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悦悦的眉尖微微蹙了起来,不知不觉间,这个总是记着吃,不高兴了就只会扭扭嚷嚷哭哭闹闹,一点心眼都没有的小妹妹长大了。看她这样慵懒地歪在案几上勾一勾唇角,便已经有了勾魂夺目的姿容,道是雪肤花貌也一点不为过,假以时日她长开了,美貌加上偏爱,那还得了?
朱悦悦瞬间下了决心,十分亲切地拉起朱卿卿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怨我,但我也没有办法,这个事情我们不要说了,始终我们是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得了如意的,也想要你得意,我心里才能安生些,你说是这个理吧?”
好像是这个理,就像是朱卿卿自己做了亏心事,也是想弥补受害人一二的,但是,她做过亏心事吗?如果小时候的偷吃也算的话,那应该算的,毕竟厨房里的东西是有数的,她偷吃了就意味着看守的人要挨罚,所以她每每都会替那些人求情,母亲也每每都会让人去和大伯母说情再替那些人出钱赔付。其实母亲一定知道是她干的好事吧?大伯母也知道,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小姑娘,冠上一个贪吃偷吃的名声太难听,所以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这样混过去算了。
朱卿卿想着想着,唇边浮起一层温柔的笑意来,直到朱悦悦不满地拉了她一下,她才发现自己想远了,便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姓朱的。将来大姐姐有了出息,大伯父和大伯母重新把朱家撑起来,我也能沾光。”
朱悦悦满意一笑:“就知道你最懂事。”
是啊,她最懂事,她的心最宽。朱卿卿笑嘻嘻地道:“大堂姐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么几句话吧?”
朱悦悦左右看看,清清嗓子,板着脸对着丫头们道:“你们去门外守着。”
落梅二话没说就退了出去,香嫂和朱悦悦带去的丫头小心仔细地把门带上,一左一右守在了外头。朱悦悦还不放心,起身走到窗前门边四处观察了一下,才又拉着朱卿卿咬耳朵:“你都知道周嘉人一心就想要嫁给梁凤歌的事情了吧?”
朱卿卿点头,这样她还看不出来,那她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了。
朱悦悦很小声地道:“不光是她一个人这么想,周家和梁家都有这想法。我和你说,卿卿,你必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不然他们家这样一直拖着你关着你不放,是要怎么样?这次是你最好的机会,要是你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帮你了。包括我和母亲也不能,毕竟我们也只是依附于周家的,他们说什么,我们也不敢和他们当面对着来。你懂的吧?”
朱卿卿很愤怒,因为她没有食谱,所以她不配跟周嘉先在一起;因为她没有身家,所以她不配和梁凤歌在一起;因为她姓朱,还可能知道那个秘密,所以她要被关在这里,终身不能见天日。
朱悦悦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道:“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跟梁凤歌走的,不然梁凤歌若是得了你,你又突然想起那件东西在哪里了,梁家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他们就要被压下一头啦。你懂吧?”
“我说过很多次,我并不知道什么食谱。我随身的东西就那么多,你和大伯母都很清楚。”朱卿卿看向朱悦悦,这话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不会是大堂姐自己能想出来的。
“我没说不信你,是他们不信你。我只是不忍你就这样被毁了一辈子,当然,如果你想给二表哥做二房,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些话。”朱悦悦不敢看朱卿卿,借着喝茶垂下头遮去脸上的神色。
朱卿卿振袖起身:“大姐姐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试探我。”什么姐妹共侍一夫的事,她想都没有想过,太恶心,太下贱,难道这世上就只有周嘉先一个男人么?
朱悦悦的声音一下子轻快了许多:“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吧。粱凤歌真是个长情的人,他办完这里的事了,托我给你带话,只要你愿意,他会带你离开。去不去的,你自己斟酌,他会一直等你到后日。还有,他说了,让你不要担心,他必然不会负你,就算是你不乐意在兴阳府待着,他乜可以把你送到你舅舅家去。”
其实那天梁凤歌也说过同样的话,问她想去哪里,他送她去。朱卿卿有些怔忪,该不该信梁凤歌呢?
