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翼接过厚厚的资料夹,稍微翻看了两页,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被送进孤儿院的?”
真正的朱德玉是在两岁时被送进孤儿院,照理说对进入孤儿院前的事是完全没有任何记忆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听说只要我配合,就有钱可以拿是不是?如果没有钱的话,我干嘛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跟你们报告我的祖宗八代?”朱德玉嚼著口香糖,吹了个泡泡。
“你放心。”他皱眉看了她一眼,“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啦,你会记得你三、四岁的时候在干嘛吗?”她大呼小叫,“喂!怎么连杯啤酒都没有?渴死了,你们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三、四岁?”他浓眉皱得更紧,瞪了东尼和阿德一眼。
他俩面面相觑,糟了,怎么会漏失这点?
“老板,有可能是辗转被送进孤儿院,所以时间上误差一两年是有可能的。”阿德在他身边低声道。
他边审视著文件,眉头皱得更紧。“这上面没有你的血型纪录。”
“对啊,又怎样?”她没好气地大叫道:“喂!我说我渴了。”
“给她一杯白开水,”他瞪著她,冷冷地道:“她看起来已经像是咖啡因摄取过量。”
“屁啦!小气鬼,这么大一间公司……”朱德玉被他横扫而来的眸光吓住,不敢再撒泼。
“你的血型是什么?告诉我。”他的语气越发严厉。
“我不知道啦!”她嘟起了嘴。
“东尼,阿德,你们到底怎么办事的?居然连她的血型都不知道?”他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
“老板,除了血型外我们什么都调查到了,但因为朱小姐从未捐过血也未验过血,所以我们无从查出她的血型,再加上她自己也不清楚……”
“通知赵医师,马上过来帮她验血型。”如翼站了起来,对朱德玉道:“我还不确定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是你最好收起满嘴的污言秽语,否则我会亲自拿肥皂洗你的嘴巴。”
“你以为你是谁啊,管我那么多……”她越骂越胆怯,最后只能焦躁地抓著青紫色的头发,拚命地嚼著口香糖,“好──啦!”
东尼和阿德连忙听命出去了,留下如翼冷冷的盯著这位活像小太妹似的朱德玉。
如果要他娶这个小太妹,一定没三天就失控将她掐死。
而且他心底早就清楚了然,不管朱德玉是天香国色还是这种小太妹,是谈吐优雅有礼还是粗鲁不文,永远也比不上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女孩。
他怎么会这样白痴?花了这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绕了好几百个错误的弯才猛然发现,他最爱的女人就在身边?
如翼倏地站了起来,大步就往外走。
“喂!你要去哪里?”朱德玉心慌的叫了起来。
他连看都懒得回头看她一眼,直直走出办公室。
管她是不是朱德玉,管她是不是成为朱氏集团接班人的唯一途径,就让至默和若隽去抢破头好了。
怕只怕至默现在也无心于此,若隽最近好像也灾情惨重……但是,管他的!
他终于重负尽释,轻松愉快的笑了起来。
如翼总算弄清楚心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朱氏集团接班人的宝座,也不是朱德玉,更不是为了要报老爷子的恩德而牺牲自己的婚姻,他要的是梅怎漾,那个爱碎碎念,热心过度,煮了一手好咖啡,处处为他著想,总是能够逗笑他,激起他满心占有和保护欲的小女人!
他果真是笨蛋,为什么花了这么久时间才想清楚?
如翼迫不及待的冲向电梯,狂按一楼的按钮。
等他飞车赶到“贝果”时,这才发现怎漾已经走了。
他跳上吉甫车狂飙向她家,也不管会被测速照相罚上多少张罚单,但得到的却是让他错愕的消息──
“燕先生,小姐走了,说是要去散散心,拎了个小皮箱就离开了。”
“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如翼焦急地抓住佣人的肩膀猛摇。“快告诉我!”
“她……没……没有……说……”佣人被摇到惊吓兼骨头快散了。
“她有没有带护照?”
“我……不……清……楚……”
他懊恼的放开佣人,烦躁不安的爬梳著头发,转身回到车上,然后拨了通电话。
“阿德,帮我查所有飞机和火车的旅客名单,我要找小梅。”
“老板,可是赵医师来了,他刚刚帮朱小姐抽血……”
“那个不重要,你们处理就好。如果确定血型无误,就把她送到温哥华给老爷子,并且叫老爷子取消我接任朱氏集团总裁的资格好了。”他顿了顿,大声道:“因为我要娶小梅,要他替自己的孙女儿另觅贤婿!”
