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寻声望去,叫人的是一位在座位上等候许久的中年男子,他看见门口有人进来便热情地迎过去。
然后,桑无焉在几人中间看见了苏念衾。
若不是有苏先生三个字做奠基,她几乎就认不出他了。
藏蓝色的西装,领子扣得很工整,显得挺拔出众。皮肤比以前黑了些,脸庞还是那么俊秀。在他身边与他引路的并非余小璐而是一个装扮精练的女子。两人之间动作并不亲密,可见是秘书之类的人。
西装,衬衣,领带三者的色调搭配的很好,可见和他一起的女人要比余小璐细心的多,肯定也很持家。
桑无焉怔在原地,然后眼见苏念衾听着中年男人的说话,一步一步走来走到她身边。
擦肩而过。
一时间,桑无焉有些失神。
“桑小姐,你没事情吧?”早在位子上等她坐下的男人关切地问。
“没事情,我正好有点头痛。”
她刚刚一发声,不远处苏念衾便身型一滞。
桑无焉有些惊讶,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能对自己的声音那么敏感。
“桑小姐?”男人还不识时务地大声喊她的姓。
苏念衾随即转过身,缓缓走回来,他立到桑无焉他们的桌子前。
“桑小姐?”这回是苏念衾在问,“这个姓可不多见。”
男人处于礼节,站起来。
“鄙姓苏,是这位桑小姐以前在A城的旧识。当然,”苏念衾说,“若是桑小姐还没有贵人多忘事的话。”似笑非笑。
桑无焉脸色发白。
“初次见面,”男人客气地与他握手,苏念衾毫无意识没有搭理。旁边的秘书,小声提醒他,“苏先生……”他才恍然伸手。
桑无焉发现,过了三年他与人的交际已经大有改观,至少还知道不管心情好坏都是要与人握手的。
直到此刻男人才觉察到苏念衾的眼睛有毛病。
“桑小姐和我……”男人说。
“他是我男朋友!”桑无焉急忙抢白。
苏念衾微微一眯眼睛,“那么请桑小姐介绍一下。”
“他姓……”桑无焉卡住,看了看男人。出门相亲之前还专门问过妈妈,却还是给忘了。
“我姓吴,吴迂。”男人欣喜地补充。
桑无焉窘迫,苏念衾还是那么奸诈,一句话就能让她就露底了。
“吴先生,可否将你的女朋友借我几分钟说说话?”苏念衾客气地问。
但是在桑无焉听来全是讽刺。
吴迂移开,说“当然当然。”向另外一张桌子走去。
其他人也识趣地回避。
他们两面对面坐着,沉默了半天。
其他人一离开,苏念衾的便隐去笑容,冷酷地抿着唇。让桑无焉觉得那样的唇角很性感。咳咳,性感?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提醒自己。
桑无焉觉得这样越沉默下去自己越不利,于是故作轻松地说:“好久不见啊,苏念衾。”
苏念衾脸色阴霾,不回话。
她觉得大概这句话不太对,于是又说:“几年不见,你变精神了。”
这句听起来更糟。
苏念衾这个时候竟然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只在盒子上点了点,夹在嘴里又熟练地拿出一个打火机点上。他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阵青烟。桑无焉透过烟雾看到苏念衾脸上的阴霾加深。
“你来出差还是来旅游?”
