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风挑起把摔倒的凳子安然坐我身前,我还趴在地上发呆,立时清醒过来,讪讪爬起身,将手里的狗送到他面前,恶人先告状:“它吃了我的晚饭。”
那狗回头继续冲我龇牙咧嘴,待看清勒风,一下就像被克到了似的乖乖不动地垂着小脑蛋。好吧既然畜生都知道哪些人不能惹,我自然更知道了。面上装着好讶异的表情,“它见你可真乖啊,大师兄真是魅力无敌,人畜共仰。”
勒风要笑不笑环顾四下,“听说你擅自出殿了?”我立刻吃瘪,垂下头不语了。“小东西怎么会来这里?”他伸指勾了勾小狗的脖子,还凑过脸来笑得花儿一样。
我偷觑他一眼,正不服畜生都比我享有高待遇,勒风轻拎眼角,清幽幽的眼波正与我眼神撞个正着,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看了一会,他忽地卟哧笑出声。
好好儿的含情脉脉对视,他笑个屁。我白他一眼,恨他煞风景。想到待会儿还要给徐来批斗,心情愈加不爽。捧着头在一旁苦思脱罪之策,“帮我想想辙,我溜出殿了,可怎么跟徐来交代?”
“按实说。”勒风漫不在乎地逗狗。
“连吃了条九头蛇也说?”
他终于肯赏我一眼,“除非你活不耐烦了。”眼珠一转流光溢彩,“像徐来这样的人,绝不会怀疑你说的任何话。”见我不开窍,眼风轻飘飘往旁一拐,一幅你真是逊毙的样子,“骗人都不会?”见我还不开窍,他叹口气认命地指点迷津,“随便撒个谎就行了。譬如你说你梦游。”
我最近面上神经一直特别敏感,特别易抽搐。果然,见我被噎个半死模样,这个无良男就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人要擅用对方弱点,方可百战不殆。”笑够了他站起身,“好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你跟这只……”他瞄了眼我手里的狗,
三句话没完他就要走?那他来干嘛的?我很不爽地侧脸睨他,“爱你一万年。”
勒风捂住嘴闷咳一声,估计是让口水给呛了下。没啥大不了,常有的事。学他样勾勾小狗的脖子,“它叫爱你一万年。”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这笑当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了,“飞天,来历不明的东西少碰为妙。别说大师兄没提醒过你。”而后宛如妖魅地觑了我一眼,甩甩衣袖不带一片云彩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徐来带着门下师兄师姐就杀到了,“你胆敢擅离大殿!”
是不是人被吓过几次后就会发生性格突变?温和的徐来总会在意想不到时变身成哥斯拉。我的魂魄刚自勒风眼里逃回来,惊得脱口而出:“这不怪我!我梦游!”……唉,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有道是撒谎就似滚雪球,要圆一个谎必须用无数谎来润色,正掏心挖肺编我那梦游症,那头收拾的师姐“碰”地砸了碗,指着地上一物大叫:“这里怎么会有妖魔!?”
一石激起千重浪,我尚未看清楚,就见一团红影咻的窜窗而出。“妖魔?”这个名词引来众多亢奋惊呼,扑到窗口往夜色中探视,茫茫金沙池海,只见一轮白月泼下皎皎寒光,四野寂静无息。我还在兴奋,“哪?在哪?”
身后同门窃窃私语,一个师兄很无辜地说:“我就说赤艳峰那些人有带妖物进庄,你们还不信。那伙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徐来笑,“知道归知道,当人面指出来,没有证据,反而落人口舌说我们不礼遇蜀山。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各自小心为上。”
我点着自己的脸不谦虚地说:“怎么个小心法?我遇到妖魔肯定玩完。”
“飞天,祸害遗千年的道理还是有的。”徐来冷血模样竟与玄平有几分相似。不过,徐来毕竟是徐来,刻薄完了留个师姐陪我。
要睡的时候,我在桌底下转了几圈,又把被子翻来翻去几遍,才发现那条小狗不知何时竟开溜了。听我说狗啊狗,师姐打个突,说:“什么狗,妖魔曷狙,吃人不吐骨。”
我在地当中慢慢融化,指着鼻子上的伤,“我被它抓到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师姐此刻很不屑一顾,“少给我丢绝尘庄的脸,妖魔又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赤艳峰那帮人都敢饲其作宠。况且,你那伤不是梦游的时候被树枝刮伤的?”