“老板,你确定?”阿德呆住了,随即忍不住欢呼。“恭喜恭喜恭喜……”
“先别忙著恭喜,小梅走了,我必须要找到她!”
“老板,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帮你拦劫到梅子的。”阿德信心满满。
“这一次不准再搞砸了。”他警告道。
“遵命!”
最后,如翼总算在桃园中正机场找到了拎著小皮箱,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的怎漾。
“小梅!”他双眸热烈地望著她,喉头让个大硬块哽住,差点无法挤出声来。
怎漾浑身一震,随即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心一颤,想哭,又勉强忍住。“你来这里做什么?”
说好了不哭的。当年妈妈要远嫁南非,将她抛给阿姨照顾的时候,她都没有哭,现在不过是换成她要离开最心爱的男人,又有什么好哭的?
“我要把你带回去。”他伸手抓住了她,眸光灼热坚定地道:“你说好了要等我的,你失信了。”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答应要等你,何况我已经等了你六年,我累了。”她死命地将手自他掌心里抽回来。“我已经承受不住那种深深的希望又重重失望的戏码了,我要我自己的人生,没有你、没有爱情来捣乱。”
如翼的心被狠狠的掐住了,惊恐失措的紧紧抓住她,不敢放手。
“我不准!我不准你把我推开,我不是说过要你等我的吗?现在我来了,我就不准你再离开我。”
怎漾心灰意冷的看著他,“你不用去陪朱德玉小姐吗?还是,她是个冒牌货?”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对我而言完全不重要了。”他深邃的眸光紧紧锁著她,“因为我不要她,也不要当朱氏集团的总裁,就让至默和若隽去抢吧,我只要守著你,守著『昆仑‘,这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快乐。”
她呆住了──
“我要你。”他深情的低语,立誓道:“这一辈子永远只有你。”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在我好不容易决定要去找寻自己人生的意义时,又来扰乱我的心神?”她颤抖著,激动得哭了。
他向她告白了,这对她而言就像多年来的梦境成真一样,可是……为什么不是在几个小时前?
如果她就这样又心软,乖乖的跟他回去,乖乖的随著他的悲欢而悲欢,又像株攀附在大树上的菟丝花一样柔弱无力,只有靠他才能活……不!爱情不应该只是这样的。
她自己呢?
如果一加一不能等于二,如果她回去之后仍然只能当他的影子,提心吊胆担忧他不够在乎她,这段感情是否是靠同情分得来的……她会恨死自己的无能和怯弱的。
如翼将她拥入怀里,怜惜而疼宠地道:“跟我回去好吗?你不用找寻自己人生的意义,因为你早就已经找到了,那就是在我身边。”
“不。”她微弱而清晰的开口。
不?
“你说不?”他傻眼了,不可思议的看著她,“小梅,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不!”
“可是我现在觉得跟你说‘不’很痛快。”她自他怀里抬头,冷静的开口,“燕大哥,我很感激你在最后一刻想明白了,你要我,可是现在换成我要重新好好的考虑,我是不是要你了。”
他震惊得完全无法思考。
“这六年来我都忙著讨好你,忙著祈求得到你的爱,我从来没有讨好过我自己,也没有好好爱过自己,我现在打算出国去好好想清楚,我的人生价值在哪里,我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假如我没有爱上你的话。”
“你不能不爱我,那我该怎么办?”如翼恐慌到脸都苍白了,从未想过她有可能不爱他,有可能不再守在他身旁。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让我真实的感觉到你是‘真真正正’的爱我,而不是因为在我对你表白以后,你才勉为其难爱我的。”
“我从来没有勉为其难……”
她捂住他的嘴,温柔而坚定地道:“答应我,给我时间去找寻我自己,也给你机会去证明你是真心爱上我。”
“可是我是真的爱上你,我完全没有办法想像失去你的日子,我该怎么过下去!”他的手在颤抖,心痛的碰触她的脸颊,“小梅,你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
“燕大哥,难道你不想看我快乐吗?”
他内心强烈交战许久,最后终于沉痛而不舍的点了点头,心如刀割。
广播声恰恰在此时响起──
搭乘×泰航空×××班机往夏威夷的旅客,请前往六号候机室准备登机……
“让我搭上这班飞机吧。”怎漾踮高脚尖,在他颊边落下一吻。“如果你真的爱我,如果我们真的有缘分,你会知道要在什么时候来找我的。”
“什么时候?”他迷惘的重复她的话,见她拎起小行李箱的时候,紧紧抓住她的手,“小梅……你真的要走吗?”
