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住她的嘴,急着阻止。“我不准!”
瞪了他一眼,宋于湘继续说:“但我不甘心为钱出卖自己,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但至少是踏实安分地赚钱还债,也算对得起父母。所以——”
她深吸了口气。“不要让我们之间扯上金钱,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糟糕,好像成了商品。”
“我没有这种意思!”他急着想解释。“绝对没有!”
宋于湘抬眸,对他淡淡一笑。“那就不要再说替我还钱。而且,那也是你辛苦赚来的钱,不该浪费在我身上。”
浪费?把钱花在心爱的女人身上,怎么能说是浪费?
夏元灿轻轻叹了口气。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他完全可以理解,即使过去的生活充满压力与折磨,但并未磨去她的自尊,这些他也懂,但是——
“那,我们之间又算什么?”
一个不能当女人的肩膀,为她扛下问题的男人,他到底又算什么?
“算什么……”她沉吟。
明知不该再靠近他,昨夜却又主动攀上他,现在又硬要他当作没这回事,这……到底是算什么?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让我先静一静,好吗?”她挣脱那温暖扎实的怀抱,走到窗前。
望着宋于湘纤弱的背影,长发柔顺披在薄肩上,窗口晨光融融,此时此刻竟美得像一幅画。
他有幸走入这幅画里吗?夏元灿静默许久。
“湘湘,”他轻轻唤她。“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我走。我之前说过,该放开你的时候我自然会放,绝不会勉强,但是——”
他从背后拥住她,嗓音温柔如春风。“如果只是因为你的债务问题,无论你想怎么处理,我都愿意等你。”
闻言,她蓦地转身,眼眸蒙上水气,眼眶湿润得像是随时都可以落下一场雨。
“你……”
“我已经等了十五年,再等下去也不算什么。”他收起笑,黑眸定定迎向她。“我会一直等下去的,直到你愿意敞开心,真正爱我的那一天。”
周日的清晨,宋于湘正准备去音乐教室上课。
她换好衣服,在穿衣镜前仔细拉整衣角,心思却想起在某一夜,自己向来苍白的脸颊因为男人的疼爱而娇艳似盛开的桃花。
那一夜,竟然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
说什么会一直等下去……但自从那天早晨离开之后,夏元灿再也没有出现过。
说她不为他动心,那百分之两百是骗人的。
她其实是担心,担心他能够爱她多久,担心她背负的债务问题会不会成为两人的绊脚石?
说穿了,一切不过是“不相信”三个字而已,她不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
她的生活又恢复往常的平淡规律,平日上班下班,晚上接外包案子赶工,周末到音乐教室兼课,这是她本来早就过惯的生活,现在却觉得每分每秒都莫名难捱。
但她虽然可以说出一百个拒绝他的理由,却无法抽回自己已跟随他走远的心,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烦恼了。
听到〈卡农〉的音乐会想到他,买碗肉羹汤当晚餐会想到他,办公室又揪团买东西时会想到他,连听到回收垃圾车的广播也会想到他。
短短几个月相处的美好记忆,简直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
真的要当一切不曾发生过……比她想像的困难多了。
不得不承认她想他,真的很想。
但他为什么就这么失去消息?之前明明老缠着她,黏得像是牛皮糖,现在却说消失就消失。
莫非说要等她的意思,是要她主动找他?那也该事先说清楚呀!
越想越动气,她倏地从琴谱袋里抽出记事本,最后一页夹着夏元灿之前曾给她的名片。
赌气地拿起电话,她又顿住。
若是接通了,该说什么?说自己要或不要这段感情?
那究竟是要或不要呢?
或是干脆诚实告诉他,这些天来她的心总像是被虫啃着,刺刺痛痛,有时还会酸涩难忍,她猜那只虫名叫思念。
她想念他开朗乐观的大笑,想念他结实健壮的怀抱,想念他老是故意和她作对,想念他硬拗时的无赖表情,想念他厚实的手牵着自己,走过一条又一条的红砖道。
她变得贪心,渴望他的疼惜和宠爱,那长久以来云淡风轻的日子,是已经回不去了。
第6章(2)
还是打电话看看吧,就说、就说……
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和他说,她的手指却像是自有意识似的,按着上面手写的手机号码拨去。
铃声响起,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您好。”
“呃……”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他。“我是宋于湘。”
“宋小姐?”电话那端的声音很惊喜,却压得很低。“我是小柯!太好了,你打来得正是时候——啊,请等等。”
打来得正是时候?什么意思?
