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她叹了口气,拉开扁薄的肩袋。“不信你看,真的没有。”
夏元灿还真的认真看了看,袋里除了钥匙、钱包、一本记事本,以及几份资料,没其他多余的东西了。
这像是二十几岁的女孩该有的背包吗?
“你……”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情急之下想到另一件事。“别这样随便打开包包,很危险的。”
她只是不置可否地淡笑。对于身无长物的穷人如她,每个月的进帐全都从银行帐户直接扣缴除,既然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害怕担心的?
拉上肩袋,宋于湘再次准备回家。
第1章(2)
“难道你不怕我吗?”夏元灿不死心地追问。哪有女生会这样打开随身背包让男人检查?
“你?”她转头。“请原谅我说实话,只是个收——呃,处理废弃物的人,有什么好害怕?”
一个从小认分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她只是对于当年冲动下说的那些话有些愧疚而已,否则他有什么好令人害怕的?
夏元灿一怔。只是个“处理”废弃物的?用词是比当年文雅了点,但在她的心目中,他永远只是个卑微地收垃圾捡破烂的人吗?
再说,资源回收业其实是一个错综复杂、令人难以想像的杀戮战场,并非让人轻视的低层行业。
“看来,我们真的需要好好互相认识了。”灿烂的笑容隐去,他退后两步,健臂做了个“请”的姿势,才说:“下次见了,大小姐。”
宋于湘瞅了他一眼,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有一堆工作等着赶工,没空和他多说,便优雅地翩然离去。
夏元灿靠在车边,静静看着她过度轻盈的身影隐入锈痕斑斑的大门,接着,如同过去半年的观察一样,客厅那盏不太明亮的灯亮了。
无论这些年她究竟遇上什么事,他都会一一厘清,当年心头的位置始终为她空着,现在,他要慢慢填补回来!
宋于湘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忍不住掩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伸展疲惫酸麻的臂膀,这才硬撑起精神踩着快步,赶着去教课。
昨天接到音乐教室柜台小姐的通知,说是又多了一名学生,不但是毫无键盘学习经验的成年人,而且还指定由她担任一对一的指导老师,于是她顾不得因为赶工打字外包业务而一夜未眠,仍然一早就出门工作了。
她白天是高中总务处的一名小职员,下班回家是兼差打字的文书处理外包人员,周六、日还到音乐教室教钢琴课,一个月下来的收入将近五万块,却几乎全用来清偿债务,她只好想尽各种方法省钱,甚至规定自己只要是脚程半小时内的地方,一律只能步行。
只要能尽快把债务还清,不再看人脸色过日子,她愿意忍受一无所有的清贫生活。
走进音乐教室,柜台的职员立刻报告最新消息。“宋老师,新学生很早就来了,正在里面等着。”
是什么样的学生,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嗯,谢谢你,陈小姐。”她客气地应对,转身往琴室走。
站在琴室前,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看见男人宽阔的背影,她怔了好几秒才礼貌性地在门上敲了敲,男人闻声转头过来。
是他?!
“嗨!”夏元灿笑得很灿烂,迅速起身替她开门。“我们又见面了。”
“你来做什么?”
“学琴啊!你不是钢琴老师吗?”他的功课做得很足,打听得一清二楚。
“你——”连她在这里教课都知道,还指定要她?
宋于湘仰着头,冷静地问:“你到底想干么?”
“我想学琴。”他替她拉开钢琴旁的椅子,恭请她坐下后才说:“公司要求我在尾牙时上台表演,想来想去,要唱歌跳舞我都不会,所以决定用钢琴来弹一首——”
“你会弹琴吗?”她突兀地打断他。为了尾牙而学琴,听起来多匪夷所思。
“就是因为不会,所以才来学啊。”他端坐在钢琴前,转头笑望着她。
“那我建议你还是去学唱歌或跳舞比较容易些。”
“那有什么厉害的?而且我已经跟公司报备了,就是表演钢琴演奏。”
“你以为弹琴有那么简单吗?”还真勇敢。“会看谱吗?会指法吗?”
“都不会。可是我问过柜台小姐了,完全没有基础也可以学那个叫什么流行爵士钢琴之类的……”
他神情认真,始终带着笑,老实说,那笑容还颇真诚,教她没有理由再驳回。
话说回来,多了个学生就多了钟点费,多了钟点费就多了收入,多了收入就少了负债,那么……管他到底会不会——
“嗯。”她点头,公事公办地问:“决定要表演哪一首?”