“对,如果现在不走,我怕我会心软再度留下来,可是我不会快乐的,因为我会一直担忧不知哪一天你会突然发现,你只是出自习惯而喜欢我,出自于习惯了我的存在,而害怕我的失去。”她眼神闪动著成熟而柔和的光芒。
生平第一次,他真的觉得她长大了。
有种严重强烈的失落感,好像养大的鸟儿就要离巢远去,探索这片广大的天空,但是他又有股深深的喜悦、安慰和期待。
终于,他和她是最单纯的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在他心底也不再有任何“兄妹”恋爱的阴影了。
只要她愿意,他会以兄长和情人的身分,给予她双倍的满满的爱……
只是她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燕大哥,再见。”怎漾对他挥挥手,毅然决然地转身住候机室方向走,不敢回头。
她怕一回头,就再也没有勇气,也再舍不得离开他了。
“梅──怎──漾──”如翼在她背后大叫,深情而执著。“我会去找你,在最正确的时间,我会向你证明我真的爱你,而且我们之间的缘分多到在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用不完!”
她本来红著眼圈,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鼓起勇气回头,对他再挥了挥手,笑得好不灿烂美丽。
他就这样深情的目送著她消失在出境门的那一端。
两个月后 夏威夷檀香山
怎漾绑著淡橘色的头巾,头发烫成黑人般的小鬈发,晒得像个小黑炭,却笑容开朗如阳光,她扛著矮梯子走向咖啡树,和其他友善热情的工人打了声招呼。
“阿啰哈!”
“阿啰哈!”
她将矮梯子架在一丛咖啡树下,抖开了布袋系在腰间,小心摘取著一串串酒红色的咖啡果实。
这是咖啡果,将它摘下送到咖啡园另一头的工房里,再由机器剥去果肉,筛选出一颗颗的咖啡豆,然后生豆被送去晒,烘干,然后是烤焙,经历了好多道手续,等浓郁的咖啡香飘散开来时,就可以装入专属的封桶里了。
这是忠叔的咖啡园,这里生产著品质优良香醇的咖啡豆,供应美国最嗜咖啡的城市西雅图里,几家豪华的五星级饭店所使用。
无论美国西岸或东岸都频频争取能够向忠叔的咖啡园下订单,但忠叔对于咖啡豆的品质一向控管得很严格,他对于每一丛咖啡树疼爱如命,每颗能出货的咖啡豆都要是最好最棒的。
也因为如此,他只供应少数几家自祖父那一代就合作至今的饭店,唯一例外的就是怎漾的“贝果”了。
在感受到忠叔对咖啡全心全意的热情与感情后,她终于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她一开始对咖啡的印象与喜爱是因为如翼,可是现在她在真正认识了咖啡的历史,照顾了两个月的咖啡树后,她也深深的爱上了咖啡这神奇的小豆子。
以后,她的愿望是种植一片美好的咖啡园,培植出最美味好喝的咖啡豆!让每个人在喝到咖啡的刹那间,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幸福。
忠叔是个不高不矮、身体强壮,有著朴实灿烂笑脸的好汉子,他的祖父在清朝末年飘洋过海到夏威夷落地扎根,靠著中国人勤劳善良的天性打拚出这一片咖啡园,年生产总值达几百万美金,传了三代,忠叔并没有因此而养出纨裤子弟的豪奢作风,反而热情淳朴,为人正直。
他待每一个员工都像一家人,对于远道而来的怎漾更是大大欢迎,把她当作自己的子女般疼爱。
她刚来的那几个晚上还会偷偷的哭,可是拜夏威夷的阳光、空气、海洋、咖啡树和当地亲切的人们所赐,她现在变得好快乐、好充实,除了每天在睡前还是很想念燕大哥,很想打电话给他之外,已经不再偷哭了。
她体认到生命真正的价值,当她看著咖啡园工人们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摘咖啡果实,口里哼唱著欢乐的民谣笑得好不快乐,她领悟到生命本身就是个珍贵的礼物,而爱情会是礼物里最甜美的一部分。
所以,爱就是要爱得快乐哟!
热情的当地人是这么告诉她的,无论是瘦瘦的中国阿公阿嬷,胖胖的黑人阿公阿嬷,咖啡色的原住民阿公阿嬷……统统都爱得快乐,快乐的爱。
所以等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懂得要怎么真正的爱他了。
没有怨尤,没有不甘,没有究竟谁爱谁比较多的问题,爱就是爱,是一种最单纯,最澄净也最纯粹的东西。
怎漾对著咖啡树吁了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热汗,忽然想起……他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