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是听了不少谣言。”
“我很庆幸没相信他们,不过我看你的手臂是吊著带于嘛。”
“我会慢慢告诉你,还是先来杯酒吧?”公爵说。“费瑞克,你记得我表兄查里士吗?”
“当然记得,”费瑞克先生回答。“很高兴见到你,侯爵大人!”
“你还是老样子!你这老家伙!还在为这些马克雷族人卖命吗?我告诉过你,你若想离开他们,我随时有工作给你做。”
费瑞克先生微微一笑;这是个老掉牙的笑话了。
“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侯爵大人,我恐怕会埋骨在此了。”
“可是那还早得很哪!”来客回答。
他在公爵身旁坐下。
“赫伦,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问。“外面谣言满天飞。”
“什么样的谣言?”公爵问。
“玛格丽特死了,就是谣言之一啊!”
“那是事实。”
“老天!昨天我来此的路上还听说你又结婚了。”
“那也是对的。”
“那么我来得可正是时候了。我对于你最近这些纠缠不清的事毫不知情,现在我可要追根究底的问个清楚!”
他停了一下,因为司膳侍从拿给他一杯香槟酒。
“我宁可喝杯威士忌!”他说。“不过我还是先乾杯祝你康复吧。赫伦。你得赶快好起来,否则就赶不上去爱丁堡了。”
“为什么我要去爱丁堡?”
“老天,你真的一无所知吗?皇上要来我们这儿访问了。”
“什么皇上?”
“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和威尔斯的国王,还会有什么皇上?顺便告诉你,赫伦,他是个大好人,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亲爱的查里士,如果你高兴攀附皇族,我也不阻止你,可是对我来说,那一切繁文褥节,使我烦得要死。再说,我这儿的事情也太忙!”
“你可不能这么说!这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事,英皇乔治四世确实要到爱丁堡正式访问。”
“我想那就是你屈尊就驾来看我们的目的吧。”
“是陛下派我来的,不是来作探子,而是务必先给他铺好红地毯。他喜爱欢呼和掌声,他希望受到盛大热诚的欢迎。”
“他什么时候到达?”
“八月十五日。”
“那么你有十五天好准备,”公爵说。“你要和我一起度过这个周末吗?”
“不了,我得同爱丁堡去,可是我会在这儿过夜。”
“好极了!”
费瑞克先生正要离去时,公爵高声喊道:“史翠赛侯爵今晚在此过夜。好好照拂他的随从人员,外头想必有他的大队人马!”
费瑞克先生笑了。
“交给我办吧,大人。”
史翠赛侯爵往椅子上一靠,吃了一小口香槟说:“我有些为你担心,赫伦。”
“为什么?”公爵问。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的婚姻是个错误。”
“我记得你曾警告过我!”
“这些理想主义的计划只有在纸上行得通。实行起来就不行了。你从来没喜欢玛格丽特,她对你的感觉是什么,也很明显。”
“我想我头脑还够清楚,她起码应该觉得我是个可忍受的丈夫。”
“很多女人会觉得你不只是可忍受而已,但是那情形不同,不是她们选择了你就是你选择了她们。
她们不是由父亲强迫推销给你的,她那个父亲的氏族是穷得走头无路了。“
“别提了,一切已成过去,”公爵说。“玛格丽特已死,尸骨都已寒了。”
他说话的语气坚决,使得侯爵奇怪的看著他。
“好吧,”他说。“我不再问你细节了,我也不再过问你的私事。你不是说又娶了一个太太吗?”
公爵还没同答,氏族长厅的门就开了,妲罗又走进来。
她刚刚从花园里摘花回来,手里提著满满一篮玫瑰。
她的头发在最近三个月已经长长了些,红色头发衬著橡木门的深黑色,更显得红艳如火。她在门边呆立了一会儿,注视著窗边坐在扶手椅中的公爵。
然后她轻轻欢呼一声,声音在室内回荡不已。
“你起来了!”她叫道。“你起来而且穿好衣服了!噢!你还好吗!我真希望你别累著了自己?”
