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么说了。”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皇上严厉的做了个结论,起身离去。梅壶整个思绪都混乱了。
“可是,皇上,那是令人称羡的夫妇爱呀!夫妇本来就该那样…皇上,您冷静一点啊!”她拼命的喊,皇上一语不发,踩着响亮的脚步离去。
梅壶皇妃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当场跌坐下来。想到将和右大臣和左大臣家结仇,她就不由得战栗起来。
皇上在走向清凉殿的途中,不断的喃喃自语说:“绮罗、绮罗!你等着瞧,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强烈的嫉妒烧印在胸部,皇上觉得有些晕眩。爱得愈深,恨得就愈深。现在皇上开始思考,如何有效的对绮罗施以报复。
八 绮罗公主仕进?
那一天绮罗留宿宫中,第二天才去右大臣家。
因为经期,在家躲了四天左右。再加上留宿宫中一夜,到右大臣家已经是第六天了。侍女们都很兴奋的迎接他,连右大臣和夫人都一起出来招呼他。
右大臣甚至跪下来,一付要帮他脱鞋子的样子。
“终于回来了。值夜是工作,没有办法。可是不必一生病就回家去呀,大家都会觉得寂寞的,以后你可以在这里休养。”
“老是往这里跑,我爸爸也会寂寞的。所以,我只是借机回去陪陪父母而已。”
“说得也是。你从来不去其它地方,对三公主已经够专一了,连皇上都说要好好拿捏分寸。最近我去后宫探望弘徽殿皇妃,连侍女们都不给我好脸色看。说绮罗会对三公主着迷,都是我害的。我和三公主都是有福的人呢!哈……”
右大臣说完,放声大笑。
绮罗苦笑着,走向三公主住的西屋。公主正和侍女在一起看画卷。
“啊!绮罗,你回来了呀!”
看到绮罗,公主开心的笑了。
侍女美浓赶紧挪出位子来,请绮罗坐下。
三公主是个彻彻底底的深闺千金,缺乏指挥这种事的能力。
“你在看什么?”
绮罗一问,公主的脸顿时亮丽起来。
“是长谷参拜的画卷。漂亮的公主跟侍女们一起去参拜。红叶、雪、梅花、樱花都好美呀!”
“是描写长谷参拜的四季图吗?”
“我们也要去长谷噢?好高兴呀!”三公主卷起画卷,兴奋的说。
这时代的女性很少外出。假借参拜之名的旅行,是一生中唯一的冒险。这次的长谷参拜计划,说是对观音宗教的信仰,还不如说是以游山玩水为目的的旅游。
“带一堆零食和饮料去吧!沿途做压花、写旅行日记,好不好?要不要渡河呀,我好想搭船。”大概是这几天都在想象旅行的状况吧?公主说得眉飞色舞的。
绮罗皱起眉头说:“石山参拜才要搭船,至于长谷参拜的事…”绮罗欲言又止。“很对不起,没有假日,不能带你去了。”
“什么…”三公主顿时失去了笑容。也难怪,自从计划去长谷参拜以来,她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来到。
“可是……绮罗答应要带我去的……”三公主的眼睛,浮出了泪水。
绮罗慌忙说:“对不起,下次一定带你去。来,我陪你玩升官图。还是要吹笛子?不要哭了呀!”绮罗拼命想办法讨好她。
《我又不是哄宝宝的保母,为什么得这样哄她不可?全天下的夫妇都是这样子的吗?》
绮罗这么想。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三公主停止哭泣。
有名的绮罗对三公主如此疼爱,侍女们都非常感动。
“公主,不要再为难绮罗大人了。绮罗大人在宫中也很忙呀!”
“是呀!这么忙还每天来这里,已经是世间少有的了。”
被侍女们这么一哄,率真善良的公主擦干眼泪,马上说她要听笛子。绮罗松了一口气,叫人拿笛子来,开始吹。
看着绮罗为自己吹了好几首指定曲,三公主渐渐忘了期待已久的长谷参拜被取消的悲哀。
《他不是故意不带我去的,工作太忙也是没有办法的。这么美的人,这么珍惜我,真的是像故事里说的一样。他温柔文雅,像画中人物,跟和美浓相好的人大大不同!》
三公主偷愉看美浓一眼。
美浓是奶妈的孩子,比三公主大三岁,是公主最好的朋友。
机敏能干,是个从不出错的实务派,就是缺乏一份柔和感。一有什么事,就摆出姐姐的姿态,斥责三公主。
可是,这样的美浓,最近却变得温柔漂亮了。三公主正纳闷不解时,美浓突然告诉她:“我也有相好的人了。”
公主想自己也有个很“相好”的人,就好奇的问:“是什么样的人呢?像绮罗那么美的人吗?”
