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向前一大步,居高临下,他用气势胁迫她的呼吸。
“我不是你,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又笑。
她老是笑,总是呵,她越心酸就笑得越开心,要是哪天,发现她再也笑不出来的时候,你就可以约略猜到,她的心破掉了,再努力也无法让笑容张扬。
“你想我会不会再笨到把心,放在一个事事可以论斤计价的女人身上?”他问。
她没答,因为这么斤斤计较的她,用爱情换得天价,还心酸得想死掉。哈!她一定病了,病得很不正常。
“你该后悔的,原本我打算为了你回去继承家业,满足你的公主病,是你目光短浅,为一瓶水放弃一片湖水。”
她放弃的何止一片湖水?她放弃的是爱情,和再也拼凑不齐的人生。
“你来,只想羞辱我?”她问。
“羞辱值多少钱?开口,我马上给你。”
“你赢了,我被你羞辱了,这样你有没有比较好过?”
“我要再次提醒你,是你放弃我的。”
没错,是她又蠢又笨,是她为了一枚海星放弃整座银河系,可以吗?
他定定望她,良久,他粗暴地捧起她的脸,狠狠地朝着她的唇吻去。
那是一个带着惩罚的吻,他吻破了她的唇,吻出鲜红齿印,他要烙下她一辈子的悔不当初。
她没哭,把手摆在身后,逼自己不回抱他,也逼自己藏妥指间的银戒——那只廉价的求婚戒。
第五章
有点凉,小也拉拉外套,巴黎的三月份,还会让人手指冰冷。
漫步在香榭大道上,包包造型的LV大楼总引得观光客翘首瞻仰,在这里,不必做任何事,光是走来走去就让人全身的浪漫因子活跃起来。
她,喜欢巴黎。
牵着脚踏车,往前走,有点冷,她想停下来喝杯咖啡,可是香榭里居上的咖啡厅贵得吓人,想想,还是算了,把钱留给小秩将来开医院好了。
小也来法国一年多了,她在这里学糕点制作,拿证书,参加过几次比赛,拿到两次冠军和三次亚军。
这些年,她生活得忙碌又认真,别人花四年才念得完的课程,她三年就毕业,只身飞来法国,进行为期九个月的课程。
六月过后,台湾的同学们即将毕业,点点、默默和小慧纷纷寄来E…mail,问她还记不记得约定。
怎不记得呢?她们约好毕业后要开一间下午茶咖啡厅,小慧煮咖啡,她做蛋糕,点点烤饼干面包,而默默负责掌管经济。昨天收到的E…mail中提到,小慧连下午茶咖啡厅的名字都取好了,叫“长春藤的下午”,是不是很浪漫唯美?
她会回台湾的,课程已经结束,等毕业证书拿到手,她将飞回睽违已久的台湾。
好想好想台湾,想台湾的人情、小吃,想台湾的朋友,也想她好久不见的亲人。
爸爸改过自新了,很久没碰赌博,连朋友邀约打扑克牌,他都不肯。坐牢经验让他痛改前非,谁说转弯处不会是一片光明?听说,爸最近还交了一个不错的女朋友,把他管得很紧。
小秩正在准备考高中资优班,听说那个班,考上医学院的机率是百分之百,上星期,小秩寄来的信里说,他不想只当医生,将来还要自己开医院。瞧!多有志气的男孩子。
三千万扭转了全家人的命运,所有的恶运在那之后,消灭。真好,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她再不必拿笑容当糖衣,包裹苦苦的心。
深吸一口巴黎街头的空气,她告诉自己,成功了,她把自己推往幸福人生。
这样很好,虽然那个人的大胡子常跳进记忆中,将她微微刺痛,虽然他的声音时时在耳边缭绕,将她的心揪痛。
但是,没关系,她仍然很……快乐。
再深吸气,她没忘记自己是笑容比枫糖更甜的申小也。
向路边摊贩买一束金黄色雏菊,连同新买的蛋糕制作材料摆进前方菜篮里,骑上脚踏车,她要到帮佣的家里去。
她在一栋豪宅里帮佣,没见过主人,应征事宜全透过秘书进行。据说,主人性情孤癖,不爱和陌生人见面,所以她得在五点之前离开那里,因此工作近两个月了,她尚未和老板见过面。
不管他性情如何,他慷慨大方是真的,每天,她都能在桌上拿到小费,而且,他喜欢她煮的中国菜也是真的。
昨天,她在垃圾桶上看见只动了一口的十二吋蛋糕,浪费得相当过分,她伸手挖了一块尝尝,的确不好吃,不过,再难吃,把整个蛋糕丢掉,多少有些亵渎。
于是,她决定亲手替主人烤一个蛋糕,摆在今天的晚餐桌上,不要太大,八吋就好。
踩起脚踏车,她构思蛋糕上的花样,也许不太专心吧!在下一个路口,她被轿车拦腰撞上,幸好两人车速都不快,小也只是摔倒在地上。
“对不起,你受伤了吗?”
