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出他语气中的坚定使妲罗蓝色眼睛中的神彩黯淡下来。
“你什么时候要我……离开,先生?”
“今天下午,我大约在三点差一刻时来接你。”
“哦,先生……!”
这一声呼唤所包含的意思比千言万语还要感动人。
然后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我不能……拒绝……是吗?”
“不能,妲罗,这家孤儿院是属于亚克雷公爵大人的。他要一个孤儿,不管要谁,那么从贝洛菲太太以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抗拒他的命令。”
妲罗深深叹了一日气,似乎是从身心深处发出的一声叹息。
“我会准备好的,先生。”她安祥的说。他很钦佩她的勇气和她那种不再抗议不休的自尊。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他掩上背后的门时,听到孩子们的叫声爆发开来:“讲故事!讲故事!你答应我们讲故事的!”
费瑞克先生小心翼翼的走下楼梯,他觉得孤儿们这种情况,简直令他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总算安全的到了大厅,拿起他的帽子,将斗篷往肩上一披,坚决的朝大门走去。
他没心情再去和贝洛菲太太争论,而且他怀疑她很可能已经睡著了,也没有能力再多说话。
他走出来到大街上时又转身看看这家孤儿院。
无疑的这家孤儿院年久失修,已十分破陋不堪,窗棂都已经油漆剥落,大门更是见不得人,门环太久没擦几乎已成黑色。
“安妮公爵夫人看了一定要吓坏了!”他自语著,心想,一回苏格兰就立刻徵求公爵同意把这儿整顿一番。
妲罗费了半小时才把故事讲完,因为不止讲一个,而是讲了三个故事,孩子们聚精会神的听著。
她讲完以后就从板凳上站起来说:“现在,故事都讲完了,收拾东西吧!”
“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嘛!”
好多弱小的声音嚷著,但是她很坚决的摇摇头。
“我得去给你们烧午饭了,”她说,“要不然我们会饿肚子的。”
“我肚子饿了!”其中一个小女孩哀诉的说。
“我也是!我也是!”
好多声音同声一致的喊,妲罗怕被他们抱住不放,赶紧走出寝室跑下楼梯。
楼下孩子们在玩的屋子里闹声喧天。
她知道一定是两个较大的男孩在打架。
他们老是这样的,她也没办法叫他们不打。再说这早上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敲敲贝洛菲太太起坐间的门,没有回答,就走了进去。
正如费瑞克先生猜测的,贝洛非太太睡得很沉了。
这间屋里非常闷热而不通风,因为不管天气多暖和,贝洛菲太太坚持一定要在她的起坐间生火炉。
妲罗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象徵、一种唯有她能享有的舒服,她绝不想放弃这特权。
她悄悄地把窗子打开一点儿,没弄出一点声响,因为她不想吵醒贝洛菲太太。
可是当她看到桌上快空了的葡萄酒瓶,她就知道,要吵醒贝洛菲太太可还不太容易呢。
她看起来臃肿肥胖,脸色酡红,很不愉快的样子。她张著嘴巴在打鼾。妲罗只是把酒瓶收到柜子里,然后把杯子收起。
她整理的时候就发现那只百宝箱放在桌上,不用告诉她,她也知道那个要带她去苏格兰的人已看过她母亲生前的那个项链匣。
她自忖著,那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唯一使她不同于其他三十九位无名孤儿的东西,他们没有来路也没有背景,除了天生的头发、眼睛和肤色再没有其他特徵来分辨身份。
“我希望他不会搞丢那项链,”妲罗忧心地想。
然后她把百宝箱放回原处,手里拿著那两只脏杯子走出了起坐间,把身后的门轻轻关上。
在厨房有个老妇人来帮忙杂务,她已经老得掉了牙,一只眼睛也失明了,可是她硬说自己是个厨子,贝洛菲太太也接受了。
她在那只放在火上的大锅子里搅著的汤,气味不太好闻,尝起来味道一定更糟,妲罗想。
可是总比没食物好,而且孩子们在中午吃的这顿汤是他们唯一滋补的一餐。
可是,感谢天,面包还是有的,那是妲罗坚持要贝洛菲太太上星期付面包店的钱,而且比预定的早付一些,才有的。
只有她知道,多少拨给孤儿用的钱给贝洛菲太太拿去买醉,以求她自己的满足和舒适。
妲罗自己没有过份干预这件事,除非孩子们因食物缺乏而生病了,或者是饿得晚上都睡不著的时候。
只有到这种时候,她才会凶狠的向贝洛菲太太争取他们的权利。
因为那老妇人太慵懒了,不会和她吵太久,她每次总是能拿到一部份宝贵的钱留下来自己支配。
妲罗把面包切成平均的一片片,她知道如果她不盯著看,那些较大的孩子就会抢走较小的孩子的一份。
他们也会向女孩献殷勤,希望这样她们会慷慨的让出她们食物的一部份。
全靠妲罗一个人,才没有使这所孤儿院落入那些强壮的大孩子统治之下。
她从来没像贝洛菲太太那样常用暴力对付孩子。她完全是凭她人格的威力来维持秩序。
这是自然的发展,因为她体力上不可能胜过他们,她只有建立起一种精神上的优势。
她切好了面包,忽然瞥见那老妇人在厨房一角匆匆的把什么东西藏起来。
她很明白是怎么同事,她走过去到她瞎了眼的那一边肩膀后面,夺走她藏在那件破烂得露出线的大衣底下的东西。
那是一大块肉——是廉价的不错——可是他们只买得起这种肉。这些肉应该是放在汤里的主菜,那自称厨子的家伙正在炉上搅著那锅汤。
那老妇人愤怒的尖叫一声,可是妲罗不予理会。
她只顾把肉放在桌上,开始尽可能的把它切成小片。她切了又切,直到切得比碎肉大不了多少。
“那是我的!”
