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菁没回话,却还是笑着,笑个不停。
“你再笑。”他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深深地凝视着她,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那多情的眼神如同无形的吻触,织菁心慌意乱起来,站在他面前,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赤裸面对他的那样害怕、羞怯,她的呼吸急促不堪,她莫名其妙竟又笑了。
倒也不真是这么好笑,而像是在藉着笑掩饰什么。掩饰什么呢?其实织菁自己也不太明白,她的脑子有些糊涂,又好像有些懂,也有些紧张。
他蓦然攫住她的肩,毫无警讯地,把唇紧盖在她的唇上。
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她体内波动,她全身都摊了,任由他把丝缎一般的柔软唇瓣压住她,两具燥湿的身躯紧贴在一块,她嗅到他混合著湿汗的气息,非但不令她难受,相反的,那运动之后强烈的男性气息,几乎令她晕厥。
如果时间可以在此冻结,她感觉自己可以就这么一直昏下去,永远都不要醒来。
他离开她的嘴,搜寻到她颈间细细的脉动,他微启双唇贴上去,紧紧衔住那股悸动,她全身无法制约而微微颤栗,她喘气、渴望、疯狂,无法抑制住那一波波漫上来的欲望……
她活动自如的右手攀上去搂住他的肩,她打了石膏的那只手横在两人中间,却不至于形成任何阻碍,两人如火如炽的热情足以跨越一切,然而那毕竟是只刚开完刀的手,脆弱的伤口实在禁不起太剧烈的肢体动作,她感觉她的伤口抽疼了一下,那丝疼痛使得她心头一震,立刻,她的思绪回来了,意识也回来了。
她推开了他。
她爱他吗?织菁问自己,答案却是十分模糊的。她欣赏他吗?答案是不知道。她承认他的外表吸引她,但内心呢?她其实并不太认识他,而且她没忘记他一向只知狡诈地想骗她卖镯子。
既然如此,她在做什么呢?就这样被情欲牵着鼻子走吗?她忽然想起她在电话里交往了一阵子的那个情人:梁中书。她想起她曾经如此慎重地对他强调她重视的是心灵层面,她最不屑一时欢愉、短暂的爱情游戏……
她的脸赧红了起来,有种仿佛背叛了梁中书似的奇怪感觉,她往后退了几步,离璟瞿更远了。
“我们下楼吧。”她疏离地说,领头先往楼下走,那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怎么可能没事发生?他还沉醉在她柔软的唇、那令人血液澎湃的热情激荡中。他不懂,她怎么可以上一秒如此柔顺而甜蜜,下一秒却平淡漠然?刚才那激情的拥吻,好像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她完全没参与。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开始,现在却眼睁睁又要结束,难道他要任由这机会又平白错失,放弃时机?
不,他不想错过。
他一个箭步跨到她面前,在织菁家门口拦住她,直截了当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会啊。”织菁转身掏出钥匙开了门,很快进了屋,她可不想跟璟瞿在楼梯问讨论这样的事。
璟瞿立刻跟进屋去,反手关上房门,他执意要问个清楚,“如果说我爱上你了呢?”
他的坦白让她大吃一惊,她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他,像在猜测他的话有几分真实,好半天她才疑惑地:“你是不是又在耍我,想骗我把镯子给你?”
“这完全跟镯子无关,”他的神情、语调都变得温和而认真:“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织菁更傻了,感觉自己全身僵直,眼睛不由自主张得大大的。他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她措手不及,她涌起一股反抗的情绪,“你有神经病!”
“我正常得很。”他的眼光凝着她的脸。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们的关系几乎都只建立在镯子上,你怎么可能爱上我?”她忿忿地说:“别跟我讲那种一见钟情的道理,我不相信。”
“那刚才呢?”他倾身向前,靠近她,视线直锁着她,不让她有任何遁逃的机会。“别告诉我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那强烈而带电的眼光,总像魔咒似的,能让她蓦地心慌意乱,她烦躁地想摆脱这感觉,“那是一时冲动。”
他紧握住她的手,像是怕她跑掉。
“一时的感情冲动也代表着某种意义,难道不是?”