哎,骗人真是很有心理负担。还有那狗,明明小不点一个,居然是妖魔。
受了很多刺激,翻来覆去睡不安宁,待子夜才朦朦胧胧的睡过去,似是而非的又听得铃铛声,精致的颤音隐约从门外传来,忽尔在门外又忽尔去了远处。身旁一动,我半睁眼见夜色里师姐翻身而起,快速掠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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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夜的月高高挂在空中,九州冰清。抬头望明月,低头匕首。我由震惊中缓过劲开始非常非常懊悔,短刀的锋面折着苍白月色,杀机不见却有强制。我微微侧脸,看到身后那个人。见我看她,她冲我宛尔一笑。不由自由,我也回她一记微笑。然后就懵了。
前方细沙摩梭,几丈沙粒尖啸着腾空,下方一人手执长鞭翻江捣海,沙粒缠着长鞭月光下矫矫似金蛇于半空狂舞。师姐站在沙蛇蛇首下,举袖蒙面不能迎视。
“请问,三更半夜在我的地盘上想做什么?”龙儿如从九天而下遍身清华,似笑非笑的冷然。
那厢卷天长鞭刷然一抽,沙蛇陡震,瞬间竟如被月光冻结于空中,紧接着便倾盆压下,待得沙粒沉地,四围空茫风中仍有稀疏沙粒飘散。
月下有人蹁跹走来,少年形状,纯白衣裳,腰带处悬挂的玉玲珑随步颤音如泣如诉。他边走边慢条斯理将鞭缠盘在手上,细瞧之下,举手投足竟有风云雷动大气象。
龙儿携师姐避开沙雨轻轻落地,眼一溜瞧见了我,对我身后拿刀抵住我脖子的人扬扬下巴,“你,放开她。”
身旁人拖着我后退一步,“她不会有事,我们不在伤人。但别逼人太甚。”
龙儿不耐烦起来,跳跳脚转而对少年发问,“小子,你是哪来的?想做什么?”
“他们是蜀山赤艳峰的人。”师姐冷眼揭起对方老底。
龙儿仰头大笑三声,转而换上一撇冷笑,双手插腰,“赤艳峰!好的很!来,告诉哥哥鬼鬼祟祟有何居心?”
少年转着握鞭的手腕,半垂着脸,听到这里眼梢轻提,“原来绝尘庄竟容不得客人夜间走走的?闻所未闻。”
“那你现在见识到了。”
少年正脸向龙儿,上上下下地打量,“这是你的地方?”
龙儿一甩头发,骚包十足地勾勾刘海,“有何指教?攀亲带故免谈,打架好说。”
“呵呵,绝尘庄一年不似一年,一笑带的虾兵蟹将倒是一年比一年狂妄。这儿即是你的地方——”少年语气老道,眼神漫无边际横扫金沙池,单手落劈,沙面顿时分成两半,直直沙道蔓延向视线的尽头。“那么,我来取件东西。这本该是赤艳峰的东西,还请你大方奉还。”随着他的话音,裂开的沙道尽头泛起明泽,少年伸手一张,那光飞速吸进掌心。
“如意宝珠。”我喃喃自语。
龙儿似笑非笑,“我当什么宝贝让你巴巴的三更半夜摸黑闯金沙池,不过一颗珠子,你说一声我拿多少由你挑都成。”
“不是什么宝贝?再作戏就没意思了。”
“你什么意思?”