她听见快速移动的脚步声,几秒钟后,对方才继续说:“要找灿哥吧?呃……是这样的,你先别吓着喔,呃……灿哥出了点意外——”
“意外?”她重复一遍,一时间似乎无法理解这两字的涵义。
“就是……唉,我和灿哥来上海开会,结果因为车祸意外,灿哥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也无法如期回台。我知道他明明很想念你,却不敢和你联络,怕你知道了会担心,但我又不想看他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养伤,如果你可以来看他的话——”
小柯还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出意外了!而且还住院这么多天,伤势一定很严重——
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就是在中国出意外而身亡,最后还是舅舅透过关系,请人将骨灰送回来……
不,她不能在这里傻等!
“我去看他!”她当下做了决定。“请给我地址,我会尽快出发!”
她拿起纸笔迅速抄下资料,挂了电话,想了三秒钟,立即冲出家门,直奔音乐教室。
她一路连走带跑,只花了十分钟就到达教室,猛地一把拉开玻璃门,吓到了柜台美眉。
“宋老师?!”美眉惊呼。“什么事这么急?”
“我、我……”她扶着柜台喘气,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我想找……老、老板,老板!”
宋于湘不寻常的举止,让柜台美眉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替她联络上音乐教室的老板。
原来她之前曾听说这位老板也在江南经营乐器工厂,经常两地往返,因此,决定要到茫茫对岸找人的她,第一个想到就是这位有丰富旅游经验的老板。
她顺利询问到前往上海的相关资讯,并火速回家准备相关证件、联络旅行社,大致底定后才忽地想起一件事。
机票要钱、车资要钱、打电话要钱、出门就是得花钱,更何况是越洋飞到上海。
而她的银行户头里仅剩下不到五千块钱……
怎么办?
无论如何,她要去!她要去见他,说什么都要去一趟!
有什么方法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筹到旅费?她要的不多,只是一张机票和车资而已,可是,要去哪里才能凑到这些钱?
她没有信用卡,银行也不可能再借钱给她,难道要跟地下钱庄……
不行!谁知道那些吸血鬼会不会把她卖了,那她还能有机会见到夏元灿吗?
她焦虑地在客厅走来走去,一向平静空旷的空间里,只听见她的拖鞋啪嗒啪嗒的来回声响。
还是……唉。
想来想去,她唯一能开口请求帮忙的其实只有一个人,就是舅舅。
之前为了依照母亲遗愿来安顿她,舅舅四处奔波交涉,终于把这栋房子的钥匙交给她时,她感激得痛哭出声,但舅舅在一阵叹息后,只淡淡说了几句话。
“湘湘,我把你妈挂念的房子买回来了,头期款我付,但其余的房贷你得赚钱来缴,舅舅能做的只有这样,以后就靠自己吧!”
一句“舅舅能做的只有这样”,让她再也不敢、不想麻烦舅舅。
于是她咬紧牙根日夜工作,撙节每一块钱,只为了不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她当然不想再跟舅舅开口,但眼前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无论如何她都得试一试。
她咬紧唇瓣,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拨了那组熟悉的号码。
“舅舅,是我……”电话接通,一听见长辈的声音,她的眼泪就要迸出来了。“可以再借我……三万块吗?”
语毕,她再也承受不住担忧与焦急的强大压力,终于大哭了起来。
舅舅没有详问,只交代她要好好生活。隔日,她的户头多了三万块,宋于湘才松了一口气,鼻头一酸,又哭了一场。
她以最快的速度在三天内办妥所有证件和手续,拎着简单的行李登上飞机。
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当飞机冲过云层往上升的时候,她的耳朵承受不住气压而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有些慌,此刻又想起夏元灿。
湘湘。想起他温柔的嗓音,充满情意的轻唤。
她还有机会让他这么唤着她吗?
在等待出发之前,她曾试着再打夏元灿的手机,想知道他的伤势究竟有多严重,想让他知道自己要飞去看他,可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教她更是焦急万分。
幸好之前已抄下了他养伤暂住的地址,否则即使飞到上海,她也不知从何找起。
都怪自己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能让他爱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既然他连她身负近千万的债务都不嫌弃了,她到底是在坚持什么?
