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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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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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的区长,年轻的老革命。另外一个——也就是引起梁大牙特别注意的那位——名字叫东方闻音,是大上海的学生娃呢。日军进攻北平卢沟桥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娃娃,就跟大同学们一起参加呼吁抗战的学潮运动,还给上海的地下党救护过伤员。眼下在支队政治部当宣传部长。

“别看姑娘年轻,她的那手小楷字,连洛安州的老先生都自愧不如呢。”杨庭辉最后强调说。

宣传部长是个多么大的官儿,梁大牙不晓得,梁大牙也不想晓得。在他看来,东方闻音不过是个嫩得出水的妮子。但是这个妮子眉眼水灵,细皮嫩肉,身段子姣好飘逸,这一点梁大牙是慧眼识珠的。

酒过三巡,梁大牙就站起身来给众人回敬。先是向杨庭辉等支队首长敬,敬到张普景的面前,张普景说:“梁大牙,祝贺你打了胜仗,但你要戒骄戒躁谦虚谨慎。”

梁大牙闹不明白戒骄戒躁是个什么意思,驴头不对马嘴地说:“那是那是,我要借刀借炮牵驴杀人,杀这几个小鬼子算什么?往后我管的人马多了,我还要去打洛安州呢。”一句话说得张普景哭笑不得。

然后又跟窦玉泉碰碗,梁大牙说:“窦副司令,这回你看出来了吧,咱的训练还是管用的。不过,别搞花拳绣腿,往后你得多教咱几招游击战术,这东西最管用。”

窦玉泉说:“那好,你梁大牙爱学习,那我当然支持了,明天我就带你们练麻雀战。”

碰碗碰到东方闻音的面前,梁大牙的情绪就达到了高潮,说:“我看老八路们见面都兴握手呢,咱如今也是老八路了,你不跟咱也握一下?”

东方闻音白皙的脸庞微微红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落落大方地笑了,伸出手来说:“梁大牙同志,你勇敢杀敌,了不起啊。我们都要向你学习呢。”

梁大牙抓住东方闻音的手,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掌心里。这只小手当真又白又嫩,软绵绵的热乎乎的,像是才出架的鲜豆腐。梁大牙轻轻地晃动着这只小手,再说出的话里就多出几分雅致了,咧嘴谦虚道:“哪里哪里,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么。咱做得还很不够,只要你们大伙看着快活,往后咱还要多杀几个狗……狗……狗娘养的……”

东方闻音身边的安雪梅看见梁大牙同志有点失态,冲对面的王兰田副政委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王兰田却熟视无睹。

一直冷眼相观的张普景对梁大牙的行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看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简直跟绿林好汉没什么两样,这哪里像个革命军人啊?他几次都想起身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但都被窦玉泉用眼神劝阻了。窦玉泉悄悄地说:“张主任,梁大牙毕竟是死里逃生回来的,又打死了不少鬼子,不拘这点小节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普景脸一沉说:“打了几个鬼子就可以这样放肆吗?我们是八路军,不是江湖好汉。”张普景的声音很大,好在被淹没在一片敬酒碰碗的喧嚣声中,梁大牙压根儿就没听见。

但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张普景的脸色,这个人就是杨庭辉。杨庭辉当然看出了张普景的厌恶情绪,见梁大牙握住东方闻音的手迟迟不肯放松,也觉得不大雅观,甚至觉得隐隐心疼,但是又不好公开提醒,那层别扭不说破别人还不怎么在意,说破了大家反而尴尬。他只好端起酒碗,站起身来大呼小叫:“来来来,都别停下,咱们喝酒哇!”