“喔,我已经想好了。”他清了清喉咙,哼了一小段。
“卡农?”虽然明显走音,她竟也猜出来了,倾身在钢琴上弹了几个音符,跟他确认。
“对、对,就是这首!”
距离农历年底大约还有三个月,她可以重新编调和弦,只要认真练习的话,应该还可以勉强达到目标。
“嗯,我知道了。”她拿起学习纪录卡,盘算着预定的进度。“所以,每周一次,课程就照一般的方式——”
“不行。”他摇头。“我资质驽钝,至少一周得三次以上。”
“如果只是想学会这首,一周上一次课,其余时间你租琴房练习就可以了。等一下问问柜台小姐,她会替你处理的。”
“不,为了确保到时上台不丢脸,我认为还是多上几次课比较保险——”
她又打断他。“你在什么公司上班?”这么有闲又有钱!
“还是在收垃圾呀!”他笑笑地从口袋的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宏远环保科技资源处理公司 夏元灿
落落长的公司名称念起来很有气势,上头没有任何职称或抬头,不过有一排手写的手机号码。
环保科技?资源处理?“这算是……收垃圾?”
“是呀,换个名称而已。这行做久了,已经很有感情,所以就一直做下去了。”简单地说是如此没错。
有人会对收垃圾这种工作很有感情?她无法理解,不过,这也是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她没有理由质疑。
“有正当职业很好。”她把名片夹入自己的琴谱里,客套地答。
“其实回收垃圾有很多种类,下回我带你去公司参观。”
“不用了,我没空。”她立即结束话题,翻开教材。“我们先从认识钢琴和基本指法练习开始,请像这样,把双手放在琴键上。”
她在右侧的琴键上做示范,夏元灿也跟着将双手按顺序放上。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看起来力道十足,但一双大掌上布满疤痕,教她一时讶然。
果然是付出劳力辛苦工作……
“大小姐,这样对吗?”他认真问。
“我不是大小姐!”像是被什么刺着似的,她转头瞪他。“在这里——我是老师!”
“好吧,那就……大小姐老师吧,我有加上『老师』喽。”
“你——”
“你看!”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他的右手忽然轻触她的左手。“你的手好白,我的手好黑,这样放在一起,像不像是黑白键?”
“你——到底要不要上课?”
“要呀,可是……”他笑得很无辜。“大小姐老师,你的脾气不太好喔,这样学生应该会被吓跑吧?”
“给我练琴!”用得着他来批评吗?宋于湘快发火了。
“是,遵命!”他挺直宽肩,认真服从命令,可眼底、唇边仍然闪着笑。
老师的话当然要听,而且这回,他还想要听好久好久呢……
第2章(1)
六十分钟的课程结束了,宋于湘在教师室准备下一堂课。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教琴是件身心俱疲的事。
他的问题很多,但百分之九十都和课程内容无关,倒像是故意找话聊,或是找她麻烦。
而且他的存在感很强烈,强烈得让她……无法专心教课。
他再也不是昔日那个瘦弱男孩,高大结实的身躯像橄榄球队队员,脸庞的线条粗犷阳刚,总是带着看似毫不介意的朗笑,身上没有汗味,反倒是有一股淡淡的清爽气息。
说是淡淡的,却让她心头莫名焦躁起来。
才刚打开保温瓶想喝口水,她又被门口探进来的人头吓了一跳。
“大小姐老师,我和柜台小姐排好时间了,一、三、五晚上和周六、日各一堂,所以……”他笑开了。“明天见。”
明天?他是来真的?!
是想怎样,有必要那么认真学琴吗?她才不信什么尾牙表演这种理由!
宋于湘故作冷静,可又掩不住莫名的怒意,语气冷到极点——
“回去最好先把指法练好,再见!”
隔日下午,夏元灿仍然提早到音乐教室。
高大的身躯挤在钢琴前,十指摆在琴键上,僵硬地按顺序敲着键盘,发出的声音一点也不美妙,唇边忍不住逸出无奈的苦笑。
根据这半年来对宋家大小姐的观察,他猜想宋家的财务状况真的出了问题,否则以宋家人豪气的习性,根本不可能让独生女穿着朴实,也无司机接送,甚至还得来音乐教室兼课赚钟点费。
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但为了理所当然地接近她而不被拒绝,他决定报名钢琴班,顺理成章成为她的学生。
他伸手抚上那张教师用椅。那么多年,她的影像只留在记忆中,梦里也很难想像坐在她身旁的感觉……
昨天,她就坐在这里,长发拢至耳后,露出白细的颈项,身上没有任何人工香味,白色的棉衫衬得她的气质更纯雅,她很安静,不苟言笑地教他如何摆放手指……
他想起报名时向柜台小姐打听她,那个年轻的美眉笑着说:“宋老师?她是个安静又认真的好老师喔!”
