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段文这般郑重,爱枝也不敢伸头观望里头的动静了。
大厅里头。洪诚喊香芹的名字没有一刻钟,也有十分钟了。听得出他的声音不如一开始那么清亮,却有些沙哑,还有愈来愈重的惊恐和担忧。
段文快步走来,沉脸仔细端详香芹面色惨白和表情空白的脸孔。一眼就断定香芹魔怔的原因,“这是丢了魂儿嘞!”
旁边的一干人一听都不免心惊,尤其是面面相觑的那些年轻人。都觉得“丢魂儿”一说既熟悉又陌生。
丢魂儿是当地的土话,也叫走魂。
有一种说法。说人就是“灵”的聚合体,本身就像是一个容器,盛有三魂七魄。人有七魄,越少越弱,难免恶疾缠身。人有三魂,少一魂呆滞,少二魂难醒,三魂具散其人亡也。
由此看来,丢魂的人,轻则精神恍惚,重则可失去性命!
通常情况下,走魂发生在小孩子身上,成人走魂很稀少。发生走魂的原因,最常见的就是受到了过度惊吓。
这样的说法,年轻人不以为然,可思想封建的老人对此的看法大不同。
白天邪秽不敢作怪,就是因为见不得光,害怕阳气。而男人跟女人比起来,身上的阳气重,最能把“三魂七魄”给固定住,是以洪福让杜飞去多叫了两个帮手,一看到女人露头就心急火燎的吆喝起来让人把女性从场子里清走,只留下走魂的香芹。
段文一看香芹走了魂,就说:“香芹的魂跑嘞,光对着她喊没用!”
洪诚不看他,固执的对着香芹喊她的名字。
段文似乎懂得不少名堂,他满大厅转圈,对着天上对着地下,扯着嗓子开喊:“香芹,香芹,回来吧,回来吧——”
不多会儿,段勇源也跟着喊起来,对着四面八方,一声接一声的喊着,“香芹,回来吧,香芹,回来吧——”
李宝裕紧随其后,“姐,回来吧,姐,回来吧——”
段祥和段江,还有杜飞,也一个接一个得连忙开口。
他们的声音加在一块儿,始终埋没不了洪诚的嘶喊声。
别人都没有洪诚清楚香芹的秘密,知道她是重生以后,兴许就是这个原因,洪诚觉得她与常人不同——三魂七魄脆弱的很,很容易走丢。
二十分钟过去,所有人的嗓子有感又哑,还不见有啥成效。
洪诚眼里渐渐有了湿意,眼眶早已泛红,他害怕极了,紧抱着香芹的身子,恨不得将人揉进怀里。
人明明就在跟前,洪诚却有种错觉,好像会永远失去她一样。胸口窒息的难受,心脏也狠狠地绞痛着,他牙一咬心一横,推开香芹些许,抬起右手,狠狠的掴了她一巴掌,瞬间就把香芹半边脸给打得红肿。
落下手之后,洪诚就紧紧攥起了拳头,可见他这一巴掌打上去要下多大的决心。
那一记响亮的耳光过后,周围一片寂静。
香芹的双眼瞬间恢复神采,整个人猛然回神,原本表情空白的脸上弥漫着茫然的神态。
她缓缓抬手,想要摸摸肿胀疼痛的脸颊是咋回事儿,然而手还没摸到地方,她眼前一话,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摁进了一个怀抱。
香芹愣住,这个怀抱她太熟悉了,隐约闻到肥皂的气息。说也奇怪,她洗澡的时候用的是跟洪诚用的一模一样的肥皂,她却觉得肥皂打在她身上远不如洪诚身上的清香。
耳朵贴在他起伏剧烈的胸膛,听着“砰砰”一下紧接着一下就快要失去节奏的心跳声,香芹迷茫不已,想要抬头望一望洪诚的脸,然而后脑上的那只手却不轻松,她只能听到来自头顶上方的粗重急促的喘息,让她心疼。
“洪诚,咋回事儿?”香芹一回神就被洪诚的怀抱困住,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周围还多出了一些人。
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四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紧张的脸色慢慢松弛下来,除了洪诚——
刚才洪诚差点儿以为,他会永远失去香芹,陪伴在他身旁的是一具躯壳。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不知如何是好,方佛看不到光明一半,周遭的所有都失去了颜色。
他猛地推开香芹,却还是紧抓着她的臂膀,满眼都是担惊受怕后的余韵,开口没有安慰,反而净是严厉的控诉,“问我咋回事儿,我还想问你嘞!”
听他声音沙哑,香芹着实一惊,退出洪诚得怀抱,方才看清周围的清醒,稍微恢复血色的脸上不禁又白了几分。她竟没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情。
李宝裕最没有骨气,却也是担心香芹,叫魂叫到中途就哭起来,倒是忘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给香芹收住惊,他两眼还是泪汪汪的,方才紧张过度,这会儿危机解除已经是虚脱的坐在地上,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对着香芹的方向,抽抽搭搭的说:“姐,我们可是把你喊回来嘞!”