她边说边向他跑过去,她的眼睛灼灼发光,直走到他面前才发觉有个陌生人在旁。
“我很好,”公爵说,“妲罗,我要给你介绍我的表兄,史翠赛侯爵。查理士,这是我内人,妲罗。”
侯爵本来靠坐在椅子上,现在他陡的坐直起来,一眼不刹的注视著妲罗,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他没说一句话,只坐在那儿一个劲儿瞧著她,好像成了一块石头。
“你好,侯爵大人。”
妲罗屈膝为礼。
他没答话,只一个劲儿看著她,直看得她好紧张,于是公爵说:“查理士,我告诉过你了,这是我太太。”
“你是谁?”侯爵用沙哑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样子很奇怪,使妲罗惊异的张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回答:“我的名字叫妲罗……我没有……别的姓名。”
“我太太是个孤儿,”公爵气势凶凶的说:“她是从”无名孤儿院“来的,就是我的祖母,你的姑婆哈瑞特公爵夫人创办的孤儿院。”
侯爵不理会公爵,继续对妲罗说:“你没有别的姓名吗?”
她想这位客人一定很笨。他好像听不懂人家对他说什么。
由于他看她的那种态度使她怀疑起自己,她对公爵说:“我不知道大人有客,我要走了,我得把这些花拿到你的卧室去。”
“你去吧,”公爵说。
妲罗差一点要走开了,可是史翠赛侯爵叫住她:“不要走!等一等,”他说。“我有件东西给你看。你一定得看看。”
他解开身上的背心,然后解开衬衫扣子。在他裸露的胸口,有一条贴身的细项链。
他把项链拉出来好让妲罗看清楚,她看到项链上附著一帧小肖像。
“你看到这个了吧?”侯爵问。“看看它,告诉我它使你想起什么人。”
妲罗于是俯身细看那肖像。
画像有点褪色了,可是还看得出画的是个很漂亮的脸,蓝眼睛围奢一圈黑睫毛,一头火红的头发。
“你看它像谁?”侯爵执意的问个不停。
“我不知道。”妲罗不知所借的答。
忽然她明白了,那张脸和她一模一样。
她注视著肖像,不敢说出心中所想的话。
“你几岁了?”侯爵问。
“我……这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那哪一年生的?”
“一八O四。”
“我知道了!”侯爵叫道。
“这倒底是怎么同事?”公爵以恼怒的语气问,“我太太的出生日期和你有什么相干,查里士?”
侯爵深深叹了口气,把项链拉过来,找到扣环解开,把它递给公爵。
“看看这个,”他说。
公爵看著他拿过来的肖像。
“哦?”
“你显然看得出相像之至吧。”
“像妲罗?”公爵问。“你想说的是什么?”
“这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侯爵说。
“这是我太大的肖像。”
“你太太!”
无疑的公爵是惊讶万分。
“可是查里士,你没有娶太大呀!你从来没结过婚呀!”
“那是你和家里其他人的看法,”侯爵同答,“赫伦,我不但有太太,而且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我女儿!”
第六章
妲罗和公爵只是定定的瞪著侯爵,好像他丧失了理性似的。
然后公爵问:“你在说些什么?查理士?我听不懂。”
侯爵没理会他。他的眼睛瞪著妲罗的脸说:“你为什么叫妲罗?”
“我母亲身上有个项链匣,里面刻著这个名字。”
“你有那个项链匣!”
妲罗伸手到颈间,侯爵迫不及待的说:“让我看看。”
她从自领子后面拉起项链,从头上穿出来拿到他伸出来的手上。
他低头注视著那项链匣,妲罗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他深受感动。
“如果你打开看看,”他说,“你会发现里头有一绺我的头发。”
“我老是奇怪……会是谁的……头发,”妲罗的声音比耳语大不了多少。
“是我给你母亲的,”他说,“因为我不敢送她一枚结婚戒指。”
“她和……你结婚的吗?”
妲罗好像说不出口,不过还是说了。
她不太明白侯爵的意思,可是她知道有一件了不得的事发生了,使她觉得平步青云,一下子被抛上了阳光耀眼的天空。
这一切真令人难以置信,她只能定定的看著坐在她前面这个手拿项链匣的人。
恍如置身在梦中。
“查理士,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同事,”公爵说。“我大概很笨,事实上我完全搞糊涂了。”
“那一点也不稀奇,难怪你!”侯爵说。“我自己也没想到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居然会在这里找到,而且嫁给你了。”
“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妲罗问。
他伸出手。
“过来这里坐下,”他以克制不住的语气说,“我来告诉你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身旁有一张椅子,妲罗坐下来,侯爵握住她的手。好像要确定她是真实的,而他确实是找到了寻找多年的女儿。
“一八O三年,我还差两个月就二十一岁时,”他终于打开话匣,“我恋爱了。”
他的语声中有深深的感情。妲罗觉得深受感动。
“事情是,”侯爵继续说,“我在卡尔顿公馆的一个舞会上,威尔斯王子介绍一个女孩——我平生仅爱过的。一个女孩。”
“她的名字叫妲罗?”
