,时间紧迫,等换完衣服,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不然徒惹人怀疑。”
说话间,他已经自己伸手解开盘扣,将身上沾染了血迹的外衣脱下,然后是内褂,软甲,夹衣,最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当中,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心头一阵酸痛,只一句:“啊?!这皇上下手可真狠,可怎么得了?”就哽住了,方才看他像没事人似的,还以为只不过是一点表皮破损,可是现在一看,起码也有半寸深浅,此时仍然有鲜血不断地向外渗出。
“我看还是找太医过来吧,看这伤势也不轻,这里没有任何止血散金创药之类的,这可怎么是好?”我一张口就说出了蠢话,并且很快意识到了,这种时候只要能坚持挺着就绝不能寻找任何太医,不然一旦传将出去,那可是自找嫌疑,谁会相信好端端的一位堂堂亲王会弄伤自己?而且还在胸口上,到时候大戏就更热闹了。
“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自己包扎一下就好了,待会儿穿上棉衣也渗不出来,先对付一下吧!”说话间多尔衮已经自己忙活起来了,草草地用巾帕将身上的血迹擦拭一番,然后扯下内褂的衣料,自己给自己包扎起来,我连忙上前帮忙,一番折腾,终于将伤口简易地遮掩完毕。
末了,外面套上棉衣,罩上样式相同的白色猎装,又恢复到平时模样了,他一面系着衣领上的扣子,一面匆匆地向外面走去,“快点,我们赶紧回去,不管宴席散了没有,起码一个姿态是要做的,不然免不了别人会生疑心!”
“岳托和阿达礼还在帐中吧,你有嘱咐过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按兵不动了吗?不知道皇上有没有给他们动手的暗示,毕竟眼下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我跟在后面匆忙地问着。
“你尽可以放心,他们自然知道分寸的,毕竟一旦真的动起武来就是犯上作乱,谁也不敢承担这样的罪名,况且我们现在还不能明刀明枪地和两黄旗他们斗起来,不是时候啊!”
……
果然,当我们一道返回皇太极的御帐之中时,这一帮王公贵族们依旧是杯来盏往,开怀大饮,忙活得不亦乐乎,只不过缺怀里的一个美女罢了,毕竟皇上赐宴,谁敢明目张胆的狎女淫乐?即便如此,几杯老酒下肚,习惯了粗爽的男人们仍免不了飘飘然起来。随着酒意渐浓,眼见皇上离席,大家也开始肆无忌惮地说起粗话,乐此不疲地交流起荤段子来了,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下流”,偶尔还是会有人谈论一些战场逸事之类感兴趣的话题。
“咦?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才一会儿没注意,你们的座位上就空了,我还奇怪来着。”阿济格转过略显醉意,微微泛红的脸来,不甚在意地问道,好在口齿还算清晰,估计也就是六七分醉。至于那边已经开始舌头僵硬,眼神飘忽的多铎,岳托和阿达礼三人,则是真正地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许此时正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消失了小半个时辰的我和多尔衮呢。皇太极到现在仍然没有回来,他们心底里已经暗暗揣测着什么了。
面对毫不知情的哥哥,多尔衮轻松一笑,然后指了指我:“方才我听说她的手被切肉的刀子割伤了,流了不少血,所以特地回去看看,眼下并无大碍,深怕皇上怪罪,于是赶忙一道回来了,”接着朝上面那空空荡荡的御座扫了一眼,一脸诧异道:“莫非皇上‘出恭’去了?”
多铎优哉游哉地晃荡着二郎腿,哈哈一笑,把醉汉形象装得形似神似:“什么‘出恭’去了,哪里需要这么久?说句不中听的话,也许皇上这工夫已经摸到庄妃娘娘的帐中了吧?方才不是喝了一整碗虎丹羹了吗?听说那玩意的效用可是神奇得很啊!”
他这大剌剌的话立即引来了一旁满洲贵族们的放声大笑,“哈哈哈……皇上英明神武,龙体强健,我等怎敢企及啊!”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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