香芹回过神,到底是他们叫魂起了作用,还是全托洪诚那一巴掌的福,那还有的一说。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没事。
走魂的事情,香芹没有多大感觉,就像是睡了一个无梦的觉,周围有多声音,她没有听见丝毫。
之后听人绘声绘色的说起来,她才觉得后怕不已。
事后,洪诚问她,“你到底咋回事儿,跟爱枝说着说着,整个人咋就中了魔怔?”
香芹抬眼看他,轻易就能看出他眼里的担心,顿时心情复杂,含含糊糊得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儿。
洪诚没放过她,“那你跟爱枝都说啥咯?”
香芹知道瞒不住他,洪诚要是打她这儿问不出所以然来,回头他就能从爱枝那里知道。她也就没有打算隐瞒,支支吾吾的说了当时她跟爱枝的悄悄话。
洪诚听了之后,谁成想他却气急败坏,跳脚的样子好似恨不得在香芹另一边脸上掴一巴掌。
洪诚从来没有跟香芹真正急眼过,这次却是个例外,他狠狠地把香芹数落了一通,“你倒是上心的狠啊,我爸想抱孙子,想了多少年嘞都没见他魔怔,他要是跟你一样发疯,那不早拿刀架我脖子上让我给他生个娃出来!你倒好——生不出来就生不出来,生不出来孩子有啥可怕的嘞!”
洪诚就是不希望香芹在这事儿上心存压力,他们年轻,感情又好,生孩子的事儿急不了眼下这一时半会儿,来日方长。
香芹低头不语,神情扑朔,没敢把心里的想法全都告诉他。
她小心翼翼的拉着洪诚的手,轻晃了两下。
这亲昵的举止过后,洪诚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到底还是心疼香芹的,这才出言安慰,“我都不着急,你着急啥嘞。你也别钻牛角尖,今儿这事儿过后,他肯定不敢搁你我跟前再提生小孩儿的事嘞。”
想想洪福会憋屈,洪诚就发笑起来。
耳根清静,没啥不好。
香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轻松。L
☆、第290章 去菜市场
丢魂一事过后,香芹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洪诚不但对她耳提面命让她暂时不要去香源饭馆干活儿,他自己更是放下手里的工作恨不得时刻守着她。
只要发现香芹一走神儿,他就吓得脸色发白,急慌慌的叫一声香芹的名字,把她喊回神来,脸色才恢复正常。
李宝裕也因为担心香芹,开工两天,还迟迟没有上工,见香芹没事了,才主动提出来到东原岭去。
见他这么积极,洪诚少不了对他刮目相看。
李宝裕一说走,可忙坏了香芹,又是给他准备吃的,又是给他准备喝的,恨不能把家迁到东原岭去。
东原岭离这儿路不算近,打个出租车一趟回来,路上就要花四十多分钟的时间,要不是这样,香芹就让李宝裕天天回来了。
东原岭那边有两幢房子竣工,李宝裕去了不是没有地方住,可他搁香芹这儿,别的不敢说,香芹起码能保证他吃好住好休息好。
香芹盘点着大包小包里的东西,头也不抬的对李宝裕说:“快看看还有啥没带的,这会儿想不起来也不打紧,啥时候想起来就打个电话过来,回头我就让你姐夫给你带过去。”
李宝裕懂得事了,知道香芹是打心眼儿对他好,感动的同时还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好姐姐还认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他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香芹又说:“我搁这个包里给你装的都是吃的,眼看天暖和嘞,有些东西放不住,你就赶紧吃掉。吃不完就分给你的同事,别叫东西放坏咯。”
“这包里是换洗的衣裳,我知道你干的活儿又脏又累,也别舍不得换,你那边不方便,回头让人把换下来的脏衣裳让人捎过来,我给你洗。再让人给你带过去。”
李宝裕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默默地记在心里。
倒是洪诚不胜其烦,见不惯香芹对旁的人好,连连撵着小舅子往外走。“行嘞,把东西拿上,赶紧走,车还搁外头等着嘞!”
酒店门口停了一辆熄火的拖拉机。拉了一车的水泥袋,是往东原岭去的。正好把李宝裕捎带过去。
把大包小包装车后与水泥袋为伍,李宝裕坐上车前头,与开拖机的司机并排。
于道别声中,拖拉机突突突的响起。缓缓驶动,伴随着黑烟扬长而去。
李宝裕坐在拖拉机上,扭着身子挥着手。依依不舍自然不必说。
直到载着李宝裕的拖拉机沿着笔直的街道完全消失在视野中,香芹才收回视线。清楚的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量。
洪诚仅用半个臂弯就能全部揽住她的肩膀,轻叹一声她孱弱的身子骨,目光中流露着难掩的怜惜,顺手拢了一下她的耳鬓,后轻声说道:“进去吧。”
其实他很小心眼儿,容不得香芹心里多一个在乎的人,却不会在亲情方面约束她,毕竟血浓于水。况且,香芹又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该与谁保持亲疏远近,她不用人教。
趁着清闲的时候,香芹想去菜市场转转,最近这段时间,没咋她自己动手做过饭,就前几天下厨给李宝裕做了一顿好吃的。李宝裕跟洪诚一样,都特别喜欢吃她做的辣椒酱和凉菜。
洪诚寸步不离的跟着她,香芹不胜其烦,“你跟着我弄啥,我又不是小孩儿!”