废话,有旅游还带秘书的么?一句比一句傻,于是她干脆闭嘴。
他指头夹着烟在烟灰缸上自然地弹了弹,将打火机放在桌子上。
“桑无焉。”苏念衾冰冷地说,“我不是来找你的,你放心。而且没有你,我也过的很好。”说完这句话,苏念衾便离开。后面的秘书见状追过去,“苏先生……”
留下一脸诧异的桑无焉。
走到外面呼吸到湿冷的空气后,苏念衾才缓缓松开自己绷紧的神经。他苏念衾也会懦弱到甚至不敢在这个女人面前再多停留一刻、再多说一句话。
她回到住处,立刻接到桑妈妈的电话。
“无焉啊。怎么样?这个人品相貌都不错吧。”
桑无焉这才发现,她把那个姓吴的给忘在咖啡厅了。
已近深秋,新学期也到了一半,南方的城市也刮起飕飕凉风。她和李露露一同接了一个儿童自闭症的个案。是儿童研究中心接收的一个叫小杰的孩子。
在两岁以前,小杰因为对声音不敏感而且语言发育很迟钝而被父母误以为是失聪。后来当桑无焉见第一次见到小杰的时候,他居然被当做智障而送往福利院。
“他不是傻子。”
“不可能。”他那双不负责任的父母坚决否认。
“他不但不是个傻子而且说不定还有另外的天赋。”
“桑老师,”做父母的好象有点明白,“不会说话不会笑连基本动作都迟钝的孩子,不是傻子是什么。而且我们都是外来的乡下人,没有什么钱付你的治疗费。”
桑无焉气结。
于是在和监护人签定协议的情况下,桑无焉将小杰带到了研究中心,并且担负了他治疗的所有费用。
意思是说,她几乎收养了这个小孩,只是没有法律上的保护。
程茵说:“这孩子的家长都不是傻子,你才是。”
刚刚开始,小杰的病情很糟糕。几乎不会发音,只能鹦鹉学舌地重复几个单字。治疗的太迟,差点让他的听觉神经萎缩。丧失同龄小孩的自理能力,粗暴地拒绝任何想与他亲近的人,遇到事情一出轨道就会发疯一样尖叫。
幸好,那里的治疗老师很有耐性。
一年后的今天,小杰开始学会安静地用积木堆红房子。虽然那房子的样式从未改变过。
李露露一面看小杰最近的医疗记录,一面问:“上个星期,你去相亲的结果怎样?”她比桑无焉先先念一年研究生,毕业后已经拿到咨询师的资格证。
“别提了。”
“教养不够?”
“好象还不错。”
“不够帅?”
“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注意看。”
李露露吹了一下口哨。
“这可不是你桑无焉的风格。”
“我看见他了。”
“谁?”
“苏念衾。”桑无焉说。
“我说呢,苏帅一出谁与争风。”
李露露以前在本科毕业那天见过苏念衾,在她俩后来的两年研究生生活中,她又旁敲侧击地获得了很多桑无焉的爱情故事细节。
“不是有报道说他继承了家族产业成了A城的钻石王老五。怎么样,你见到他有没有旧情复燃。”
“旧情都没有怎么会复燃?”桑无焉自嘲,“而且好象他视我如瘟疫,非常厌恶。”
第 20 章
他今天居然看见了桑无焉。
苏念衾紧锁眉宇,手里一直端着个烟灰缸。她居然骗她说那个男人是她的男朋友,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以为他是三岁小孩?
不过由此可见她还单身,没有结婚也没有固定对象。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回到从前?
心神一恍惚烟烧到头,烫着他的手指,身体一惊,立即掐灭。才停了半秒钟就又想抽,一摸盒子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苏念衾打开酒店的窗户,和秋风一起扑面而入的还有从下面传来车流喧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风。然后将手里的烟盒揉成团朝窗外仍出去。心中突然微怒:苏念衾,你不要再妄想什么。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么?如果她有丁点爱你的话,何苦三年前一走了之!何苦什么线索都不留下!你不过是她玩的爱情游戏,或许她觉得你这个瞎子比较好愚弄,仅此而已。
那天,当余小璐说她通知了桑无焉赶来。他自己嘴上虽然默不作声,但是心中却是欣慰。虽然自己气走了无焉,但是她还在在乎他的。
桑无焉自然也不知道苏念衾就在医院里等了一天。那日就看着一个瞎子从三楼到四楼一直来来回回。一边是自己昨晚住的病房,一边是苏怀杉的病室。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和桑无焉错过,而让她找不到自己,又担心父亲病情的恶化。一天下来都数不清楚来回了多少次。
余小璐都替他累,于是给桑无焉再打电话,和早上情况一样依然是关机。
入夜,他又跑去问余小璐,“是不是你没给她说清楚地方?”
“不会啊,她拿着电话重复了一次。”
过了半个小时,他又问,“会不会她先回我们住的地方了?”
“有可能。”
他一急,“小璐,你得赶紧回去,她可没有钥匙。大概门都开不了。”
余小璐对他有点失去耐性了,“念衾——无焉又不是小孩子,找不到不知道打电话吗?没有钥匙开门不知道先来医院吗?找不到医院不知道打车吗?你现在就知道着急,当初为什么又要把她气走?”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说:“小璐,谢谢你替我打的电话。”
余小璐叹气,“好了,好了。反正我也得回去帮你和姐姐准备换洗的衣服。”然后开车离开。
半个小时后,余小璐来电。
“不在。”
“会不会已经来过,就走了?”