车上下来一位东方男子,用流利英文同她问话。
小也看他一眼,是日本人吧!搭上他送来的手掌,慢慢起身,“嘶……”她克制地哀叫两声。
她架起脚踏车,用对方听不懂的国语咕哝:“没事,只是五脏六腑移位,骨架撞成两百零六截,身高短了十公分,胸部内缩两个罩杯,智商……因为强烈撞击,减少了五十分。”她把自己的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全赖到刚刚的撞击上面。
对方笑笑,没答话。
听不懂对吧?小也看他第二眼。
他很好看,长得有几分像“那个人”。他有那个人的身高、那个人的眼睛、那个人的鼻子,还有那个人的第三种笑。嗯嗯……哼哼哼……呵呵……
第三种笑……嘲笑?他听得懂她说话?小也抬眼,用眼神质问他。
果然,他用纯正国语对她说:“你的脚踏车坏了,放到我的后车厢,我会负责修理好。你想去哪里?我送你。”
有没有听过一见钟情?对,这种感觉正在他胸口酝酿,因为她长得很漂亮,因为她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因为一把雏菊和她粉嫩的脸庞相得益彰,也因为她和他认识的无聊淑女大大不同。
他,喜欢她的有趣。
见她不答话,男人笑着问:“你真的被撞傻了?”
“我的脑浆还在摇摆当中,等它们稳定下来,我再回答你。”小也闷闷说。
“可是,我要赴个很重要的约会,没时间等你的脑浆稳定,我先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然后你留下电话住址,等脚踏车修好了,我再送回去给你,好不好?”他说得有条有理,分明是逻辑清楚的优秀男性。
“好吧!”碰到这种积极负责的男人,她还有其它意见?
然后,她坐上他的车;然后,她给他住址,不给电话姓名;再然后,当他把她送到帮佣豪宅处时,她看见他眼底的惊讶。
“为什么用这种表情看我?”小也问。
他以为她是白雪公主?想太多,光看她的打扮也晓得,在名牌充斥的都市里,穿着一身“大陆牌”,怎住得起豪宅?
当然,她的经济情况不错,当然,她在台湾也算得上小富婆,问题是,这里花的是欧元,不是新台币,何况,她还有一个准医生要投资,凡事还是低调的好。
“你住里面?”他上下打量她,怀疑金屋藏娇的可能性。
“我在这里帮佣,很穷很穷,所以,请尽快把脚踏车修好,我急着用。”
“没问题,就约今天吧!你几点下班?我过来接你。”
接她?哈!她想笑,这年头流行车祸搭讪法?
“你很闲吗?”
“不,事实上,接下来的工作,会让我忙得喘不过气。”他轻笑,益加喜欢她的直接。
“既然如此,晚上八点你把车子送到我住处,我在楼下等你。”
她抱起被压烂的雏菊,和一袋食材,潇洒地对帅哥挥挥手,走进豪宅。
小也对帅哥没兴趣?多少有那么一点吧!他长得很帅,性格看起来也不像会搞暴力,而且,那台蓝宝坚尼证明了他的财力。
但他太像“那个人”了,她不希望和人交往,然后在每次约会时,触情伤情。
所以,他的帅是他的事情,他们之间的交集只限于那部破损到不行的脚踏车。
不想帅哥了,今天就替慷慨的老板做个“蜂窝”吧!
屋子大得有些冷清,水晶灯下,仿古的皮制沙发看起来有些凉意,光可鉴人的花岗石地板更是透着寒意。
贺竞天不喜欢这种地方,但他几乎一辈子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
筹划两年的法国分公司,在早上顺利开幕了。
全球皆知,法国引领着时尚界,想把服饰业触角伸入法国,简直是自讨苦吃,股东们认为他疯了,有人批评他年轻气盛,做事不知分寸。
但今天,事实摆在眼前,公司不但开张,还顺利接下近亿元的订单,他的能力让所有人跌破眼镜,尤其是操控了他二十几年的母亲。
这是他的体认,要母亲不再介入他的生活,最好的方式是比母亲能力强、比她更能干,最好连气势都能压过她。
三年前,他接手威卡尔,三年后,他成为主宰生命的主人,再没人可以强迫他。
打开水龙头,温水洒遍全身。
深深吐气,他很忙、他心机用尽,他累到倒头就睡,但这么忙的他,寂寞空虚仍有本事趁隙入侵。
所有人都认定贺竞天是成功人物,只有他知道,他失败得很彻底。
他过着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做着不想做的事、爱笑的眼睛不再爱笑,冷漠严谨的他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四年了……他甚至不再唱歌……这么不快乐的人,说成功,未免过分。
竞天走出冲洗室,将大毛巾围在下半身,洗脸时,他发现洗手台上有个沾酱碟子,碟子里插了小雏菊,一朵朵金黄色菊花,插满碟子,像一团金黄色的火球。
会心一笑,她是他用过最好的佣妇。
她每隔几天就为他在餐桌上插一瓶花,有时,花买太多,小气的佣妇舍不得丢掉,便修修剪剪,把多余的花用酱油碟子、醋瓶子插起来,摆到洗手台、床头柜、家里处处都有花。
她,肯定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妇人。
最重要的是,她烧得一手好菜,非常道地的台湾菜。那年,他住在台湾,贫穷的他尝不到的高贵料理,在法国,竞让他尝齐。
很幸运,在法国短暂居留能找到这样的佣妇,也许,他该考虑让秘书和对方谈谈,问她下个月要不要和他一起回美国?