他掌心中的热力传递至她的皮肤,这样的接触提醒她刚才拥吻时那甜蜜而奇妙的感觉……她一惊,甩开了他的手。
“代表我忽然被你迷人的外表迷昏了头,但我通常醒得很快。你并不认识我,”她退离他一些,烦躁地说:“你不知道我并不想玩什么爱情游戏,我这人对感情是很认真的。”
“我也没要跟你玩游戏。”他肯定地进逼。
他愈是逼她,她就愈不安,也就愈想否定他。
“我不想被你的外表迷惑,你懂吗?我想要的是那种心灵上的默契、十足的了解,你可能吗?不可能,我跟你好像没什么共通点。”
“我们会有共通点的,”他诚恳而温和地说:“只要你愿意去了解我。”
“可是……”织菁盯着他,怔怔说出心里的感觉:“我总觉得,你是个只想要我镯子的大坏蛋。”
他抿着唇,不答话了。他从没想到这镯子的事会成为他的致命伤,就像珈玮所讲的,让他记录不良。
“而且……”织菁寻思着该怎么说似的,“我现在认识了一个男人,我跟他,也不是说有什么……反正我觉得我们有种默契……至少他是我想要的情人,在心灵层面上。”
织菁说得不明不白,但璟瞿却像被支棍子敲了一棒似的,骤然想起了他电话中的分身──梁中书!织菁现在是在说什么?她想爱的是梁中书,而不是他?
他不置信地要求她:“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很难。”织菁摇头。“反正你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就对了。”
这么说,他是被否定了,因为他被拿去跟另一个他作比较,而他输了。
天下还有这么荒谬的事吗?
璟瞿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神经兮兮的,笑得欲哭无泪,直到织菁忍不住盯他──
“你笑什么?”
他这才不笑了。不只不笑,他还变得异常严肃,一双深黝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她。
“我只请你,至少目前先相信我一件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绝对不是为了那只镯子,而是为了你。”
织菁才张口想说什么,他却迅速地截断她:“别急着反驳我,等我说完。”
他口气中有着织菁没见过的认真与诚挚,她身不由己地应了他的要求。
“我所认识的你,也许比你想像中要多很多……”他蹙了蹙眉头,苦于不能再多说,“别要我解释,我也很难说明白,但我知道,我爱上你了。”
“所以,试着去认识我,去了解我……”他迫切地说,迫切得近乎恳求,“你会发现,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槽。”
她的眼神由惊讶转为愕然,他坦白的表达让她招架不住,他真诚的语气和炽热的眼光让她完全昏乱了,她脑里的所有言词都像忽然被抽光似的,无言以对。
想说的都已经说完,璟瞿也知道就算再耗下去,也没办法让织菁在短时间内接受他。
他只叮嘱了一句:“小心保养你的手。”就先离开了。
织菁则直到他走后好一阵子,才回复知觉似的,拖着快发麻的步子走过去将门上锁;她靠在门上做了个深呼吸,仔细喘了口大气,这才像是又有思考能力了。
该怎么说?璟瞿刚才那番惊人的举动与表白,对她不可能不产生影响的。
她心里非常清楚,她的确被璟瞿的魅力所吸引,然而除了她对他的不信任之外,她也十分明白,不管她现在遇到哪个男人,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拿他来跟那个未曾谋面的梁中书来作比较。
织菁默默走回厨房,去冲煮那未完成的咖啡。在机械式的动作中,她头一遭仔细而客观地审视起她与梁中书的这段电话感情。
他是符合她的理想没错,然而她毕竟没见过他;她不知道,她是否一厢情愿的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她想像的人?她爱上的,是她心里塑造出的他,然而真实的他,与她想像中有多大差异?
也许,织菁也没勇气去见他真实的一面,因为如果他并非她所想像的人,那她会是多么失望遗憾?
他们在心灵上的相知……织菁几乎是迷信着彼此的那分默契,但她也理智地想到,只要她一朝鼓不起勇气和他见面,只要她继续沉溺于这种梦想式的感情,她就永远不可能接受任何一个真实的人。
不管她遇上谁,她一定会拿他来和梁中书比较,而这是不公平的。
那么,她现在似乎必须得去做一件事……
当天晚上,约莫是平常他们通电话的时间,织菁找出他的号码,主动拨了电话给他。
“你最近好吗?”织菁先问候了一句。
在织菁住院的这段时间,他们并没有联络。织菁在医院时每天又是检查又是朋友来采访的,忙得不可开交;一出了院,又急着补上之前请假时积欠的工作,因此她虽然常惦着该打个电话给他,却是力不从心。
在璟瞿来说,他早已知道她的身分与一切状况,自然不再需要以电话中的假身分来关心她,所以他的联络也是中断的,此时他漫声回了句:“没什么差别。你的……”
他原本想问她的手好些了没?随即警觉地想起,梁中书并不知道织菁出车祸。
好险!差点穿帮。他立即一转:“你的生活过得怎样?”