“我问过物管,今天没人来过。”
他又开始着急。
“也许是路上睹车,或者航班延迟了呢?”余小璐宽慰他。
她这一说引来更大的麻烦。
他突然担心桑无焉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乎找人去查了头一夜到现在所有进入A城的车辆有无意外事故。那个时候正直半夜,幸好他姓苏,有很多人以被苏少爷折腾为荣。
电话不通。
人没有到。
桑无焉突然就在他的世界绝迹。
余小璐安慰他:“我给她电话时她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到,只说尽快。也许家里有事耽误了。总之你不要担心了。”
很多天过去。
当他疯狂地想找桑无焉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家庭,父母,住址,朋友。连程茵都不知所踪。两个人以前住的小屋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退租。
去她的大学打听,系里把他们推到就业处去查。就业处的人只说,她的档案前几天已经被私人提走了。电台里,她只是实习生,并无正式资料。
被他打听的每个人都好像在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他。他知道,他有点发疯了。
桑无焉就如同一支神秘的仙女棒,来搅乱了他的生活后就倏然消失了……好像对他们之间的一切甚至A城的一切毫无留恋。
“苏先生?”
秘书小秦叫他。
“不开灯吗?”
“你需要的话就开吧。”苏念衾收敛住心神,才回过头来。
“开着灯的话,让人觉得温和一点。”小秦替他泡了一杯热茶,然后让酒店服务生将所有易碎物品和多余摆设全部收走。
“与TORO公司合作的事情很顺利,拟订的协议我打成点字放在您书桌上了,但是明天早上您需要去一趟。”
“恩。”苏念衾右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支着下巴,这是他惯用的开小差时的动作,心不在焉地听秘书说话。
“还有我们在这里的分公司希望您能去探望一下员工。”
“恩。”
“余小姐来过电话,希望您空下来以后给她回个电话。”
“恩。” 他根本没听。
小秦明白她百费了很多唇舌,但是老板就是老板。
“苏先生?”小秦微笑。
“恩?说完了?”苏念衾回魂。
“暂时就这些。苏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把明天我们要签的协议给我放在桌上,早上要在TORO与他们的股东见面。我巡视分公司的事情,你安排下时间。”苏念衾说。
看来他刚才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小秦想。
但是脸上仍然好表情,“好的。我明白。”刚上任的时候余小璐就对她说过,做苏先生的秘书会盲文会管理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好脾气和有耐性。
“总台电话多少?”
“101。您需要什么东西吗?”
“要瓶酒。”
“余小姐吩咐过,医生说您的眼睛……”
苏念衾有点不耐烦地抬手。
小秦立刻禁声,她是秘书不是他的太太所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她离开的时候,苏念衾突然问:“为什么这酒店里没有收音机?”
小秦说:“好的,我会跟他们反映。苏先生,您要听电台的话我手机里有这个功能。”
“不用了。”苏念衾又立刻拒绝。
今天的老板非常奇怪,小秦想,虽然以往就不太正常。
苏念衾将小秦留下的资料看到半夜。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从商,所以对很多专业用语很不了解,小秦为他恶补了很多,却仍显吃力。所以下的工夫比其他人多了许多。
幸好以前一个人为他想过办法。
“看书费力的话,让人读出来不就好了,然后遇到你需要记忆的地方就记下来。”他仍然记得桑无焉笑着说的每一句话。她是他遇到的最爱哭,也最爱笑的女孩。
虽然看不见,但是笑由心生,他听的到。
他的心有点紧,所以叫总台送酒上来。
“苏先生,需要配菜吗?”对方善意地问。
“不必。”他冷然拒绝。
他酒龄不长,对味道并不在行,所以也不挑剔。在他眼中喝下去能忘记桑无焉的便是好酒。可惜,至今尚未找到。
第 21 章
早上小秦来叫苏念衾。敲了门没有人应,她只能用房卡打开。
苏念衾和衣睡在床上,屋子里充斥的烟味与酒味几乎让人窒息。他的睡姿势像婴儿一般地卷缩着,手中握着随身携带的MP3,耳塞还留在耳朵里就这样过了一夜。
小秦见惯不惊,并不大惊小怪。她看了看表,才七点,还可以让他多睡半个小时。于是开窗户,又拿走床上的空瓶子,那个时候她听见苏念衾嘴里喃喃唤着一个叫“无焉”两个字。不知道是无烟或是无燕,听了很多次都没有搞清楚。
小秦抬了抬眉,在客厅里一边看行程安排一边等他。
七点半,苏念衾自觉地准时醒来,像是在体内上了闹钟一样。随即去浴室洗澡,小秦为他找衣服。“苏先生,今天会下雨加一件薄的开衫可好。”
苏念衾没有回答,以他的习惯沉默就是不反对。
二十分钟后,苏念衾又变成了白天的苏念衾:胡子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