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阿姨在她妈妈改嫁到国外后就领养了她,至今已经六年了。
一直以来她非常感激阿姨,也将阿姨当作自己的亲妈妈一样敬爱,她什么都听阿姨的,除了开咖啡馆和相亲这件事外。
“我还年轻,阿姨,你真的用不著这么急著把我嫁出去。”怎漾光著脚丫子,穿著褪色维尼熊T恤和旧牛仔裤,蜷缩在义大利真皮沙发里,抱著一桶小泡芙自暴自弃地大啖著。
“你呀!”江秀丽气得把她的泡芙桶抢走,“还吃这么高热量的东西,不怕体重又增加了?跟你说了多少次,现在的窈窕美女几乎都在捱饿,你知道有多少名模每餐只敢吃几片烫过的菜叶子,喝白开水吗?”
“我又不是名模。”今天白天和燕大哥谈过话后,她的心情更糟,对自己的身材长相早就没了信心,既然这样不如吃死算了。怎漾伸手又拿了一包鳕鱼香丝撕开。
“梅、怎、漾!”
“怎样啦?”她有气无力地塞了一把鳕鱼香丝,慢吞吞的抬起头。
“不对,你一定又是受到什么打击了。”江秀丽柳眉横竖,叉腰道:“又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批评你的身材了吗?”
“除了你以外,现在都没人说了。”反正上流社会从来就把她当成误闯天鹅群的丑小鸭,她早就习惯了。
如果她还在乎他们的想法,早就自尽以谢天下了。
“那你为什么……”江秀丽怔了一怔,恍然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而且那个人还拒绝了你?”
怎漾嚼鳕鱼香丝的动作一顿,心虚地将口里的食物吞咽了下去,干笑道:“你想太多了,阿姨。”
通常在这个时候,她就会分外体悟了解阿姨为什么能够成为商场女强人的原因了,因为她的观察力和直觉好得吓人。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桌上摆了一桶炸鸡、一桶冰淇淋、一桶泡芙和一堆零食?你知道那些热量统统吞进身体后,你至少得从台北跑到高雄来回五遍才消耗得完。”江秀丽紧皱著眉头。
“阿姨,被你这样分析,吃东西就变得不是一种乐趣了。”
“吃东西本来就不是一种乐趣,有人是为了活下去而吃东西,你呀,你是为了吃东西而活下去的吧?”江秀丽没好气地道。
“噗!”她噗哧地笑了出来,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
“还笑得出来?我真是替你担心,再这样下去,就算我帮你安排十万个相亲对象也没用。”
“唉。”她的笑声倏然消失,又恢复那要死不活、有气无力的鬼样子,再度抓了把鳕鱼香丝塞进嘴巴。
“你以为阿姨想你这么快嫁人吗?我还不是为你著想,你脑筋又不灵光,身材又不魔鬼,脸蛋更是跟天使差了十万八千里远,阿姨是想要早早看著你嫁给一个好男人,从此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过日子,难道这样的愿望很难实现吗?”江秀丽颓然地坐了下来,抢过她手上剩半包的鳕鱼香丝也吃了起来。
“阿姨……”怎漾感伤地望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又自桌上那堆小山高的零食里随手抓了一包玉米饼打开。“世上的好男人不是结婚就是同性恋,剩下的少数优质男人都被比我优秀的女人占住了,更别提那种我爱人家人家不爱我的老戏码,我今年才二十一,想起情路的遥远坎坷,半夜都会忍不住吓醒痛哭。”
“说什么鬼话?”江秀丽瞪了外甥女一眼,“你哪一次不是睡到流口水,连雷都打不醒,哪来的吓醒痛哭?”
“好吧,至少我作过这种半夜醒过来痛哭的梦。”她喀啦喀啦地咬著玉米饼,无奈地道:“反正这种心情不是你这种身陷爱河的人感觉得到的啦!”
“去你的!”江秀丽的脸微红,“好,既然我安排的对象你都不喜欢,那你就老实跟我说,你喜欢哪一种的?是文质彬彬的书生,还是猛男?”
