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小狗狗?
车布登两眉一挑,正准备用力给她讥嘲回去,眼角却见额尔德横眸警告过来,心头咚的一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以一般正常情况而言,最今他们兄弟畏惧的本应是生性严酷不苟言笑的父亲,但不知为何,包括他在内的七个弟弟最害怕的竟是冷静沉着又有耐性的大哥。
虽然他并不冷漠,也不无情,更不残虐,只是严肃了一点,一本正经了一点,无趣了一点,可是无论任何事--也许只是某个笨蛋一个不小心说错了某个字眼,大哥甚至不需要费力气吭一声,只要随随便便瞪过来一眼,七个弟弟就争先恐后一溜烟躲进乌龟壳里半天不敢出来了。
明明是一个人犯错,大家却一起吓破胆,真孬!
“好好好,不吃香肉,不吃香肉!”咧着心惊肉跳的笑脸,车布登见风转舵赶紧改口。“那吃狮子鱼总可以吧?”唉唉,真窝囊,亏他都已经是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还有三个老婆两个儿子,居然还会怕哥哥怕成这样,呜呜,好丢脸喔!
“狮子鱼?好奇怪的名字。”梅儿喃喃道。
“妳管牠名字奇不奇怪,”车布登没好气地说。“吃起来好吃到爆就行了!”啧,真是可惜,听说石家庄的香肉风味独特,别具一格呢!
“那明儿个一早再出发去看看苍岩山的桥楼殿。”德珠兴致勃勃地提议。
“还有正定府大菩萨,”德玉追加。“如果可以的话,再去毗卢寺瞧瞧。”
“都可以,都可以,”梅儿一脸单纯的笑容,连连点头。“妳们想去哪儿都可以!”
德玉姊妹俩眉开眼笑。“谢谢少爷!”嘻嘻,这一趟有得玩了!
“嗤!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车布登却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告诉妳们,丛中的花会才够热闹,”原来已经想到邯郸去了。“不但人多,好玩的把戏更多,还可以顺便吃上一顿好的,嗯!对,索性在那儿玩个痛快再离开好了,然后再去……”话越说越溜,语气越讲越嚣张,到最后提议变成决议。
总之,他说了就算!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只有在这种时候,那位老是板着一张严肃的包公脸,而且“一竿子打不出半响屁”的老大才会开金口吐出一两句宝贵的金言金语。
车布登与德玉姊妹俩相顾一眼。
“哎呀!别这样扫兴嘛!大哥,都辛苦好些年了,难得轻松一下也不成吗?”
“不成!”额尔德坚定地否决。
“不成?”车布登瞪大眼。“难不成这两年里我们还是得战战兢兢地过?”
“没错。”
“为什么?”车布登差点扯喉尖叫,“稍微犒赏自己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公主也不介意啊!”话刚说完,身旁突然传来两声惊恐的抽气,莽莽撞撞的笨蛋才惊觉自己在无意中触动了“机关”,不禁心头一跳,背脊立时泛了凉,一想到即将面临的灾难,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不不,我不是……”
很不幸的,他的力挽狂澜只来得及列出标题,始终面无表情的哥哥便冷静无比地开启了灾难的预告。
“这不在于公主介不介意,而在于此刻并非适于轻松的时刻,别忘了公主是皇上亲自交托给我们的责任,容不得半丝差错,否则不单只是皇上降罪论罚这么简单,恐怕还会……”
黄河开始决堤。
额尔德话说得是不疾不徐,语气也不冷不热,丁点火药味也闻嗅不着,好象善良的老百姓在说温和的*边故事,然而这一连串“故事”说下来,内容却跟以上两种形容词全然搭不上半点边。
从降罪论罚到削官降爵,再从削官降爵到午门砍头,又从午门砍头到凌迟处死,复从凌迟处死到全家抄斩,一层一级越往下说越严重,简直是到了万劫不复的境界。
“……倘若这还不足以令你们知所警惕,那么或许我应该再警告你们……”
好狠!
原以为全家抄斩已经够悲怆了,没想到他还嫌不够壮烈,又继续晋级到株连九族,连一百岁以上的老人瑞、初生幼儿和挨家挨户的猫猫狗狗跳蚤耗子都不放过!
接下来呢?还有谁要陪葬?
车布登三人猛咽口水,脖子越缩越短。
“……必然令你们悔恨万分却已不及,特别是当……”
黄河水继续漫淹两岸。
车布登三人的脸色由发白、转绿到变黑,最后成为三张非常漂亮的景德镇五彩拚盘,冷汗涔涔、心惊肉跳,彷佛已经可以见到自己被五马分尸的惨状,脑海中更是腥风血雨、尸横遍野,惶恐惊怖之余正打算跪地求饶,免得现下就被大哥安上“千古罪人”的墓志铭,提早埋进十八层地狱里去反省思过。
就在这当儿,某位不太清楚状况的旁观者却突然横里岔进来一句,当下听愣了四颗霹雳无敌聪明的笨脑袋。
“额尔德,你有没有想过去唱戏?”