“很魁梧、浓眉、黝黑、健壮,很男子气概。”美浓甜蜜的说。
三公主听了很不是味道,用扇子半遮住了脸。
“魁梧”、“浓眉”、“黝黑”,怎么想都像个可怕的熊男嘛!画卷里的男性都是雪白、优雅,长得像女人一样美的。绮罗正符合这种理想,她也以拥有这样的丈夫为傲,所以很不以为然的说:“那么奇怪的人有什么好。”
美浓大概是沉醉在对他的回想里,公主的话并没有破坏她心情,她的视线茫然的飘荡在半空中。
“是呀,刚开始我也觉得他好缠人、好讨厌喔。可是,当硬被他『伊』上后,我就软化啦!他真是太棒了,这种事我是晚了一点,不过,我很高兴第一次的对象是他。”美浓说得满脸通红。
公主听得一楞一楞的,“伊”倒底是什么意思呢?她不懂。
“『伊』是什么呢?美浓。”
公主这么一问,美浓的脸更红了,她吃吃的笑着说:“讨厌,当然是”伊露哈“(注1)的『伊』啰!”
“『伊露哈』的『伊』是什么意思?”
“哎呀!别装蒜了,公主明知故问。”
“我真的不知道呀!”
“是呀,你当然不知道啰!因为你已经到『哈』了!下次问绮罗大人吧,请他实地教你。”说完就不理她了。
公主突然想到这件事。
《对了,一直想问他,都因为他生病没来,而忘了问。现在问问看吧!》
等绮罗吹完笛子,三公主趋膝前进。
“绮罗,可不可以教我?”
“教什么?唱歌吗?”
“不是。是『伊露哈』。『伊』是什么意思?”
“『伊』?”
绮罗呆住了。倒是旁边的年轻侍女们,一个个满脸通红,用袖子半遮住脸,齐声尖叫着说:“哎呀,好色唷!”
上了年纪的老侍女们,面面相觑。绮罗被搞得莫名奇妙的。
“是从古语演变出来的假名顺序,就是……”
“只是那样而已吗?可是美浓说,她硬是被『伊』了之后,立刻就软化了呢!”
“被『伊』之后…?软化…?”绮罗愈听愈不懂了。
有些年轻侍女实在听不下去,匆匆离席了。
美浓当然是第一个溜走的,剩下的人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美浓说,如果我问你的话,你会实地教我的。”
“实地教你……”
绮罗重复公主的话,年轻侍女又一齐尖叫起来。
一个老侍女终于忍不住,苦笑着说:“好啦,公主,别再淘气了。这些年轻侍女中,还有不少是处女呢,她们都听不下去啦!”
“可是…”
公主很不满的看着绮罗。无论她问什么,万事通的绮罗都会马上教她的,为什么就不告诉她什么是伊露哈呢?公主不能理解。
当然,连绮罗自己都不知道伊露哈是隐喻什么。
“嗯…下次再教你。等我好好研究以后……”
绮罗企图敷衍过去。没想到,这句话惹来更多女侍的尖叫声。
“哇——好讨厌唷!”
不一会儿,嘻嘻的窃笑声在绮罗四周此起彼落,笑得绮罗坐立不安。那一晚,她要进公主寝室之时,侍女们又是挤眉弄眼的,又是嘻嘻窃笑不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绮罗忍不住问她们说。
“没什么!请快点去教公主『伊露哈』吧!”
侍女们强忍住笑,把绮罗推进御帘中。
绮罗突然觉得那种笑容好熟悉。对了,跟宫中同事对她说:“太频繁了吧!”时,嘴角浮现的笑容是一样的。可是,无奈绮罗就是不能理解那笑容的意义。
白天跟绮罗玩升官图、下棋子的公主,已经累得呼呼大睡了。绮罗边替她把踢开的被子盖好,边想:
《在宫中被同事说一些意义不明的话、被皇上奚落,回来要应付右大臣夫妇、要应付侍女们,还要被她们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嘲弄,一切都是因为结婚引起的。好怀念从前,没吃过什么苦,整天骑小马、扯牛尾巴玩,跟弟弟聊天。真不敢相信,那些都只是二年前的事。命运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弟弟虽然被迫举行了裳装仪式,之后根本没什么变化,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女人的生活真是悠闲,家事有下女做,生活起居有侍女照顾。生活费有丈夫张罗。男人就不一样了,出门在外四周都是敌人,连梅壶那么讨厌的女人,都只因为她是皇上的妃子就不得不去讨好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硬闯入男人的世界?以公主身份正常成长的话,一定会被当成绝世美女。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进入后宫压倒梅壶,过着悠闲的日子,而我却…》
绮罗不自觉的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声。想到二年前夸口“身体是女人,心是男人”的自己,就觉得当时实在太幼稚了。
可是现在能怎么办呢?身份败露的话,轻则流放,重则死罪。
惹皇上生气,是很可怕的。三公主也会被嘲笑,笨到嫁给一个女人,最后不得不落发为尼。真是进退两难,怎么做都不对呀!
