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上的话,若是要福晋暂时醒转,只有用生脉饮了。”
“那要煎多久?”
“很快的,只需要人参、麦冬、五味子三样药材就可以。”
多尔衮没有说话,似乎在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有人故意轻咳了一声,他这才转过神来,点了点头,“嗯,就试一试吧。”
药很快准备好了,用金汤匙撬开牙关灌了下去,等候良久,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熙贞仍然处于深度昏迷中。多尔衮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太医们看,虽然没有说话,却比单纯的疾言厉色更令人战战兢兢。
尽管天气凉爽,然而太医们个个额头上都冒出汗来。在灌药无效地情况下,一位太医取出两根又粗又长地银针,扎入她的双腕脉门,在进针的一霎,她地头侧向一边,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可以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却仍未苏醒。太医已经紧张得额上见了汗,继续行针,又过了半盏茶功夫,许久没有反应的熙贞终于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太医擦着汗退下来,与那群同僚们聚在一起,神情紧张地小声议论一阵,然后,他上前奏报:“微臣等无能,恐怕,恐怕难以保住福晋的性命……”
“你说什么?如果救不回福晋,我就让你们一个个都给她殉葬!”沉默许久的多尔衮忽然情绪激越起来,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冒出狂热愤怒的光,好象恨不得抓住个人撕成碎片。他一向温文尔雅似南方的翩翩公子,然而此时竟换了个人似的。
众太医闻言之后,个个吓得战栗不已,纷纷跪地叩首,“王上息怒,王上息怒!福晋身重之毒乃是世上罕有,况且拖延日久,已经侵入五脏六腑,毒血淤积,如果没有找到破解之方,就算是竭尽全力,也不过是拖时辰而已……”
多尔衮仍然继续握着熙贞的手,稍稍压抑了怒火,他用干涩的声音问道:“那,那还剩下多少时辰?嗯?”
太医们犹豫着,估算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回王上的话,最多不超过半日,恐怕。。3ghxw。恐怕就……”
“半日,半日……”多尔衮喃喃着自语,然后仰起头,看着窗外的夜空,凝视了好久,终于长吸一口气,放缓口气,“福晋还能有醒转过来地机会吗?”
“回王上的话。兴许会有。只不过。那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多尔衮听完之后,呆滞一阵,最后颓然地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有事情我会再令人传你们的。”
“嗻。”太医们如逢大赦般地连忙叩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众人回到值房。落座后纷纷揩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个个忐忑不安,他们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可是攸关大事。
“你们说说,王上会不会说到做到,果真将咱们都拉去殉葬砍了脑袋?”想起方才多尔衮那阴郁的脸色和一瞬间狰狞的目光,太医就心有余悸。
“我看哪,这可不是虚张声势。往往平时看起来脾气好的人。一旦发怒,就格外阴狠,瞧王上那么在乎福晋。恐怕到时候别说咱们,就连这王府里地侍女奴
都得有不少要去地底下继续侍候着!”
“这下惨了,想不到我行医半辈子,最终落得个这样地死法,真是可悲可叹哪!”又有人凄惶着叹道。
一个个如丧考妣,唉声叹气一阵后,众人又不约而同地骂起那个五日前突然失踪地王太医来了。如果说以前还只是怀疑,现在大家都已经心中明了,这种奇毒,必然是他提供给太后的,估计现在不是被灭口就是被远远地遣送了,这个祸害,干吗不在临走前留下此毒的解药,也免得连累大家一并送死啊!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我看这事儿怎么有点蹊跷,我在他失踪前的两天,看到过药库取药的记录,他开的那副药方,我也曾经看到过,只不过当时没有在意。直到前几天过来给福晋诊治,我才发现,原来这副药方居然是为了雪上加霜,在原本毒药的基础上促其速死地。可奇怪的是,按理说福晋中了双重毒药,怎么可以一直拖到今日呢?”一个太医忽然提出了件咄咄怪事。
旁边的同僚好奇地问道:“难道后来那剂药并没有用到福晋身上,所以才一口气撑到了现在?”