“安静认真?”
“是呀,很多家长都喜欢她,因为她有办法让学生安静下来练琴。”
这算是好的评语吗?
察觉他的脸色,美眉赶紧保证。“你放心啦,宋老师只是有点冷、平常不爱说话罢了,该说话的时候也说得很赞,但是琴艺更赞啦!”
她是很安静没错,可昨天那六十分钟里,他澎湃的心口却没冷静过。
他试着说笑逗她,故意佯装听不懂课程,存心挑起她的情绪,但得到的反应并不大,他感觉得出她有些动气,却只是咬唇蹙眉忍耐下来。
为什么这么安静而淡然呢?他宁可她开口骂人,而不是表现得如此客气陌生……
敲门声传来,一转头见是她,夏元灿赶紧起身,高大的身躯扶着差点被撞翻的琴椅,开门进来的她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迳自在教师椅坐下。
她拿出习惯用来指导的铅笔。“指法,右手先来。”没有多余冗长的开场或问候,要他直接上场。
夏元灿把手指搁在琴键上,才按了三个音,手指已经打结僵住不动。
“好奇怪,我的手从来没这么不听话过。”
“掌心——掌心要鼓起来,我昨天说过了,要想像自己握了个乒乓球。”她放下铅笔,示范了一次。“然后……”
她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摆出优美的姿态,看似纤细的柔荑轻松地在黑白琴键上舞出流畅的韵律感。
那姿态太优雅,太美妙,害他很想直接伸手覆上……
“咳!”清清喉咙,夏元灿说:“我还是不懂乒乓球到底有多大,可不可以帮我调整一下?或者——”
宋于湘抬眼看了他三秒,正打算拿铅笔把他几乎快趴在琴键上的掌心挑高,纤手却冷不防被他的大手包住,拉到键盘上。
“我试看看——是像这样的感觉吗?你的手——不,应该是拳头好小,差不多只有乒乓球大而已吧?所以,我现在握这样……”他收得更紧些。“正确吧?”
“你——”她用力挣脱他的手,转身从自己的琴谱袋拿出一颗乒乓球硬塞到他手里。
终于惹她生气了。
“这里有录影机!”她指着钢琴侧面用来录下练习画面的小镜头,白净的脸染上一抹奇异的红晕,气呼呼地嚷着:“给我握着练习五分钟,下课后请跟柜台小姐要档案,回家后好好看清楚!”
他绝对是故意的!
哪有人这样直接、直接用她的手来练习!
昨天明明示范得很清楚,还说什么不知道乒乓球的大小,竟敢抓她的手去试——
这人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趁着他正在练习的短暂空档,宋于湘三两步奔回教师室,她的心口却扑通跳着。
钢琴课中难免会与学生有肢体接触,尤其是调整初学者的手指位置与姿势,但从来没有学生像他这般故意……故意袭击她!
这是第一次有个男人这样握着她的手,也不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的手好粗糙,动作也鲁莽,可是被紧紧包覆在其中的感觉却好厚实、好温暖,暖得……教她惶然而不知所措。
她喝了口水顺顺气,做了几次深呼吸平息后,一脸平静地走回琴房。
他敢捉弄她,她自然有办法出招回应。
“大小姐老师,我好像学会了,你看!”他拱起掌,指尖立起,慢慢弹出五个音,然后得意地对她一笑。
“看起来是……还可以。”她也想对他客套地笑,就像平时对学生那样,可脸颊的肌肉却绷得很紧。“不过为了确保你不会贵人多忘事,回家请务必多练习,明天——我记得明天你也会来上课,我要考试。”
敢忘,我就考死你!
谁知他对她的冷脸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考一百分有奖品吗?”
“并没有。没练好的话,最好别来上课。”以为自己是小朋友吗?还敢讨奖品,幼不幼稚啊?!
“你好严格。”他笑得更灿烂了。“可是我喜欢这样,被管的感觉真好。”
她怔了好几秒,才冷冷地答道:“你那么欠人管吗?”
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
欠人管的应该是她那张嘴才是——为什么老是这样对他说话?她明明不是喜欢耍嘴皮子的,可为何每回面对他,总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我从小就没人管啊。”他笑笑,线条阳刚的脸上表情很爽朗。“我爸妈早就过世,奶奶身体不好,我只能自己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