“呃?”
如同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罪刑蓦然中断,正在忙着继续往下论刑的人愕然哑口,没头没脑被判了一大堆罪孽的人也茫然不知所以,四人八只眼迷惑地瞪住梅儿,实在跟不上某人的思绪逻辑。
唱戏?千古罪人要唱戏?
请问要唱哪一出?秦桧还是魏忠贤?
百思不得其解,额尔德只好轻蹙眉宇困惑地不耻下问。
“请恕卑职不解公主何意?”
他是笨蛋
“你的声音啊!真的好好听耶!低沉醇厚又清澈圆润,还带着股令人陶醉的韵味儿,每次听你说话,我的背脊骨都会发麻呢!”
梅儿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再转向车布登三人露出歉然的笑。
“真是对不起,虽然我很同情你们被他骂得好可怜,但还是很坏心地任由你们让他骂,这样我才能够多听一点他的声音。所以呢……”
说到这里,她又回过眼来笑嘻嘻地对上额尔德。
“请尽管骂,骂得越多越好,最好骂到我听够了你再停,好,请继续吧!”
内容很可笑,但这一串话说得是那样正经八百,好象真有那么一回子事似的,教人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在说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无论是真或假,经她这样一“称赞”,还有谁继续得下去?
偏就有!
不但有,而且连她也给“骂”进去了。
“公主,”额尔德连根眉毛也没掀一下。“请莫忘您是金枝玉叶万金之躯,本就不该任意出京,是皇上一片爱护之心才勉强应许公主这种超越本分的要求,公主就该体谅皇上的辛劳,万勿任性而为惹来祸端为皇上多添烦扰……”
对象换了人,却依然是滔滔江水滚滚泛滥,从北方淹没到南方,淹了农田再淹房舍。
梅儿听得双眸越睁越大。
哇!任性自负、骄佞无理……哇哇!刁蛮跋扈、强横霸道……哇哇哇!气焰嚣张、仗势欺人……
她是这样的吗?
然后,当她发现额尔德叨叨絮絮说了一大堆之后还舍不得闭嘴时,她开始拚命眨眼,一面偷偷倾身侧向德玉那边去,悄细低语。
“德玉,妳们老大是在对我训话吗?”
“好象……”德玉抿着唇,实在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紧张。“是耶!”
“好厉害!”梅儿佩服地惊叹。“他一定念过很多书,通晓的词句还真不老少,好象怎么用都用不完耶!”是谁说他不善言词的!
德玉忽地掩唇发出一声怪响,脸不敢变形,眼底却充满笑意。
“真的呢!他训话时从不愁缺少词句用,这也是我们这么害怕老大的缘故,他有……呃!恐吓人的怪癖,一上了瘾头就没完没了。”她憋着笑小小声说。
“最厉害的是,他从不指着人家鼻子骂,只会『好心好意』的『提醒』妳,倘若不听从他的『劝告』将会惹来多么凄惨悲壮的下场,每一字每一句都直接杀进妳的心坎儿里头去,狠狠地吓破妳的胆!”
一边耳朵倾听德玉的细声解释,一边耳朵聆听额尔德继续滔滔下绝,梅儿越来越惊奇。
这样儿能算沉默寡言吗?
以她来看,这个人根本是爱说话爱得不得了,想必是碍于身分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作长舌男,只好平日硬憋住,等逮着个适当的好时机再一口气给他发泄出来,免得积“话”成疾。
“……最忌目空一切、骄蛮莽撞,以至于……”漫漫洪水仍在肆虐。
好辛苦,从刚刚到现在,他连停下来喘口气都没有呢!
“现在我终于了解什么叫做『天长地久有时尽,此“话”绵绵无绝期』了!”
想想,这个人也许还是让他沉默寡言一点比较好,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她究竟是该乖乖听训好,还是举白旗抗议好?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不在意他是哑巴或长舌男,也不在意他是包公或钟魁,她最在意的是,打从头一眼见面开始,她便能隐约感受到额尔德对她抱着一种警卫的态度,过分恭谨、过分敬惮,总是小心翼翼地用戒慎的眼神看着她,好象在防备她随时会跳起来咬人似的。
她又不是跳蚤!
“他会说到什么时候才肯停止?”
“公主听烦了?”德玉低问。
“烦是不会烦啦!因为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不细听内容的话,还以为他在唱曲儿呢!可是……”梅儿滑稽地又挤眼又皱鼻子。“要请我吃这种『大鱼大肉』,也得给我点儿消化的时间嘛!一次就来全套的满汉大餐,我会拉肚子的啦!”
德玉失笑,忙又掩住。“要让老大停止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梅儿立刻虚心求教。
“认罪求饶。”
“认罪求饶?”这可新鲜了,她又没犯罪,求什么饶?“嗯……”咬着手指头,梅儿沉吟片刻。“不,我有更快、更简便的法子!”