人生本来就该狠狠地爱一回,总比什么都不敢要来得好——她终于想通了。
她希望还来得及弥补自己的过错。
整趟飞行航程里,她滴水未进,空姐送来的餐点也原封不动地退回,一心一意在心底向老天爷祈求。
拜托,请让他平安无事,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照顾他,和他作伴——
飞机顺利在上海浦东机场降落后,她抓紧行李,一路冲到入境关口。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口语腔调,她没有任何畏惧,爱情赋予她勇气和坚定的意志,她搭上计程车,睁着眼小心翼翼地按地址寻找,终于让她找到了。
站在一栋崭新的花园洋房前,她按了门铃,屏息以待。
开门迎接她的是柯家勤。
“宋小姐?”他早已从门口的视讯装置看到她,立即奔到铸铁雕花大门前。“你真的来了!”
“我想见他——”她声音喑哑。
“没问题、没问题!”柯家勤急忙迎她入内,穿越小巧精致的花园,从玄关进入客厅,再爬上二楼。
“灿哥住在这个房间,你直接进去就行了。”他替她开了门,然后打算在门口等着,随时等候差遣。
他可不想妨碍老板谈情说爱——别说他不够义气,该帮忙的,他绝对帮忙到底了。
第7章(1)
偌大的房间里四处散落着文件和档案夹,放下行李袋,宋于湘走了几步,才在落地窗前的贵妃椅上发现正在休息的夏元灿。
他高大的身躯委屈地挤在椅内,手上还握着几张资料,双眸紧闭,呼吸平顺,似乎睡得很熟。
终于……见到了他。
她的眼眶一热,欣喜的泪几乎要随之落下。
看了看四周,她从床边取了件薄被,轻轻替他盖上,纤细的身子屈坐在贵妃椅前,仔细望着他的睡颜。
那两道浓眉,那曾经热切紧锁着她的双眸,挺直的鼻梁,总是带笑的唇,方正的下巴……是他,也将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好,只是感觉脸颊有些肿胀,不知道他究竟伤在何处……该不会是脑内吧?
没关系,她愿意照顾他,陪伴他,直到他完全康复——
人似乎总是要等到失去才知道拥有的可贵,这回她真的学到教训,除非他开口说不要她,否则她再也不会推开他了。
就这样认真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真正的意义。
下午时分,这个高级住宅区安静得像是山中小屋,不知名的鸟叫虫鸣反而显得有些吵,终于吵醒熟睡的男人了。
他先是伸了伸腰,薄被落到地上,宋于湘赶紧拾起,想再替他盖上时,发现他醒了。
“你——”夏元灿诧异地坐起身来,怔怔看着她,方唇掀了掀,却说不出话。
“是我。你……还记得我吗?”即使她试着想平静过度激动的情绪,可声音明显发颤。
“你——”他与她对望,好半晌才开口:“我当然记得。只是湘湘,你来这里做什么?”
太好了,至少没演出失忆这种戏码。她惊喜地说:“我来看你。听小柯说你出车祸,还住院——”
“慢着!”夏元灿黑眸瞪得很大。“车祸?住院?”
“不是吗?”
他陡地迸出朗笑,笑得肩膀都颤抖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她是因为听到小柯转达的消息,才一路奔来急着看他啊!
笑声惊动了守在门外的柯家勤,他推门探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来得刚好。你告诉她我车祸?你竟告诉她我车祸?!”
“是车祸没错啊!”柯家勤理直气壮。“呃,我解释一下好了。”
他又开始滔滔不绝。“老板是在马路边被个大婶骑脚踏车撞上,跌倒时弄伤了牙齿,只好找牙医先拔掉那颗牙,拔牙后因为感染而引起蜂窝性组织炎,高烧不退被要求住院治疗,所以耽误了预定的会议行程,因此延后回台的时间——”
脚踏车?撞伤牙齿?凑来凑去,竟然变成车祸、住院多天?
宋于湘一时怔了,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偌大的房间顿时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那不知名的鸟儿继续发出聒噪叫声。
夏元灿不是不想让她知道,而是整件事情说起来太丢脸了。
那天,他和另外两个主管正要出发去拜访台商客户,冷不防被一个卖菜的大婶骑车撞个正着,不仅掉了满地的野菜萝卜,他还因此摔在一旁的树下,硬是撞歪了原本就该拔除的智齿。
以为只要把那颗发疼的智齿拔了就没事,但不知是体质或其他问题,最后竟然变成蜂窝性组织炎,好端端的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还成天高烧不退,只得乖乖住院治疗。
他作梦也没想到她会在此时打电话给他,柯家勤没把话说清楚,她却因此立即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