《真羡慕弟弟,虽然一个男人被当成公主养大,多少会有一些问题。可是,至少没有我这些烦恼呀!一遇到什么事,只要“哎呀”一声,来个不醒人事就好了,多轻松呀!》
她也知道不该迁怒别人,可是,一想到正在东北屋邸安安稳稳的弟弟,就不由得恨起来。可是,命运的齿轮就在这时有了大幅的转动。弟弟也不能永远那么安逸睡大觉的。
几天后的某一天,绮罗从右大臣家驱车往宫廷,在途中撞上了猫的尸体。虽然已经是初秋,近二、三天来仍有残暑的闷热,尸体已经腐烂,爬满了虫子。
因为遇上了污秽的东西,绮罗就取消入宫之行,又折回右大臣家窝着。在外出途中遇上污秽的东西,是很不吉利的,必须待在家中斋戒净身。
反正进了宫又免不了被奚落,绮罗对入宫已经失去了兴趣。反而庆幸遇上不祥之物,可以躲在家里睡大觉。
傍晚,右大臣从宫中回家。
“绮罗,今天早上怎么了?你的车不是跟在我后面吗?怎么回头就不见了?”
右大臣匆匆忙忙进屋时,绮罗正和三公主在下棋。他好象是非常慌张,衣服没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的。
“车子太挤,前进不得,我就在三条的地方向左转了。结果运气不好,撞上了不祥之物,只好折回来。”
“原来如此。不过,今天你还是应该进宫的。今天是人事调动的日子,有一个清理地方官吏勤务表的会议。”
“可是,那个会议也不是很重要呀…”
绮罗不懂右大臣为什么那样兴奋。
右大臣忙摇头说:
“那个会议是没什么,问题是在会议之后。真是太意外了。平常这种事都会在正式提出前先商量过的,可是这次却非常突然,在座的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看样子,我哥哥左大臣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什事,他两眼发直,差点没口吐白沫。可能是太兴奋了,会议一结束,他就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宫廷。”
右大臣颇有所感不停的念着“嗯,真是不得了”,“大哥的荣耀真是太高了”,“大哥有这些孩子,真是太幸运了”。
“宫中到底发生什么事?”绮罗急忙插嘴。
“大事呀!临席的皇上突然提议,让绮罗公主出任『尚侍』一职呢!”右大臣口沫横飞的喊着说。
“尚侍…?什么?”
“由不得你要惊讶喽!尚侍相当于皇上的女秘书,替皇上整理文书和奏折的公职,是法律上仅有的女国家公务员。不过,那只是在表面上,真正的用意其实是…”
右大臣含混的带了过去。
绮罗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说穿了,就是皇帝的妃子之一。
《源氏物语》中,也有“胧月夜尚侍”这么一个角色。
故事是说,皇上想立胧月夜为妃。但是,胧月夜已经和源氏在交往中,不能恬不知耻的抢她进宫。可是,皇上又舍不得她,就以尚侍的名义让她入宫,实质上却成了他的妃子。
历史上,也有皇上看上身份高的寡妇,因为不能纳她为妃,就用尚侍的名义招她入宫。所谓尚侍,就是这样的立场。
当然,有实务能力,真正在做那些工作的尚侍也不是没有。还是有跟男人一样,从底层职务一步步上升到尚侍的职业妇女。可是,再怎么说都无法相信,绮罗公主是因为有那样的实务能力,才被推举为尚侍的。
绮罗脸色发白,全身颤抖。弟弟被招唤去当侍妾?妥当吗?
“我的大女儿是弘徽殿的皇妃,如果绮罗出任尚侍,那么我跟大哥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看到绮罗一脸苍白,右大臣以为他有所误解,忙着解释说:“我一点都不在乎。皇上对弘徽殿皇妃还是有爱情存在的,绮罗公主出任尚侍,也没什么不可以。我答应你,真的,她是我非常重要的女婿的妹妹,也就是弘徽殿皇妃的妹妹了。你一切都不必担心。”
“我并不担心这方面的事…”
绮罗知道右大臣的用心,可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好。大脑都已经惊慌得不能再思考了。
这时候,左大臣家的使者匆匆赶来说,要绮罗马上回去一趟。
右大臣很关心的说:“一定是为了这件事。你快回去吧!早上遇上不祥物的事,稍后去寺庙里祈祷就好了!”
绮罗急急忙忙赶回三条邸。虽是傍晚,但是天色还很明亮。但父亲寝殿的板窗已经拉下,御帘也降到了底,一片鸦雀无声。包括“不得了啦”的近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