“什么法子?”
“瞧着!”话落,梅儿又挤了一下眼,然后对那个犹在忙着发大水的人展开一脸纯真无辜的笑。“我说老大……”
这个厉害!
只两个字而已,洪水即刻止泄,额尔德窒愕地半张着嘴,看样子还差点噎喉,其它三人看得既钦服又崇拜,差点放声大笑。
“……我饿了,等我们到石家庄用过膳之后,届时随你爱怎么唠叨就怎么唠叨,我都会乖乖听你唠叨完,行吗?”
额尔德慢慢阖上嘴,看了她一会儿。
“行,但请公主切莫再称卑职为老大了。”
梅儿吐了吐舌头,赶紧起身上马,窃笑。
当然可以,只要他不再拿她作发泄发表欲的对象,什么都可以!
而车布登三人更是暗呼侥幸不已,逃得更快,先起身的是梅儿,后上马的也是梅儿,还离着马儿有一段距离,其它三人早已四平八稳地端坐鞍上了。
在恐吓与威胁的长期*之下,头一回能自无人能逃脱的魔掌中轻易地逃出生天,这简直可说是奇迹降临,怀抱着感恩的心,三人的脑袋里都已经开始进入算计步骤。
往后,无论有什么“建议”都可以放胆提出来了,嘿嘿嘿!只要……
天际那一道澄艳的橘红已然渲染成半片眩眼的瑰丽,宛如仙子的彩带旖旎过天幕,五骑不觉加快了蹄步,期待能在天晏前赶到石家庄,好好洗个澡,再饱顿好餐,然后躺在软绵绵的*上舒舒服服睡他个好觉。
啊!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情舒畅,不记得有多久不曾这样想要如何就如何过,这真是一趟愉快的旅程啊!
愉快个屁!
如果能任由他们自个儿选择,他们宁愿放弃陪伴伟大的公主出游的“殊荣”,回家去作两年闲闲无事干的废人,每天只等着吃饱喝足再去睡觉,这才算是真正的悠闲。
不过他们也不太挑剔啦!既然无从选择,他们也能在这趟旅程中自得其乐一番,毕竟这位公主并不难伺候。
出京时是五人行,不料半个多月后竟然变成十一个人,这,才是最大的灾难。
“喂喂喂!你们前头的,等等我们啊!”
咦?前头的?谁?他们吗?
五骑正待驰入石家庄,半截里突然传来鬼叫声,几人不禁狐疑地各自勒住坐骑,十只眼不约而同地往后扫去,但见另六骑健马如飞而至,两女四男,额尔德四人都没见过,梅儿却是满脸错愕,出京以来未曾消褪过片刻的轻松自在也在同一瞬间悄然敛去。
“是他们?”
“他们是谁?”见她神情不对,车布登忙问。
“二十三叔允祁贝勒和两位贴身护卫,以及十二叔履亲王的女儿珍格格、婢女果月和履亲王府侍卫思崇。”梅儿慢吞吞地说。
“珍格格?她不也是……”
“对,这回被指婚的宗室格格里也有她一份,她被指给了容恒。”
“那他们来干嘛?”
“我也不知道,不过……”梅儿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我有点不祥预感,希望不是我想象中那样。”
“如果是呢?”
“如果是啊……”表情逐渐凝重,梅儿无意识地又开始啃起指甲来了,“唔!这个就……有点麻烦了……”她揽眉沉吟。“二十三叔不好应付,珍格格更是刁蛮,连她那个婢女都难缠得很,我看若是不事先说好,这一路上大家都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这么可怕?他们是豺狼虎豹,还是妖魔鬼怪?
“好,就这么着!”好象终于理出个头绪来了,梅儿对自己点着头说道,原先洋溢在她娇靥上的纯真稚嫩亦随之消失不见,转个眼即换了个人似的,看得车布登几人睁大眼阖不上。“记住,待会儿交给我来应付就好,你们可千万别开口喔!”
哇!瞧她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模样,现在是怎样,她要去打仗了吗?
狐疑的忖度间,那六骑已然来到近前停住,梅儿立刻策骑至四人前方。
这时的梅儿无论是眼神或表情,全然是一副皇家公主的派头,高雅端庄、矜持拘谨,脸上没一丝笑容,甚至还有一点倨傲之态。
不知道她是要傲给谁看?
“二十三叔,珍格格,你们怎地也来到这儿了?”就连说话语气也是那般沉稳谨慎,不复原有的娇脆甜蜜,好象七,八十岁的老太婆,就差没先咳两声吐口痰再发言。
“妳可以得两年自由,为什么我不可以?”
四人八只眼又很有默契地同时转向那位珍格格,满眼敬佩。
这个更厉害!
这女人并不是很美,最多中上之姿而已,不过那副傲慢姿态可是超一流的嚣张,见了公主不但不问安,两眼还往上吊,口气比谁都尖锐,下巴也拾得比谁都高,神气活现,比公主更公主。
就不知道她在跩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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