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公子,请不要……”
不过,他的手几乎才刚碰上慕容羽段的衣袖,又忙不迭地缩回去,而且比刚刚更惊骇地连连倒退不已,甚至连周围的人也跟着退退退……退出大老远,每个人的表情都不是普通的惶惧,脸上也都挂着一个大问号。
是不是该逃命了?
慕容羽段先是觉得疑惑!他们怎么了?为什么各个都一副刚刚吃了一口凤凰肉,吞下肚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吃的是耗子肉的模样?
不会是真的吃到耗子肉了吧?
随即,他惊觉到什么似的侧过眸子去看身边的人儿,这才明白到底是什么吓着了他们。
只见默砚心那张清幽脱俗的娇靥,不知何时竟掩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之色,澄澈如水的美眸凶光闪烁、煞气毕露,右手一把精致而锐利的短剑闪着凛冽的寒芒在水袖间若隐若现,宛似在昭告着无情杀戮的预言。落尘仙子业已化身为夺命罗剎了!就算有人曾怀疑那样纤细柔弱的她,是不是真的是那个歼灭千仞堂的女杀星,现在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难怪大家吓得只想逃命。
不过,慕容羽段并没有被吓到,他只是觉得很惊异,原来他那个可爱体贴又勤劳苦干的小妻子,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不可思议!
“砚心,不可如此无礼!”他低低道。“这里是寿宴,怎可耍刀弄剑的?快,收起你的短剑,跟人家致个歉,嗯?”
然后,最最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瞬间,短剑隐没,默砚心敛起冷容寒眸,双手搭上腰际,就像一般小女子一样对大家福了一下。
喀咚!喀咚!
好几个人吃惊得跌坐到地上去,其它人则是愣脸傻眼地呆在那边,散落一地的下巴没人捡,有人不小心一脚踏上去,不知道是谁的下巴被踩扁了。哑修罗竟然学人家福身?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是真的,不是他们的眼睛有问题,就是哑修罗的脑袋瓜子有问题!
“各位,失礼了,拙荆稍微冲动了点,尚请各位多多包涵!”慕容羽段尔雅地对众人一揖到地,再对曹雄抱了抱拳。“曹庄主,多谢你的美意,但羽段真是有要事待办,不得不告辞了!”
话落,他牵起妻子的柔黄,转身离去,然后,大家听到他对妻子的“责备”
“砚心,往后不可再如此冲动了,知道吗?”
再见他的妻子温顺地点了点头,于是,喀咚、喀咚,又有好几个人歪到地上去了。
太了不起了!
不晓得他是跟玉皇大帝还是阎罗王借的胆子,竟敢出言“责备”他的妻子,更厉害的是,他不但没有被当场“歼灭”,他的妻子居然还如此温驯地服从他的“教训”,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啊!
简直就是神!
“砚心,你……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吗?”
“……”
“不是你?那是谁?”
“……”
“是岳父、岳母和几位舅子?”
“……”
“原来如此,难怪……”
难怪他想尽快赶路到金陵去接回儿子、妹妹和表弟,却怎么也赶不了路,走了大半个月,竟然才到达龙潭镇。
怪异的现象就从他们离开曹家翌日开始,突然间,路上的江湖人物多了起来,然后那些江湖人物居然全都认识他,而且他们都急于对他示好,不是那个摆桌请他赴宴,就是这个请他到家里去做客。
虽然他极力婉拒,但眼见他们在遭拒之后,不知为何竟露出一脸的悚惧惶恐,那模样真的很可怜、很令人同情,总让人自觉拒绝了他们是犯了什么万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似的,无奈,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带同妻子前去赴宴、前去人家家里做客。结果,一路走走停停的,当他们赶到龙潭时,竟已过了大半个月了。龙潭镇不算很大,可也不小,客栈起码有六、七家,不过,慕容羽段特意挑选了一家最僻静的小客栈过夜,只希望在那里住宿,不会那么容易被“捉”到。
幸好,一夜安眠,没有任何人来敲门邀请他们去赴宴、去做客。
“好了!”
慕容羽段将一面铜镜放到默砚心手里,再退后一步,看着她默默凝视着镜中的人儿,然后双颊又泛霞晕,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温柔的满足。
打从苏州出发开始,他们一路走来,有时住客栈,又有时露宿荒郊,但不管是在哪里醒来,总是由他为她梳发挽髻横钗,这一点从不曾改变过,相信以后也都不会改变。
“收拾一下,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他说着,继续看着她默默收好铜镜,默默拾缀包袱,再默默地转向他,那早已熟悉的惊艳感再次浮现心头。
她真的很美,美得清奇、美得脱俗,就像仙子般不惹尘埃。
偶尔他也会忍不住纳闷,天下男人尽可任由她选择,她究竟为什么愿意嫁给像他这么一个平凡的男人呢?虽然他无意自我贬抑,但他毕竟是平凡的,这是事实。不过他也不会被这种疑问桔住自己,不管她有多美,无论他有多平凡,终归只是皮相,有一天,皮相会老化、会改变,也就无所谓美丑平凡了。
而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这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收拾好了吗?”