少年又垂下脸,“随便说说,心知肚明就好。”转头对我身边的人说:“无痕,放开她吧。”
可算脱离苦海了,一时情急忘了脑蛋下的厉害,自作主张朝前跨了步。颈间一凉,身后的人低叫一声松开手,随即电闪似锐痛迫使我抚颈软倒,只觉手指缝热乎乎不断有液体渗出,痛到痉挛。脑子里蹦出两字:刎颈!又跳八个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师姐抢上来白着脸按住我颈上伤口,因为血不是飙飞出来,我自知没大事,但一时也不敢开口,只向师姐摆摆手。倒底是血肉之躯,流了这些血,痛得要命呐。
叫无痕的女人见我如此,很有些手足无措。那头两个人却不理不睬这一方动静,但慢慢的,我感觉到阴凉的两道视线自那边扫来,瞬间收回,但那种嗜血的惊悚视线还是让我头皮揪紧发麻。我瞪向白衣少年,他身上有种与明媚外表不相称的毛骨悚然黑暗波动。真正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无痕也抬眼看向那少年,站起身走到我身前挡住我的视线,亦挡去了少年时不时扫来的视线。笑容恬淡地说:“好在伤的不深,你怎么这么莽撞?”
我想告诉这位淑女,莽撞是性格,天生的,但动刀子就是习惯问题,后天的。张张嘴,终于还是觉得闭嘴最省力气。
“我还没准许你把东西带走呐。”龙儿跳到少年身前探手一挑。如意宝珠蹦了三蹦,滚落到沙中。“站在那别动,一动我立刻碎了它。”
少年面有不耐,“你威胁我?你就不要里面的东西了?”
“我就威胁你,怎么样?反正我养的鬼也成不了大气候,大不了重来。”
两个人互相制约着,一时半刻只顾眉来眼去了。
珠子滚落时沾了地上我溅开来的血,月光下渐渐变了颜色,有了生命般慢慢朝我滚近。龙儿眼角余光瞄到,恶狠狠低咒一声扑过来。与此同时,少年的鞭卷向宝珠。鞭长灵巧,在龙儿未触到宝珠时,长鞭已卷住珠体挑到了空中,龙儿就势一滚,并未纵身去夺宝珠,反而掠身到我跟前,五指如爪扼住了无痕的颈项。
龙儿得意洋洋道:“小子,跟我斗你还嫩点,把宝珠还我。”
“你最好放开她。”少年抓着宝珠回身,皱皱眉头垂头下去咳嗽。“无痕,还不把蛊放出来?
我离得近,能清晰看到无痕身体中迸射出一团穷凶极恶的黑雾,里面挣扎扭曲的獠牙咬住龙儿,片刻间溶入他的身体。龙儿受到惊吓推开无痕,“什么东西?”
少年边咳边露齿微笑,“魔诱。”
师姐已经面如土色,拥着我抖衣而颤,“他们竟崇魔道。”她充满惊诧与愤怒。我但觉周身血液结冰,不知是不是失血的缘固,冷得牙齿打战。
龙儿捂住心口弯下腰,脸上一阵白一阵灰,全身骨骼格格作响,每个关节缓慢地匪夷所思地扭曲变形,不多时已经没有正常形状。
就在我们魂飞魄散的时刻,龙儿周身先是微微萤火之光,渐渐转为堪于天上明月相抗的光辉,无数黑雾自光中稀释迸射出来,如同被千刀万剐的幽灵一般,它们痛苦地嘶吼着,在月光下柔弱不堪地消溶。
“看来,绝尘庄里也不尽都是些废物。”少年冷眼相对。“你是什么人呢?”