那老妇人几乎是把这句话和著唾沫喷在她脸上。
“那是不对的,玛利,你知道得很清楚,”妲罗说。“孩子们在挨饿。他们得有点东西吃,否则会死的。”
“死掉才好呢!谁会要他们?”
这是个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妲罗也常常自问。
“你不可以贪心,玛利,”她安祥的说。“你很清楚,要是孩子们因为你偷了他们的食物而死掉,那后果会很不幸的。”
“我晚上回家的时候饿得发慌。”玛利用哭诉的声音说,“而且我可怜的猫咪从来都没得吃的。”
“它们可以捉老鼠呀,”妲罗反驳道,“可是这儿的孩子连出去摘个树上的苹果都不能。”
她叹了一口气。
“哦,玛利,我真希望这家孤儿院是在乡下。我敢确定在那儿生活比伦敦容易多了。”
“只要有钱,伦敦也没什么不好。”玛利用倔气的声调说。
“我想有钱的话,到那里都好。”妲罗回答。
她切好了肉,用双手捧起来倒进那一大锅滚沸的汤里,不停地搅拌直到一种不同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加上一些盐,看到几颗小洋葱在桌上,也都摆了进去。
“继续搅,玛利,”她说,“我要去叫孩子们吃饭了。你洗了他们的碗没有?”
玛利没有同答,那就告诉了妲罗,她没洗,也不愿去洗。
事情老是这样,她叹息一声想著。玛利一分钟也靠不住,其他下午该来擦地板的老妇人比她更糟。
孤儿院太挤了,所以这里根本没有餐厅。
餐厅已经加上几张床或在地上加几个垫子改成了寝室,因此孩子们得站在大厅吃饭,也有些坐在椅子上吃。
这使得妲罗很难看到是否每个人都有一份公平的食物,不管吃的是什么。
她摇一下铃,铃声一响,各边的门都打开来了,孩子们像潮水般的从各方涌向厨房。
只有小婴儿们还留在楼上,妲罗知道她得很仔细看好厨房角落那桶牛奶。
否则只要她一个转身,就有好多孩子用杯子和勺子伸到牛奶里面,这些孩子是大得不该再吃牛奶的。
接下来五分钟的行动就好像在海上抗拒暴风雨以免船被击破一般。
“不行,每人只能拿一片面包,弗瑞德,快把那个放下,你已经拿了你的那一份了。小心,海伦,不然你会把汤打翻的。别推来推去,乖乖等一等,每个人都会有的。”
这些话是她每天在吃饭时间都得说的。
并不是他们不爱她才不听她的话,不老实、抢别人的食物,而是纯粹由于动物自卫的本能告诉他们,必须吃东西,否则就死亡。
她从大锅里舀了最后一杓汤,发现一个男孩取走了厨房桌上最后一片面包。
那就是说没有东西留下给她吃了,这她也认了,就如同好几百次一样默默忍了。
“都是我自己不好,”她想。“我应该记得先吃下我那片面包再叫孩子们来的。”
她已经吃过苦头,知道太久没吃东西会虚弱晕眩得把抱在手里的孩子摔到地上,这想法使她害怕。
可能还有机会喝到一杯茶。那是贝洛菲太太完全为自己保留的奢侈品,可是她要是心情好也会允许妲罗喝些茶叶渣子。
有两大片猪排肉是玛利为她的老板做的,放在一个乾净的碟子里,旁边还有几片炒洋葱。
“这是院长大人的茶,”玛利说著把茶壶重重放在托盘上,把杯盘碰得好响。
“谢谢你,玛利,可是你忘了马铃薯了。”
汤里是摆了不少马铃薯,可是大都是快坏了的,因为买那些人家不要的比较便宜。可是还有三个完整的、大的、甘润润的马铃薯在猪排旁边,妲罗禁不住要流口水。
“也许今晚那个绅士会给我一些东西吃,”她满怀希望的自语,一边端著那个托盘进入贝洛菲太太的起坐间。
第二章
妲罗在马车里身体向前倾叫道:“好绿啊!我知道乡村是绿的,可是没想到这样绿!”