“他怕你不信我的话,这是信物。”朱悦悦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交给朱卿卿,起身告辞,“要是你拿定主意了,就来告诉我,我和我娘都会帮你。”
第四章 劫难不散真心人
朱悦悦步履轻快地出了朱卿卿的院子,她刚才的话并不全是假话。朱卿卿和周嘉先有情,不管她当着朱卿卿时再怎么理所当然,她也不会忘记周嘉先其实是她使了手段抢来的,不光彩,心虚。因为先骗了人,所以她心里一直都在害怕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天,到时候周家人会怎么办呢?周嘉先会怎么办呢?他们能那么干脆利落地舍弃朱卿卿,当然也能含弃她。她不能让朱卿卿留在这里,只要朱卿卿在周家多留一刻,她就如鲠在喉。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朱卿卿离开。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再恶毒的事情她也做不来,如果朱卿卿能跟着梁凤歌一起走,那她心里也要好受些,更是彻底绝了周嘉先的想法。看朱卿卿那模样应该是动了心,她也该去准备准备了。
“表姐。”周嘉人笑嘻嘻地从垂柳后头转过来,堪堪拦住朱悦悦的路,侧着头和她开玩笑,“二嫂。”
朱悦悦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随即又被这一声“二嫂”喊得心花怒放又害羞无比,嗔道:“乱叫什么?”
周嘉人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笑得好不狡诈:“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就差当众宣布这件事了。”
朱悦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就差当众宣布这件事了,那就还可能再出现变故啊。只要一日没有定下她和周嘉先的亲事,她就一日不得安生。她警惕地者着周嘉人道:“是啊,听说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周嘉人走上前去拉起她腰间垂下的络子,微笑着道:“表姐这络子编得真好,什么时候也编两个送我?”
朱悦悦心不在焉:“你若是喜欢,我那里多的是,你改日去挑几个就是了。”
周嘉人突然贴近她的耳旁轻声道:“我知道你的秘密。”
朱悦悦脸都白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来:“我有什么秘密?”
周嘉人高深莫测地笑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当心些,我二哥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你在骗他,想想你会是什么下场?”
朱悦悦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周嘉人用力掐住她的手腕,冷笑:“真的不懂?走,跟我去见我二哥!咱们当着他的面说清楚。”
朱悦悦大口喘气,用力甩开周嘉人的手:“明说吧,你想做什么?”
周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道:“你和梁凤歌在合谋什么?说出来,我放你一马。不然你别想有好日子过,我会把你的那些事挖个底朝天,你永远都别想嫁给我二哥,我还会让你身败名裂,一家子都在这里待不下去,你信不信?”
天渐渐暗下来,朱悦悦扶着胸口飞速走回朱大太太所居的院落,一头撞在朱大太太的怀里,哽咽着道:“周嘉人知道了,她威胁我。”
朱大太太一愣,随即平静地摸摸她的头发:“她不知道,她是诈你的。”
朱悦悦惊恐地道:“不是,她是真的。”
朱大太太皱眉:“她想要怎么样?”
“她不想卿卿跟着粱凤歌走……”但她们是一定要让朱卿卿走的,朱悦悦抓紧朱大太太的手,“怎么办?”
朱大太太沉吟不语,半晌才道:“之前怎么打算的,就还怎么做,是福是祸,且看她自己了。”
天气热,朱卿卿有些睡不着。从前在家时,每当伏天来临,家里总会有冰,虽然母亲说她是女孩子不能贪凉,每每总不给她多用,但有总是比没有好的。何况还可以跟着父母在庭院里纳凉,丫头们早早就点上了熏蚊虫的药草,也不用害怕被蚊虫叮咬,爹爹见识博广,听他说起那些天南地北的事来,真是让人着迷。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怎么回忆也回不到从前。朱卿卿趴在枕头上发呆,她要不要相信梁凤歌呢?小时候所有人都说是梁家害了朱家,她坚定不移地相信梁凤歌不会做达种事,现在她却为了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食谱就开始怀疑他,这样好不好?看起来是谨慎小心,却又有点不那么地道。她在变,他有没有变?