她点头。
“好,那我们走吧,离开客栈后先找家饭铺子用过早膳再欧程吧!”
说是这么说啦,不过,慕容羽段只一打开房门,就知道他的计划又得临时做变更了。
“慕容公子,我家老主人有请公子与夫人过府一叙。”
门外,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恭恭敬敬地施下大礼,见他一副等候多时,说不定熬了一整晚的模样,慕容羽段不禁暗叹,心知八九成又动不了身了。
“敢问贵主人是?”
“九阳双刀钱锁山。”
果然,又是当年拒绝对爷爷施以援手,并曾对爷爷视若无睹的“至交好友”之一,这一路来,他不晓得碰上多少个了,每个都像是早已忘却当年往事,拚命对他示好攀交情,使他啼笑皆非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原是打算顺应他们的希望,既然他们不想和慕容家有所牵扯,他也就假作不认识他们,以免他们为难,可若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他又该如何?
总不能一脚踹出去吧?
“这……敢请管家转告贵主人,”一如过去半个多月,他试着要委婉地拒绝,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接到儿子了。“晚辈现有要事在身,不克前往,他日定当……”
谁知话还没说完,中年管家竟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了,慕容羽段顿时傻眼。
“请公子务必……”
“等等,等等,你先起来再说!”
“不,请公子先答应……”
“可是……”
再一次,慕容羽段才出口两个字,管家竟然开始磕起头来了!
慕容羽段目瞪口呆,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迥眸看看妻子,后者依然是一脸漠然,好像根本没瞧见任何异样似的!多半又魂游九天去了,他再回过头来,管家还在磕头,他不禁暗暗呻吟不已。邀客邀到这种地步,未免太好客了吧!
第七章
在落魄之前,全国最大、最有名的琉璃窑和琉璃坊就是属于慕容家的,皇室宫城、皇陵和各地寺塔所使用的琉璃构件,有十之八九是出自慕容家的琉璃窑,可想而知当年的慕容家有多么富裕。而且如同周家,由于生意上的来往,当时的慕容家也与官家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只是慕容家的主人从不曾想过要利用这层关系而已。
尔后,慕容家因默家之事而逐渐没落了,十数座琉璃窑陆续被人暗中毁坏,即使数度重建,依然一再被毁损,直至完全无法接单出货,生活过不下去了,只好变卖一切举家搬到苏州去。
除了慕容家位于金陵南郊的老屋,那是祖产,虽然又小又破旧,跟废弃屋没两样,但慕容家的子孙谁也不敢轻易变卖掉,也幸好如此,不然当慕容问天嘱咐慕容雪带着孩子逃难时,还真不知道要叫慕容雪逃到哪里去才好。不意,慕容羽段好不容易抵达金陵,见到的却不只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还见到了……
“爹、娘,你们怎么也来了?”慕容羽段又惊讶又诧异。
“我还想问你呢!”慕容问天没好气地道。“我们晚你们半个月出门,却早你们半个月到这儿,你们到底溜到哪儿去游山玩水啦?”
“这……”慕容羽段苦笑。“说来话长……”
于是,打从为宫孟贤送贺礼到曹家庄开始,一直到抵达金陵为止,这一路来的“坎坷”旅途,慕容羽段说了个详详尽尽。
“老实说,我一直感到十分困惑,即便岳父、岳母两位在江湖上确实有几分威望,然而像秦爷爷、赵爷爷他们那样殷勤、那样急迫的对我示好,要说是热切,不如说是……”他迟疑一下。“呃,畏惧……”
“畏惧?”慕容问天也在深思。
“对,是畏惧,”慕容羽段慢条斯理地说。“好像如果我不肯接受他们的招待的话,他们便会惹来灭门大祸似的。”
“是吗?”慕容问天忍不住朝一侧笑吟吟的独孤笑愚瞥去。他们究竟是江湖上的哪一位呢?不过,就算独孤笑愚说了,他也不一定知道,因为慕容家在他年纪尚轻时即已退出江湖,父亲告诉过他的江湖轶事也不太多,大都是父亲过去那些所谓的至交好友,以及江湖上各名门大派的事迹,其它的就很少提及了。
“那么爹您呢?您又是为何和娘回到金陵来的?”慕容羽段问。
“我?”换慕容问天苦笑了。“说实话,我也跟你一样胡涂,你们小夫妻俩出发不到十天,一位司徒岳公子就找上门来了……”
“司徒岳?”慕容羽段若有所思地道。“难不成是凤阳府的司徒世家,也就是当初买走慕容家所有琉璃窑、琉璃坊与房地产的司徒家?记得爷爷曾提起过,当时他们出的价格低得可以说是贱价再打折又打折,但也没有其它人出价了,不得已,爷爷只好卖给他们了。”
“对,就是他们,而且司徒岳的父亲也就是前任武林盟主。”
前任武林盟主?