费瑞克先生正要同答,她又以狂喜的声调说,“田野是金黄的,真正金黄!”
“是玉米,”费瑞克先生简明的同答,然后又问:“你真的从没来过乡村吗?”
妲罗摇摇头。
“没有,贝洛菲太太以前允许我带大的孩子们到海德公园,可是后来有太多小娃儿要照顾,她就不让我出来了。”
“孩子们应该出去玩的,”费瑞克先生抗议。
“他们就在孤儿院后面的院子里玩,”妲罗回答。“那地方相当小,冬天又是泥泞满地的,可是至少他们在新鲜空气里。”
她回答的时候转脸面向他,可是现在她又弯身向前看著窗外。
“要是孩子们能看到这些该多好,”她低声的说。
费瑞克先生这下明白了,她的思绪一直没有离开她丢下的那些孩子们。
当他到孤儿院接妲罗走的时候,他们别离的场面十分的感人。
小的孩子们扯著她的裙子哭泣哀号,大的孩子几乎是绝望的拼命喊叫,直到她的马车看不见了为止。
连贝洛菲太太想到要失去妲罗也伤感多情起来,可是费瑞克先生禁不住想她的悲伤多半是为她自己,因为她就要失去一个得力帮手。
不管为什么理由吧,对妲罗而言,说再见真是千难万难。
她好不容易脱出小的孩子牵牵扯扯的手,上了费瑞克先生的马车时,眼泪禁不住沿两颊汨汨流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直到他们上路好几分钟之后,她才说得出话来:“孩……孩子们没有我该怎么办?我……我知道小的孩子们一定会挨饿的。”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啊,妲罗,”费瑞克先生同答。“我已经知道孩子们没有足够的东西吃,而整个孤儿院在绝望的愁云惨雾中,这种情形是不该有的。”
他看到妲罗抬起泪湿的双眼,用一种绝望焦急的眼神望著他,为了不让她再痛苦下去,他很快说!
“我已经安排好了,相信你会满意这些安排。”
“什……什么安排?”妲罗抽抽搭搭的问。
“亚克雷公馆的管家是个老妇人,可是非常能干。她还记得她年轻的时候这家孤儿院建造的情形,她服侍过安妮公爵夫人,也知道夫人对孤儿院很关心。”
“就是夫人死后情形才变坏的,”妲罗说。
“这我也明白,”费瑞克先生回答。“我已经吩咐金斯顿太大去请一个会给孩子们买足够食物的厨子。”
妲罗削瘦的脸上泛出喜悦的光彩,使整个脸都改观了。
费瑞克先生知道他没猜错,“亚克雷公爵财团法人”每周付给孤儿院的钱,大部份都被贝洛菲太太拿去买酒了。
“金斯顿太太还会找些年轻的女孩于来打扫房子,”他继续说下去,“并且照看孩子。”
他停顿一会,然后斩钉截铁的说:“我不明白的是,教师们到那儿去了,我知道安妮夫人在世时有很多教师的。”
“有两位退休了,也没请人来接替,”妲罗同答,“最后一个老师在六个月前也走了,因为她发觉自己管不了大的男孩。”
她停顿一下,用一种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并不是他们太皮,而是她没教好。”
她忧心的望著费瑞克先生,好像是怕他会生气,又加一句说:“我只要有空就教小的孩子们,可是如果有太多婴儿要照顾,我就没办法了。”
“所以你就讲故事给他们听,是吧。”费瑞克先生莞尔一笑说。“我确信他们会更喜欢。”
“所以我才把讲故事当做他们最大的享受,”妲罗解释道,“那样他们才会安静。”
“我想的确是的,”他说。“可是我会对公爵大人讲,务必指派好的老师到孤儿院,就如以往一般。”
“那真是太好了!”妲罗叫道。“哦,我真希望我能在那儿,我还有好多东西想学。”
费瑞克先生微笑的望著她说:“我相信你还小的时候,一定学了不少课程吧?”
“还不大够,”妲罗同答。“有位牧师对我根好,可是他去年过世了。”
她的声音中有某种感伤让费瑞克先生知道,牧师的死对她是一大损失,至今仍令她伤心。
“那位牧师是那里来的呢?”他问。
“是却尔西的长老会教堂来的,”妲罗说,“我想那可能是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