妲罗情不自禁的说出这句话,她追不及待的想听这故事讲下去。
“她的姓名是妲罗·柯德农。”侯爵回答。
公爵惊呼了一声。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他说,“我小的时候看过她一次。她很漂亮。”
侯爵的手指紧握紧著妲罗的手。
“她长得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他对她说。“当你走进屋里来的时候,我以为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可是她是柯德农族人。”公爵说。
“我知道,”侯爵同答,“现在你明白我们怎么受苦了吧。我们的爱超过一切,坚逾金石,任何事任何人都拆不散我们,挡不住我们相属之感。可是我们都没有胆量告诉双方的父亲。”
“那年头两族之间仇恨很深,誓同水火,”公爵说。
“其实从那时起,仇恨仍或多或少存在著,”侯爵说。“只有你,赫伦,才有足够的勇气公开宣称你要娶个柯德农族人。我想我要是胆敢提起这种事,我父亲不杀了我才怪。”
“那你怎么办呢?”公爵好奇的问。
“妲罗和我偷偷约会,要不是拿破仑又发动战争,我想我们会继续这样约会。”
“当然了,休战期已结束了,”公爵喃喃说。
“战火重燃之后,我的军团立刻开往印度。”
“我们得加入总督卫斯礼将军的部队,他当时正和法军作战。”
“你去了印度!”妲罗惊呼道。
“我们到那里刚好赶上拉维尔之役,那是印度史上最惨烈,流血最多的一场战役。”
侯爵停一下又说:“不用说,我的心一直牵挂著英国发生的事情。”
侯爵说话的神态告诉妲罗他离开自己所爱的人是多么痛苦。
“因为我好怕我离开时会失去妲罗,”他继续说,“我起航之前求她和我结婚。我们决定等我回来时,不管后果如何,一定要告诉双方的家人:我们已结成夫妇。他们到那时也就无可奈何了。”
“那么你们就秘密结婚了。”
“我们在一天大清早结婚,然后我带著我太太到一家旅馆,我们两人在那儿共度了一天。”
侯爵沉吟了片刻,好像在回忆往事。
“我觉得我这才了解什么是快乐幸福,我想妲罗也有同感。”
他又落入沉默,公爵催他:“可是你被派到国外。”
“两天以后我随我的军团起航。我还有几个小时和妲罗甜蜜的在一起,接著海誓山盟之后,我只好离开了她。”
他深深叹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记得我向英国作最后一瞥时,真是五内俱焚,我只有祈祷上苍,希望她不要忘记我,希望我们重聚的日子不远。”
“后来怎么了?”公爵问。
“我过了三年都没法回英国,”侯爵答道,“直到后来我打仗受了伤不得不离开军队,才得以脱身。可是当我同家时,却发现妲罗失踪了。”
“失踪了!”公爵不由自主的说。
“我费了好久的时间才查出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不可能问她的父母。”
他握紧妲罗的手说:“终于我找到一位从小带她长大,深深爱她的老丫鬟。
她告诉我,我走了后三个月,妲罗发现她怀了小孩。“
“可是她没告诉父母?”公爵问。
“她怎么能?”侯爵近乎盛怒的问。“我是马克雷族人,而且妲罗就像我害怕我父亲一样怕她父亲。他确实是个老顽固、猪脑筋,就和其他的柯德农族人一样!”
他的声音粗狠,接著他对妲罗笑笑。
“很可惜,他们不全是像你母亲,可爱、甜蜜而温柔。”
“我真希望见到过她。”妲罗低语。
“她一定会好疼爱你,”侯爵答。
“她既然不能告诉父母,后来怎么了,”公爵间,他好像在提醒侯爵不要扯得太远。
“妲罗和她的老丫鬟曼丽逃走了。她们找了一处别人找不到的住处,显然妲罗写了好多信给我,告诉我她发生的事,我却一封也没收到。”
他语调中的痛苦一听即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接下去说:“曼丽告诉我,有一天,妲罗出去买东西。孩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出世了,曼丽曾央求她特别小心。可是曼丽从此再也没见到她。”
“她碰到了车祸,”妲罗插嘴说。“贝洛菲太太告诉我她被一辆马车撞倒,马车没停就溜了,一只轮子辗过她身上。她被抬进孤儿院,我就在那儿出生的。”
“原来是这么同事!”侯爵叫道,“我跑遍了伦敦每家医院,查询有关你的出生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