唔嗯,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关联在。
“那司徒公子找爹做什么呢?”慕容羽段又问。
“他要把他爷爷从你爷爷手中买去的所有琉璃窑、琉璃坊与房地产全部还给慕容家,且毋须任何报偿。”
“咦?”慕容羽段大吃一惊。“为什么?”
“他说……”慕容问天又向独孤笑愚飞去一眼。“当时他爷爷可以算是趁火打劫,那笔买卖实在不怎么光明,他要纠正这项错误。”
“嗯,虽然爷爷也曾说过,琉璃窑是慕容家的祖业,有机会能收回来是最好。可是……”慕容羽段不赞同地钻起了眉宇。“无论是高价或贱价,当初毕竟是爷爷自愿卖给他们的,他们也拿钱出来了,现在我们怎么可以不劳而获地接受他们把原物还给我们呢?”
“我也是这么说的,”慕容问天嘉许地点点头。“于是司徒公子便说要以原价卖还给我们,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但他依然坚持要还给我们,缠得我烦了,只好来找你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了!”始终笑吟吟不吭半句的独孤笑愚终于出声了。“就跟他买回来吧!”
慕容羽段父子相觎一眼,他说得太简单了吧?
“但是……”
“至于钱的问题,很简单……”独孤笑愚刷开扇子,潇洒地摇两下。“我借你们,再加一笔足够维持到生意稳定下来的周转金,小砚那箱嫁妆就押给我,等你们赚了钱再赎回去就行了!”砚心的嫁妆?
慕容羽段父子又相对一眼,再很有默契地同时转注默砚心,然后又拉回眼来看对方一下,不约而同摇头。
果然是父子,真有默契!
独孤笑愚暗笑。“为什么不行?”
“那是砚心的,我们怎么可以……”忽尔噤声,慕容羽段低眸往下看,一只柔萸搭上他肘弯,他的视线拉高,对上默砚心的眸子,然后他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是……我知道,可是……那不同,那是……这、这……不,自然是不用……怎能如此……”
僵了片刻,他轻叹。“好吧!”
从他们的“对谈”一开始,先是慕容问天好奇地直盯着他们来回看,然后独孤笑愚也好奇地过来看他们究竟是如何“交谈”的,接着,原本在另一边逗着小娃娃玩的杜琴娘、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也好奇地凑过来。他们真的在“交谈”耶!愈看愈好奇,再听更好奇,俗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眼看那两位好不容易终于“谈”出结果来了,再不问个清楚,他们一定会去找几只猫来咬死牠们。
“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独孤笑愚迫不及待地问。
慕容羽段先是用无奈的眼神瞄了默砚心一下,再回答他。
“她‘问说'为何不能用她的嫁妆,是不是还把她当外人……”
“嗯嗯,所以你才会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吗?”
“然后她又‘问说'她是不是慕容家的人……”
“废话,当然是,她都嫁给你了!”
“既然她嫁给了我,就不该分彼此……”
“这当然,谁都知道的嘛!”
“那么她的嫁妆也就等于是我的……”
“这个嘛……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看法吧?”
“哪里不同……”
“唔嗯,这种问题实在不怎么好回答……喔喔,所以你才会‘这' 了半天’这'不出个所以然来吗?”
“难道她住慕容家的、穿慕容家的、吃慕容家的,也要付钱给我吗……”
“那太可笑了,自然是不用!”
“还是说人家亲兄弟要明算帐,夫妻之间也要如此……”
“那算什么夫妻?”
“既然如此,为何我不能使用她的嫁妆?”
“对,为什么?”
一阵静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默砚心,后者垂眸敛眉,八成又魂游四海去了。
独孤笑愚蓦而失笑。
“说”得好啊!
真没想到三年才一句话的妹妹,一“说”起话来竟是如此犀利,真不亏是七修罗之一,口把式也是顶尖的!
不过,最厉害的应该是妹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