“不知道啦。”她闷闷地吃著玉米饼。
“说到猛男……”江秀丽眼睛一亮,“如翼那里高手如云,个个都是猛男,不如你就从里头挑一个,我想他一定会二话不说就批准属下娶你的。”
“咳咳咳!”怎漾差点被口里的玉米饼碎片噎到。
“怎么?不喜欢猛男啊?不会吧?”江秀丽自言自语,“猛男不错啊,起码可以轻易就将你抱起来,也不会嫌弃你稍嫌丰润的身材……”
怎漾的心情越来越差,猛地站了起来,抱著玉米饼就往楼梯走。“我要去睡觉了,晚安。”
“梅怎漾,不准把零食带去房间吃,你不怕自己肥死啊?”江秀丽惊呼道。
怎漾充耳不闻,因为心情已经低落到连回答都不想了。
“昆仑”里的确有个她相中的猛男,只是燕大哥怎么样也不可能会批准自己娶她的。
阿姨的话真是无意中火上添油,雪上加霜,在她满背都是冷箭上又加砍了一刀。
痛啊……
中午十二点整,在灼热的艳阳底下,怎漾穿著一身正式的米色香奈儿套装,足蹬五吋米色高跟鞋,一手拿著银色的皮质LV小宴会包,另一手则抓著杯思乐冰。
思乐冰在阳光热力亲吻下不断在流汗,弄湿了她的手掌,她只得拚命吸,希望能在阳光完全将它融化前喝完,一方面还得小心别弄湿了衣服。
该死的太阳,该死的相亲日……最该死的是她根本没办法拒绝。
阿姨说今天的相亲对象她一定会喜欢,是刚回国的优秀商业人士,中欧混血儿,长相俊美、身材挺拔如模特儿,而且最喜欢身材有一点丰润的女人。
她觉得自己像外送披萨,被人家点了后还得自动送上门。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改变现况,我一定要让所有的人认真听进去我说的话,我不要相亲,我喜欢燕如翼,我不要相亲,我喜欢燕──如──翼!”她大声低咒宣誓,但是可恶的思乐冰把手心弄得黏答答的,大大破坏了她话里的气势。
全台北市的计程车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
她再在这样的烈日下站上半个小时就会烤熟了,到时候别说去相亲了,恐怕得先送医院急救。
就在她心焦之际,一辆眼熟的银灰色吉普车在她面前停住。
“燕大哥!”她一刹那间真不知该惊还是该喜。
车窗拉下,果然是酷帅的如翼,脸上戴著银蓝色的雷朋太阳眼镜,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上车。”他摘下太阳眼镜,简短有力地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心下陡然狂喜,难道是来阻止她去相亲的吗?
哎哟,开著吉普车来带她私奔,真的好浪漫呀,如果她可以先找个垃圾桶丢掉手上黏答答的思乐冰就更好了!
“江总拜托我送你去晶华酒店相亲。”如翼笑著开口,“她怕你落跑,要我盯著你。”
她雀跃发光的小脸瞬间惨白,“你、你说什么?”
“先上车吧,你看你满头都是汗,万一妆糊了,怎么给人家好的第一印象?”他探身过来打开车门,对她伸出大手,“来吧。”
她麻木地将手伸向他,由著他将自己拉上高高的吉普车座椅里。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他立刻踩下油门,吉普车引擎低吼著往前飙去。
“我不需要你盯著我相亲。”怎漾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憋回眼泪,得以面色如常地开口。
“我说过了,我会帮忙鉴定,你会需要我的。”他瞥了她一眼,心下陡然有些纠结生闷。
这个小丫头怎么可能不需要他?早在她十五岁那年开始,他便已经习惯了拯救她于一团乱糟糟的麻烦中,他也习惯监督她、保护她……他至今唯一不习惯的是,她爱叨叨碎念的习惯,还有管他这个管他那个的,以及……她对他的爱慕。
是的,他对于她倾慕暗恋的心意从一开始就清楚明了,因为她这么单纯,永远藏不了心事,心里想什么永远写在脸上。
但是正因如此,所以他更有义务让她从迷恋的误会中走出来,看清楚她对他的是崇拜心理,而不是真正的爱恋。
所以他会持续关注她的相亲事宜,一定要亲眼看到她找到适合她的对象,否则他不会放心的。
对他而言,她是个非常重要的小妹,他不会允许任何男人伤害她,这也是他今天主动向江总表示要送怎漾去相亲的原因。
事实上,以后凡是怎漾去相亲,他都会挪出时间亲自接送她,并且全程暗中监督。
除了要确认她可以找到真爱,也要确保不会再有一些白目的浑球伤害她。
“随便你。”怎漾望向窗外,心底有灰色乌云重重叠叠的压在胸口,几乎无法喘息。
他怎么能够笑著亲手将她推进别的男人怀里?就算不知道她对他的心意,也要尊重她说了几千次几百次的话──她不想相亲,她不要相亲,她不要不要啊!
可恨的是,身边的那个人儿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受伤惨重的心,还笑著叮咛她该如何观察男人。
对,她是该学学怎么观察男人了,因为她一定是瞎了狗眼才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你有仔细听我说话吗?”
“没有。”她很干脆地回道,因为强忍酸楚,声音显得有些粗嘎。
“小梅……别闹脾气。”如翼皱起眉,眸底带著一抹包容忍让的笑意。
“我没有闹脾气,还有,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她抬起头,双眸深深地、紧紧地凝望著他,眼底闪动的是悲伤的光芒。“你就那么希望看到我相亲成功,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步入礼堂吗?”