这个太医思索了一阵,摇摇头:“也不尽然,我现在只抱一丝希望,就是后来这副药确实已经用到福晋身上了,然而却仍然令她坚持到了现在而不是提前身亡。”
众人忽然警醒,齐刷刷地盯着这位太医问道:“莫非,莫非照你看来,是相生相克,以毒攻毒?”若果真如此,该怎么解释呢?是那位王太医故意为之,还是阴差阳错?无奈眼下已经彻底失去他的音讯,也只能单凭猜测了。
“我也不能确定,只不过是胡乱揣测而已。毕竟福晋现在仍然昏迷不醒,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还脉息微弱,看起来已经接近弥留的症状了,所以咱们不能太过乐观。”他仍然忧愁着回答道。
不过尽管他这么悲观地回答,却对众人来说不啻是一丝难得的希望,“你既然已经推测出了这些,又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也免得方才看王上那般光火了。”大家纷纷出言埋怨道。
他无奈地解释道:“我又有什么办法?首先我也根本无法确定此事,再说就算透露出来,却根本也找不到解救方案,那么还不是一个死?搞不好到时候还怀疑咱们也曾经隐匿不报,与太后的阴谋有关,这下就更坐实死罪了。所以说,咱们也只有听天由命,兴许来个奇迹,福晋一口气醒转过来,咱们就保住脑袋了,兴许王上一个高兴,还给咱们点赏赐什么地;如果福晋一旦瞑目不视,那咱们也只好老实等死了。”
虽然人人都怕死,然而作为太医,随时就要做好最坏地打算,一旦医不好皇帝后妃的,轻则罢黜责罚,重则掉脑袋,都是司空见惯的了,所以也不至于个个都吓得快要尿了裤子。因此,即使他们心中惶惶,也能勉强坐得住。
室内,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明月终于西沉,残烛也最终燃烧到了尽头,微弱地火焰最后挣扎一下,终于全部熄灭,冒出袅袅轻烟来。
多尔衮一直僵硬如泥塑般地坐在炕沿上,握着熙贞的手,一动也不动。其实,他的手指一直搭在她的手腕上,触摸着她的脉搏,感觉着那如同悬丝般的生命气息,生怕眼前这条鲜活的生命,在悄无声息间,就像东逝而去的江水一样不复回还;或是宝贵如金的时间一样,从自己的指缝间悄悄溜走。
当烛火彻底熄灭时,“啪”地爆裂了一个烛花,将正在走神中的多尔惊醒。他转头看了看已然熄灭了的一摊烛泪,但见殷红似血,又如夕阳落山时所映红的那层层彤云。
“熙贞……”他低沉地唤了一声,然而埋首下去,紧紧地将脸贴在她的脸上,任凭潸然而下的泪水沾湿了她那苍白如纸的脸,更令他心悸的是,她的眼眶下,已经隐隐地透出了灰黑的颜色。多尔衮生平不知道亲眼见过多少人在他眼前从垂死挣扎到最终咽气,临死前,往往都会出现这样的脸色,这就是死亡的前兆。
周围没有旁人,他无声地哭泣着,最后变成了低声的呜咽,身子微微痉挛着,只觉得心头阵阵作痛。心中,断断续续地倾诉着,宣泄着。他没有说出声来,这是因为他知道,即使用再大的声音,熙贞也不会听到,他这是说给自己的心来听。
“熙贞,你平时不是一贯好强的吗?曾经几次的九死一生,你都挣扎着挺过来了,你还安慰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是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你都经历过好几次大难了,应该不会真的,真的不能挺过这一次了吧?你给我醒来,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咱们的东青和东,他们还小,怎么能没有额娘的照料呢?你不是殷殷切切地期待着我实现梦想,登基为帝吗?你不是为了我的大业,不惜出生入死,付出一切吗?如今,你怎么可以还没等到看我当上皇帝,就一睡不起了呢?”
他渐渐哽咽出声来:“你别忘了,当初你刚刚嫁给我,就曾经问我,能不能给你皇后凤冠上的东珠,你这可不是说笑话的,我也不是全都当成戏言的。你起码要醒来,看看我如何实践当初的承诺啊!我答应了你不少事情,可却没有几件实现过的,你说说,我是不是一个没用的男人,或者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男人?……我知道,自从你嫁给我以后,就没过过几天快活轻松的日子,我忙于军务政务没有闲暇陪伴你不说,还出于疏忽,一而再,再而三地令你被那些女人们陷害,等到想保护时,却已经迟了……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大玉儿的私情了?当初小玉儿一怒之下揭露此事时,我曾经从你的眼神中隐隐看到,你极力压抑着的酸楚,可是你仍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对我这个丈夫绝对的信任,相信我绝对不会对你隐瞒此事。而我,则心安理得,继续沉在旧情中不能自拔,甚至都没有几次在意你,在意你是不是在背地里暗自伤痛?……”
窗外,拂晓,天色仍然阴沉。多铎久久地伫立在那里,凝视着屋内的情景。只见多尔俯在炕沿上,肩背在抽动着,显然在极力地控制着,渐渐地,传出一阵受伤的野兽般的呜咽。
多铎攥了许久的拳头,终于松懈开来,他的眼睛中,涌动着一种极端复杂的情愫,就如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苦苦纠结,无法释然。
第七卷 夺宫惊变 第七十五节 妙手回春
在发怔间,身后有侍卫禀报:“豫王爷,有两位医士见,请求为福晋诊治。”
多铎心中疑惑,方才不是人人束手,都说是无可奈何了吗?怎么这又突然间有人主动前来诊治了呢?“怎么,他们下去商议了这一个多时辰,终于研究出新的药方来了吗?”