套上休闲服,走进餐厅,她的菜总能让他食指大动,但餐桌边的蛋糕先吸引他的注意力。
昨天,临时想吃蛋糕,秘书替他订了一个,天!真是无与伦比的难吃,他扔了,没想到今天又出现一个新蛋糕。
试试吧!他拿起叉子,尝一口,霍地,他被定格。
味蕾替他翻出陈旧记忆,那滋味……是酸、是甜、是无法遗忘的……眷恋……
这蛋糕……怎能在这里吃到?!
桌边有一张便条纸,用法文书写的。
“这是峰窝,我在内馅加上新鲜草莓果粒、蔓越莓和核桃增加嚼劲,希望它符合你的口味,如果还是不喜欢的话,请不要把它丢到垃圾桶里,请留着,明天让我尝尝哪里不对劲。”
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她。
竞天拿起便条纸和蛋糕,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把便条纸收进去。
他随手又拿出其它几张,阅读。
“送洗的大衣拿回来了,气象报告说,明天冷锋报到,请记得多加衣服。”
“对不起,买不到新鲜虾子,没办法替你做醉虾,下一次吧!今天替你换一道蚵仔煎,那是我家乡最受欢迎的小吃之一。PS:我的三杯虾和四物鸡做得也很道地哦!要是你女朋友有‘不顺’的问题,我可以免费替她进补。”
“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破咖啡杯,我猜那是骨瓷的,一定很贵,可是,没办法啰!请你再去买一个,钱从我的薪水里面扣。”
“我找不到新床单,上街替你买了一套,虽然不够贵气,但很有春天的味道,希望你喜欢。”
莞尔,这些便条纸,是他在陌生都市里,唯一的温情。
拿起蛋糕,一口接一口,八寸满足不了他的胃。
门打开,进门的是表弟江宥齐,这些年,他是竞天最得力的助手,这回,他从美国过来,为的就是向他报告总公司的营业状况。
“哇,吃蛋糕,有人过生日吗?”宥齐走过来,盯着蛋糕,手伸过去,“看起来很好吃。”
说时迟、那时快,竞天把蛋糕往后移,谢绝他的染指。
“肚子饿的话,餐桌上有晚餐。”至于蛋糕,他要独自享用。
“这么小气,哪里买的?告诉我,我自己去买。”他不满地盯着竞天,一口口把蛋糕往嘴巴送。
“不是买的,是我雇的佣妇做的。”这回,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位满分女人带回美国,他不介意帮她和丈夫、子女一起办移民。
“真的?这个女孩这么厉害?竞天哥,我发誓,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他眼睛发亮。
原来那个有趣的女孩,不只头脑转得飞快,还有一身好手艺。
“你说什么?她是女孩?你认识我的佣妇?”竞天问。
“你没见过她?不会吧?”
“我下班前,她会先离开。”
“哦,那就难怪了。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可爱动人,只不过,她好像不喜欢我,不肯给我电话和姓名。没问题的,我有自信将她追到手。”说起女孩,宥齐滔滔不绝。
“告诉我,你怎么认识她?”他被表弟的喜悦感染。
“我出车祸,撞上她……”
故事开始,宥齐对蛋糕小姐充满兴趣,连带地,竞天也对她好奇起来。
手机铃响,坐在车内看公文的竞天接起。
“哈啰,贺先生,我明天到巴黎,可不可拨空招待我?”
是若筑,他的未婚妻,也是顾译电子的总经理。他们是商业联姻,去年春天订下的婚约,两个素未谋面的男女为了金钱被绑在一起。
见面那天,他们都对婚约不满意,不满意这年头还有人无权做主自己的婚姻。但他们都是聪明而且性格相像的同型人类,很快地,他们建立交情,并作出约定——三年内,两人没有找到新爱情,便以对方作为结婚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