“哼,凭你也配知道老子是谁?”龙儿直起腰,左右转转脖子,像刚刚做完热身。他倒轻巧,却把我们吓个半死。一时半刻,只觉他比怪物还怪物。
“能逼退魔诱,你不说,也不太难猜。”少年眼神奇异,“只是,你在绝尘庄做什么?皓红城里的那个王没有把你供在冼濯殿膜拜?竟放你下来混世沾尘。这天道当真是要乱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少年又一笑,“即如此,当我没说。这宝珠你若要,就当赤艳峰献的见面礼。我也没意思要与绝尘庄为敌。不过是与一笑有些私人恩怨,不必抬到面上来大动干戈。”
“你这么懂礼术知进退,哥哥我甚是欣慰。”龙儿笑嘻嘻。
我一头雾水听着两人尽是弦外音的聊天,陡然全身一颤,反射性攥紧双手,右手掌心立刻火烧火燎地痛。举掌来看,满手血渍间一尾黑色正扭曲着挤入掌心,“啊~~!”
不知哪来的一记掌风击中我的额,我眼一翻朝后仰去。随着上仰的视角,天上的月慢慢被眼中弥漫的黑暗吞没。我沉入了很黑很黑的地方,没有光,没有触感,没有我。
可是,我的耳朵却份外灵敏,听得见风吹细沙,如水流淌的动静,也听得见那少年掩嘴喘息咳嗽的声音,还有龙儿与师姐大惊之下纵身而起的声音。
一阵衣衫摩擦生出的气流急动声。那少年咳得更厉害了。
“你要作什么?”师姐暴跳如雷。
“不废了她的手,待邪气蔓延到心口,神佛也救不得她。”少年淡淡言道。一阵缄默,少年道:“随便你们。对了,今晚之事权作没发生过,相信你懂我的意思,这对大家都好。”
玉玲珑的去声渐行渐远。沙子翻飞的声音渐渐代替寂静。
“你要作什么?!”不知发生了什么,师姐的声音比先前更为暴动。
翻沙声中龙儿闷声闷气道:“来帮把手,把这倒霉的丫头埋了……啊,我忘了她中了蛊,死了还能爬出来。这可怎么办?”
“你敢动来仪阁的人一根寒毛,我们跟你们金沙池没完!”师姐气极败坏。
又一阵窒息的寂静。师姐破空的声音响起:“你要作什么?!!”这已经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丫真没创意,虽然一次比一次激动。
“我在想,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也埋了。”
“……我对你的来历一点不感兴趣。”
“真的?”
“苍天在上,绝对真的。”
“徐来的门下果然善解人意啊。那么,这丫头怎么办?”脚踢物体的声音。
“飞天向来有惹祸上身的通天本事,出什么岔子都属正常。不劳您费心想理由。把她给我吧,我奉了徐师兄命令看顾她,看丢了她我没法交代。”
师姐,你的同门情谊真叫我无语凝噎哇。我的神魂荡荡幽幽,幽幽荡荡,且飘且荡,今昔何夕?慢慢连听觉也没有。只觉自己死了,可是,死了的人会知道自己死了么?所以我又怀疑我是否死了。
这么过了些时辰,直到刮骨撕肉的痛楚逼得我猛然惊动,耳中又可以听到声音,那种有规律的心跳声,充满了生机地回响,满世界的心跳声。然后一声呼唤:“飞天……”姑娘腾地撑起了眼皮。在呼唤声中觉醒了。
“飞天。”徐来焦灼的脸首先出现,“你醒了?”
我看看他,瞪向殿顶,想了想,又看看他,转而又去瞪殿顶。骤然想到什么,举起右手到眼前张开,'奇‘书‘网‘整。理提。供'睁大眼发出一声悲鸣。
手让身旁的人抬起,“放心,目前还不会有事。”玄平将我的手翻掌向上,那个丑陋的血孔便暴露在了空气中,“若是整只的蛊会直接捣碎心,而你的只是顺着血脉渐进向心脏靠近。”
我捋起衣袖,顿时花容失色。肿胀的血管都已经到手肘了,按照这速度,今天太阳落山前我就准备洗洗干净入葬吧。“我要吃饭。”抬头冲后边同门叫,“听到没有,满汉全席!”这已是我最大的冷静,想当年没有来这鬼地方时,我的终极梦想只是平凡地吃喝。
满汉全席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