“回王爷的话,他们并不是原本为福晋诊病的太医,其中一个是本府大夫,已经外出数日,方才刚刚回府,还带了一个新的大夫来,说是有办法为福晋解毒了。”
多铎总算想起来了,自己这几日来一直焦虑不堪,差点忘记还有这么一码事了,他顿时大喜:“哦,是不是老陈回来了?快叫他们进来吧!”
“嗻!”
很快,风尘仆仆的陈医士进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年逾花甲,却仍然身体健朗,精神矍铄,穿了一身淡灰色的袍子,虽然见到皇室权贵,却依然神色坦然,并没有如寻常人那般紧张拘谨。
“咳,老陈哪,你总算回来啦,我还以为……”多铎刚说到一半,忽然目光瞟到了陈医士身边的那位老者脸上,顿时惊讶不已:“啊,这不是,这不是……”
老者深施一揖,并没有用满人的礼节,这样让他与众多太医们比起来,显得卓尔不群。他微微一笑:“豫王爷虽是贵人,却也没有多忘事,还能记得二十多日前。林泉之下的那次偶遇啊!”
多铎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那个林间偶遇地隐士,居然是个医者,在他的想法里,医术高明的人肯定都被他们抓来盛京了,怎么可能还有遗漏在山林之间的呢?莫非这才是真正的高明之士?由于他的脾性和周围的满洲贵族们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平时并不习惯礼贤下士,在惊愕之下。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才好了。
“想不到。想不到啊……早知道如此。当初就直接找先生解毒就好了,又何必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不过也不怪,毕竟那时候哪里知道……”多铎激动得连语句都连贯不起来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神色一变,疑惑道:“你不是早就看出来福晋她‘中毒已深’了吗?又干吗不明白地说出来,及时替福晋诊治解毒呢?一直拖到了现在。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老者淡然一笑,并不局促,“豫亲王这话就是见笑了,当时老夫明明已经说福晋中毒已深了,谁知道她不但不信,甚至连一点紧张都没有,并没有开口向老夫求医,老夫又何必自讨无趣呢?”隐者就是隐者。连跟堂堂亲王回话的时候。都是不卑不亢地。
多铎又好气又着急,在知道他身份地情况下,还没有几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地。这老头子也有够倔脾气的了,“笑话,你们医者不都是以什么‘行医济世’为立身之本吗?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再说了,我们当时看上去又不像穷人,你还害怕医好福晋之后会少得了赏银吗?”
“多铎!不要这么同先生说话,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多铎闻声一愣,回头看时,多尔衮已经站在门口了,对他颇为责怪地瞥了一眼,然后转向陈医士,用目光询问着后者。
陈医士会意,立即解释道:“王上,这位大夫姓王,小人二十余年前在关内居住时,曾经拜为师傅,研习医道,后来小人迁居关外,就再也没有了联系。直到去年时才得到音讯,知道师傅已经在辽东隐居,只不过一直未得机会前去拜会而已。前几日福晋毒发,小人束手无策,于是想及此处,就来不及告辞,连夜赶去寻找……小人也十分疑惑,为何当时师傅遇见福晋时已经发现中毒迹象时没有主动替福晋解毒。后来才知道,原来这种剧毒的解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研制出来的,师傅看到福晋急着回京,难以阻拦,也只好任福晋去了。等小人找到师傅时,刚好解药已经准备就绪,他正准备动身上京了。”
多铎终于恍然大悟,他冲多尔衮点了点头,“嗯,现在回想起来,是这么回事。”接着大喜过望,“这就好了,总算有救了,快请先生替福晋解毒,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多尔衮正站在门前,虽然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却并没有明显地欢喜,他虽然谦和有礼地朝老者拱了拱手,却仍然谨慎地问道:“这位先生,我虽不同医术,却也知若想确定病症,首先要‘望、闻、问、切’,四者俱不可缺,你当初不过是与见了福晋匆匆一面,又如何这么清楚她所中之毒,又如何有这般把握,好似成竹在胸呢?”
多铎本来就对多尔衮很有意见,甚至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眼下看到哥哥仍然是那一副习惯了的慢性子,不紧不慢地盘问着,就恨不得上去踹一脚。他不耐烦地说道,“好啦,还问这么多干吗?再磨蹭下去,嫂子就算是有十条命也没了!”
多尔衮想想也是,于是不再询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好,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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