洪诚还怕她走丢了不成?
他倒是不怕香芹迷路,就怕她身上再发生走魂的事情。
人要是走魂,就没有意识了,尤其不在熟人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果比迷路可怕的多。
洪诚不想让香芹知道他总是为她担惊受怕的,便掩饰道:“我跟你一块儿去,你要是买东西,我就帮你提东西。”
香芹嗔他一眼,即便他们只是有实无名的夫妻,也是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她咋会不知道洪诚的那点儿心思!
洪诚这苦力当得太便宜了,用护花使者形容他还差不多。
洪家酒店南边五百米处有个十字路口,每天都车水马龙,路口却没有红绿灯。不过香芹知道,一年过后,这路口该有的都会有。沿着十字路口往东的那条马路走千八百米,往左手边看,有个菜市场。
这一路上,香芹绘声绘色的给洪诚讲这附近接下来一年的变化,洪诚也听的津津有味。
菜市场内,熙熙攘攘,叫卖与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
水泥砌的长台鳞次栉比,形成了一个个摊位,每个摊位都很丰富充实,卖菜的,卖水果的,卖肉的,卖水产的,无一不有。
香源饭馆的食材,就是打这个菜市场里面来的。
买了三斤桔子,洪诚剥了一个与香芹分吃。
香芹刻意嘱咐他,“桔子皮别扔了,回去我晒干泡茶喝。”
桔子皮不是啥稀罕的东西,不过既然是香芹要求的,洪诚就把剥下来的桔子皮顺手丢进了挂在胳膊上的塑料袋里。
“还买啥?”向来饭来张口的洪诚,买菜的时候最没有主意。
“家里的辣子没有嘞,你想吃油泼辣子,还是辣椒酱?”
洪诚想了想,“油泼辣子吧。”
其实他心里是想选择辣椒酱的,但是油泼辣子做起来省事儿。
先前家里的那罐辣椒酱,是洪诚商店里买的,味道确实够辣,吃起来却不香。香芹就想趁着偷闲的时间,做一些拌饭的酱出来。
油泼辣子做起来简单,备一碗辣椒面,里头放些盐和味精,浇上热油就妥嘞。
辣椒酱讲究的很,做起来也比较麻烦。
香芹看了几家平台上陈列的辣椒面,都不觉得满意。兴许是那些辣椒面敞着口放的时间长了,摸起来潮得很,闻还来还略有一股子霉味儿。
这样的辣椒面,做出来的油泼辣子,吃着能香吗?
不远处有个中年小贩扯亮了嗓子费力叫卖,“喜欢吃辣椒的都过来看一看咯,四川那边拉过来的红辣椒,不辣不要钱,就卖这一回,明天可就不来了啊——”
估计这人是临时租了人家的一个平台,台子上只卖一种蔬菜,就是他口口声声喊的红辣椒。
有人闻声而去,然而见了那红辣椒的模样,都不禁失望的走开。渐渐的这个平台跟前就无人问津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人卖的要真是好东西,就算他不吆喝,自然有人到他跟前问价钱。
但是他卖的红辣椒并不新鲜——
平台上的红辣椒被分成了两堆,跟两座小山一样。中年小贩左手边上的那一堆是坏的,没有一个不是烂口子缺一角的,他右手边的那一堆也稍微好一些。
香芹和洪诚经过这个摊子,不难闻见一股腐烂的气味,气味不是很浓烈。
洪诚侧目,带着香芹往前走,不想搁这儿做停留。
香芹却停下脚步,走上前分别看了那两堆辣椒,然后问那愁眉苦脸的中年小贩,“你这辣椒咋卖的?”
见有顾客上门,中年小贩的脸上堆了些许笑容,接近讨好的说:“别人家的辣椒都是一块五一斤,我卖你一块五一公斤!我这辣椒是从四川那边拉过来的,比咱们这儿的辣椒不知道辣上多少倍!”
香芹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你这辣椒要是新鲜的,我两块钱买你一斤都无所谓,你看看你这辣椒,一点儿卖相都没有,买回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坏肚子嘞!”
香无的放矢,无非就是想把价钱压下来。
听她的意思是要买,洪诚心里不愿意,却不好把话当着中年小贩的面明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