他猛然一震,措手不及的心头一痛。
“小梅……”他僵愣了几秒后,理智随后反应过来,视线迅速回到前方路况,直盯盯地不再转移,声音沙哑强笑道:“你知道我乐见你得到幸福。”
怎漾死命瞪著他英挺的侧脸好半晌,刹那间心好冷好冷。是啊,她还在期望什么呢?他未来的妻子是谁早已很明白,除了朱德玉外不会有别人,而她这个“小妹妹”,也该早早嫁人省事。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整个人也是。
今天不管相亲的对象是阿猫阿狗,她都嫁。
反正嫁给谁还不是一样?她不能够嫁给自己真正心爱的男人,就随便把命运交付给任何一个男人吧。
忍把此身逐杨花,管它东风为谁作嫁?这就是他和阿姨想要的,不是吗?
“小梅……”感觉到她声音里的冷漠,如翼突然心惊肉跳起来。“你该不会打算待会无论相亲对象是谁,你都要胡乱答应吧?”
他还是了解她的,甚至比他愿意承认的还要了解。她苦涩地笑了笑,沉默不作声,就当作承认。
“开什么玩笑?!”他没来由的胸口灼热不安紊乱起来,一股火气跟著上涌。“我不准你这样乱来,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当赌注!”
“那是我的‘终身幸福’!”她也恼了,转头怒视他。“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再说,这不正是你和秀丽阿姨最想看到的吗?就是我去相亲,马上看对眼,马上踏入结婚礼堂,从此滚离你们的生活越远越好!”
他猛然踩下煞车,疾驶中的吉普车吱的一声倏地停住,怎漾差点整个人往前冲。
天啊!他是想害死他们两个吗?
她余悸未消惊骇地瞪著他,心脏卜通卜通地狂跳,这次是跟他迷人的魅力全然无关,而是他恐怖的驾驶功力。
他们车后喇叭声疯狂叫嚣四起,如翼却一点也没有反应,粗犷性感却愤怒如狮的脸庞逼近她,大手如钢铁般抓住了她的肩膀,力气之大像是随时能将她掐碎。
“你、你想干什么?”她猛吞著口水,睁大双眼慌乱的盯著他越靠越近的脸。
“我从来没有要你滚离我的生活。”他一个字一个字用力自齿缝间挤出,高挺的鼻梁几乎要碰到她的,“从、来、没、有!”
仿佛是要应证他话里的真实性和熊熊的气势,后头车辆的嘲叭声强烈大作到震耳欲聋。
怎漾忍不住发起抖来,不止是他狂怒得像是要一口撕咬住她,还有他强壮到令人震慑销魂,几乎无法喘息的体魄和男人气息……他逼近到让她能够嗅闻到他身上清新又性感的刮胡水味,还有他刚刚铁定淋浴过的清新香皂味……
他的体温,他的力量,他就连在盛怒之下也难掩那超MAN的迷人味道。
她的脸颊滚烫酡红了起来,不止忘了要说话,甚至忘了要呼吸。
“不准再曲解我的话,不准把自己的幸福当儿戏,更不准为了跟我赌气就嫁给今天跟你相亲的王八蛋!”他已经在咆哮了,火焰狂烧的黑眸里闪过了一抹仿佛是恐惧的神色。“听到没有?”
她眨眨眼睛,像是被催眠般地点了点头,心底深处有股奇异的惊喜和甜蜜荡漾了开来。
他是在关心她吗?他在害怕她胡乱嫁给别人吗?他还说她不准嫁给今天相亲的那个王……呃……这表示,他是有一点点在乎、担心她啰?
“回答我!”他霸道地低吼。
“好……”她痴痴地甜笑了起来。
如翼突然呆住了,黑眸紧紧盯著她酡红痴然的娇媚天真神情,心脏莫名其妙地错跳了好几拍,所有的怒气更是乍然不知消逝到哪里去了。
他这才发觉自己距离她有多近,近到……呼吸间尽是她发丝栀子花甜甜的香气,她身上软软的、香香的体温,还有她的唇嫣红得像娇艳欲滴的樱桃,她圆圆的黑眼珠……
宛若很久以前曾读过的一篇文章里,老残所形容的弹唱女子,那白水银里养著两丸黑水银,亮晶晶又滚圆……
他的呼吸霎时有些不顺,脑中一片空白。
但是他的嘴唇却自有意识,缓缓地俯低了下来,直到几乎捕捉住那一颗娇艳诱人的樱桃……
忽然,砰砰砰!有人用力敲著车窗,瞬间惊醒了他和早已屏息到快窒息的怎漾。
“天杀的!”他悚然一惊,这才惊觉到自己刚刚差点铸成大错。
“喂!你们车子到底要不要往前开啊?不要挡在路中间好不好?”气呼呼拍打车窗的是一名年约六十岁的老先生,绑著哈雷机车骑士的红色头巾,脸上戴著墨镜,没好气地道:“小两口要谈情说爱就停到路边去,不要在这里妨碍交通啊!”
“对不起。”他看著窗外这名可说是救了他一命的老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