织菁盘算着干脆瞒过了她受伤的事不告诉他,免得他又担心,只大略说:“有点混乱。”
“为什么混乱?”他顺着她的话问。
织菁暗叹了一口气。车祸受伤、堆积的工作都没办法让她如此烦恼,盘据她心的唯有一件事──
“感情吧。”
璟瞿心里霎时掠过一丝窃喜,是他让织菁心湖波涛动荡?他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愿意谈吗?”
“不太说得清楚。”织菁又叹,光听声音都可以感受得到她的迷惘。她索性明白地要求:“我们见个面吧。”
这太符璟瞿的心意!他正想着是否该把电话里的身分与他真人合而为一,以避免太多可笑的麻烦,却愁不知该如何开口,没想到织菁却先提出来了。
“好。”他立刻回应。
他回答得太干脆,让织菁感觉他似乎早准备好了似的。她不由得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不应该再这么下去?”
他似是非是地说:“彼此认知到了某个程度,当然该见个面。”
织菁可以接受这样的答案。她思忖着手上的石膏再过几天就可以卸下,“下星期好吗?”她当然不想带着打了石膏的手去见他。“你什么时间比较有空?”
“都好。”
“那星期六吧。”
“这个星期六吗?”
“对,晚上八点行不行?”
“可以。找个你我都熟悉的地方……”
第九章
两人都住台北,要找一个都熟悉的地方,并不是件困难事。
“就远企门口吧。”璟瞿随意说了个地名。
织菁没什么意见,见面的地点就这么订下了。
周六晚上八点,织菁依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远企大门前,她穿了一套黑色的春装──她事先跟他提过她会穿黑色。
准八点,织菁看了看手表,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她无法抑制她的好奇,那种迫不及待的心理,她是如此想见他,那个从未谋面,却已经在电话中相知的男人。
她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似乎从一抵达,她的脉搏就在加快中。
放假的周六,约会的周六,红砖道上不乏来往的人,一对对情侣,不可能是梁中书,然而那落单的人,男人,也没一个看起来像他所形容的自己:一八四公分高,穿灰黑色外套。
有点耐心吧。织菁命令自己,才只刚好八点,她能容忍他迟到一会儿的。
她一个人站在那儿,迎着夜风,有点无聊,有点孤独。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往来的人开始向她行注目礼,皆因她今天还刻意打扮得风华绰约,也正因为她装扮得风致嫣然却苦等无人……她开始觉得委屈了。
他是怎么了?
十五分钟后,织菁掏出手机,开始拨他的号码,然而却无人回应。
怎么会这样?
织菁不死心,开始每三分钟拨一次电话,她不信梁中书会故意放她鸽子,他应该不会是那样的人。
然而他依然不曾出现。
织菁狂拨电话的举动,现在好像完全只剩下无谓两字。她下意识握紧了手机,金属的机壳毫无温度,那冰冷的感觉仿佛正一点一滴透进她的心,慢慢侵略着她,渐渐冰冻了她的希望、散去她的热忱,她站在那,春风不寒,她却打从心底觉得冷。
他是不会来了。
织菁心灰意懒地告诉自己,决定不再等下去,她失落地离开了远企大门。
沿着马路,她漫漫地走在红砖道上,心情承受了极大的打击;她对他的一切期待与希望全都落空,她向来对他的那种信任,在此时看来更加讽刺而可笑。
她不由得唏嘘……果真没有一个完美的人?现实真的这么残酷?
不知在马路上走了多久,她的行动电话响了。她开启开关,盈耳却是他轻责的声音:
“你为什么失约?”
织菁顿了顿,这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她一股火气全在这时冒上来,“你才放我鸽子呢!我等了你四十分钟!”
“怎么可能?我足足等了你半个小时!”他的口气也不好。“你在哪等啊?!”
“远企大门啊,还有哪里!”织菁几乎用嚷的了,根本就忘记她跟梁中书说话时是该压低嗓音的。
不过璟瞿也气疯了,没时间去注意这种小问题,他吼回去:“我也在门口等!”
“怎么可能嘛!”织菁不走路了,走进一家银行的提款机隔间里去,挡住外面车水马龙的噪音,打算好好跟他讲个清楚。
“等等!等等!”璟瞿忽然意会到一个重点,他犹疑地:“我们当初指的是饭店的门口,还是购物中心门口?”
“购物中心啊。”织菁理所当然地说:“我到远企一向只到购物中心。”
璟瞿晦丧地喟口气,“我指的是饭店门口,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