朱卿卿烦躁地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匕首来。匕首是她小时候送给梁凤歌的,还是父亲从远处带回来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梁凤歌见了就眼馋得不得了,请她连吃了一个月的美食她才勉强答应送给她,没想到他到现在还随身带着。她想着想着就想明白了,再怎么样,她的境地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跟着梁凤歌走,至少不会再有自家的亲姐妹出来和她抢,也不会被亲人当面背后地捅刀子,也不用和周家的人这样虚伪恶心地周旋。那就走吧。
第二天早上朱卿卿就去找朱悦悦了,朱悦悦顶着两个黑眼圈,扑了厚厚的粉也没能遮住。不过看见她来了,朱悦悦和朱大太太倒是都挺高兴的,朱大太太拉着她的手反复说:“梁凤歌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我本是想替你父母亲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但现在情势如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先离开这里,日子还长,咱们徐徐图之。”
朱卿卿有求于人,就只能一直很努力地保持微笑。
朱大太太把两只袋子交给她:“一只装的是十颗明珠,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轻易不要拿出来,但若是遇到了危急的事情,或者可以帮你一个大忙。另一只里头装的是散碎的金银和铜子,你留着零用。你那边的衣物首饰都不好收拾的,我会替你收拾了先送到梁凤歌那里去,你明晚就带着这两个袋子到东后墙那里去,我自会安排好一切。”
朱卿卿不知道她们可信不可信,却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和梁凤歌私下见面说清楚?从那天游山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更别说让香嫂或是落梅什么的去给他送信了,这两个人连二门都出不去。周家防范得如此森严,她只能赌。
“你将来要是风光了可别忘了我们啊。”朱悦悦拉着她的手哽咽起来,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朱大太太则反复叮咛她:“一个人在外,行事要三思,不要冲动,要狠得下心去,保全自己为要。”
要不是有之前的那些事,朱卿卿几乎都要以为她们真的就是和她骨肉相连、从无隔阂的至亲骨肉了。不过分别在即,也没必要那么认真,她顺着她们的话应了。
第二天夜里,天是阴着的,不要说是月光,就连星光都没有,四处刮着风,吹得树叶哗哗哗地响。落梅不知到哪里去了,香嫂坐在外间的灯下做鞋,朱卿卿很早就睡下,提前半个时辰悄悄从窗子里翻出去,再顺着朱大太太悄悄使人设在那里的梯子翻出墙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周家的园子她是很熟悉的,该怎么避开那些下人她也是有数的,天黑和风声都替她做了很好的掩护,只是她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更害怕到了那里梁凤歌并不在外面,而是另一个圈套。
她没有直接走到东后墙那里去,而是走到远离东后墙的地方,顺着一株高大的乔木爬了上去,把自己藏在浓密的枝叶间。从她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周围的情景,当然今天晚上到处都很黑,她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风声很大,她什么都听不见。
其实院墙离她并不远,她身子轻,技巧熟练,完全可以凭借着树枝和身上的绳子荡出去,关键是决心。她蹲在枝叶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究竟是从这里跳下去,不管梁凤歌有没有在外面她都离开呢,还是再等一等。
她还没拿定主意,风声就把嘈杂声送了过来,她看到亮堂堂的火把从她住的地方蜿蜒着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不能再等了,朱卿卿一咬牙,飞快地顺着树枝爬到墙边,系好绳子滑了下去。
周家当然是有人看家护院的,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一队巡游的士兵走过,她不能久留,朱卿卿空着两只手,猫着腰,做贼似的跑进了黑暗中,顺利得不可思议。她觉得应该是大伯母和大堂姐在帮她,再不然梁凤歌应该也在里面起了作用。
问题是,现在她还要不要去找梁凤歌。朱卿卿为难地摸出一枚铜钱,默默念叨了两声,蹲在地上轻轻抛起,再迅速按下,摸索着去探是阳面还是阴面,如果是阳面,她就跟着梁凤歌走;如果是阴面,她就自己走。
是阳面,看来老天爷也是这么个意思。朱卿卿松了一大口气,很高兴地收起铜钱,辨了辨方向,准备往东后墙那边去找梁凤歌。梁凤歌的性子她清楚,说过在那里等着她就一定会等着她。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扑通一下就摔到地上去,疼得叫都叫不出来,接着嘴里就被人塞了东西进去,再绑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看不清楚,朱卿卿还是知道自己被人用麻袋装了起来并拦腰扛起,那个人飞快地跑着,她被抖得头晕眼花,差点把白天因为想要跑路而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她想起小时候乳娘讲过的人贩子偷小孩子的故事,乳娘吓唬她:“人贩予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又生得好的小姑娘了,他可以卖很多很多的钱,而你会很惨很惨。”
她会很惨很惨吗?朱卿卿想,看来她的倒霉还没结束啊,什么时候才能交回好运?她很努力地回想着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那些快乐幸福,心情就要好了很多,没那么难过了。
终于那个人停了下来,把她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朱卿卿被摔得很痛,只能安慰自己,幸亏先落地的是屁股不是脸,不然没法儿见人了。她听见有人压低了嗓音骂道:“你轻点儿!摔坏了怎么办?”
那个绑了她又把她装进麻袋还狠劲儿摔她的人说:“反正都是死人一个,还管她摔坏不摔环?你这样怜香惜玉,别不是看上她了吧?”
朱卿卿吓坏了,原来不是人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