众人也连忙举起酒杯,热烈地咋呼:“梁队长,别装孬呀,咱们痛痛快快地喝哇,为你老梁庆功哇。”

梁大牙正在春风得意之际,在他那双蒲扇般宽大瓦缸般粗糙的手里,平静地躺着一只充满了神奇的软绵绵的小手,他的心里真是愈发滋润起来,三分醉意加上七分春风,又往他的血管里注进了十二分豪气。他把一只陶瓷大碗高举起来,往四周叮里咣当一阵乱碰披头散发地吼了一嗓子:“喝,喝哇……喝醉了拉鸡巴倒。”

一得意,脏话又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了。

正在梁大牙举碗豪饮之际,东方闻音却脆脆地笑了起来:“梁大牙同志,你把我的手放开呀,我也要跟同志们碰碗呢。”

同志们这才发现,梁大牙同志的确是酒喝多了。梁大牙同志自从握住了东方闻音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梁大牙和东方闻音之间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事后梁大牙就经常琢磨,东方闻音虽然说比他先参加八路军,但看模样,不过是个年轻漂亮的妮子。她不像韩秋云那样扎着个羊角独辫,也不像水蛇腰那样在脑袋后面挽一个花里胡哨的发髻。人家东方闻音那一头齐耳短发托着一张白中飘红的鸭蛋形脸庞,像是四五月间刚刚见红的水蜜桃。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就像一对明亮的星星,让人见着就想把它们捂在怀里。人家那眼角儿还挑挑的,不笑也像是在笑着。还有那杨柳般轻盈的身段子,高高爽爽的匀匀称称的,棕色的牛皮带束在腰间,愈发衬得神采飘扬。

梁大牙狠狠地想,要是能够娶个城里来的女八路做婆娘,自己的这个八路那就算当到如来佛的屁股底下了,梦里都是阿弥陀佛,那不硌坏韩秋云的眼珠子才怪呢。一往这回事上想,梁大牙就觉得浑身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舒坦。尽管这件事在眼下还只是一种幻想或者说只是一种朦胧的渴望,但是梁大牙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为此而提前进入幸福状态。想一想心里都是甜甜的。

有了一缕若隐若现的对于美好前程的梦幻之丝在暗中牵引,梁大牙就把自己的日子翻了个底儿朝天。每日里带领中队训练再也不像以往那样稀里马虎地放任自流了,如今是一个课目一个动作的来,完全按照副司令员窦玉泉和副参谋长姜家湖制定的计划进行。他手下的几个小队长都是蓝桥埠乡亲,有朱一刀、陶三河、曲歪嘴,原先在蓝桥埠都是听梁大牙吆喝的,现在当了小队长,当然对梁大牙更加惟命是从了。

梁大牙的中队长委实当得舒畅,组织训练更是耀武扬威。当然,最让梁大牙快活的训练课目还是抡大刀拼刺杀。倘若哪回训练时东方闻音正好从场子边上走过,那就了不得,梁大牙的那身功夫就更是发挥得腾云驾雾。

梁大牙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琢磨自古美人爱英雄,只要他梁大牙能多砍日本鬼子,天上的七仙女他也能摸一把。

但是梁大牙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想到,他的行为为他的将来埋下了一颗祸种——他惹恼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主持特委工作的副书记、一直在暗中恋着东方闻音的江古碑。

江古碑这段时间在江淮分局开会,学习中央的洛川会议精神。回来之后就有风言风语传到耳朵里,说是游击支队里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对东方闻音心存不轨,打了几个小仗,自恃有功,甚至对东方闻音动手动脚。江古碑的恼火在于,虽然他还没有向东方闻音表白什么——他的那点朦胧的爱情火苗曾经受到张普景和窦玉泉善意而又严厉的提醒:革命者以事业为重,眼下正是斗争复杂时期,应该坚决摒弃小资产阶级情调,绝不能在凹凸山区缠绵于儿女情长。如此,江古碑才把一腔热烈的爱情之火深埋在心底,却在暗暗地眷恋着那个清纯如水的姑娘。哪里想到,他都不敢做的事情,一个刚刚参加八路的泥腿子,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并且明火执仗地动了手。尽管他不相信东方闻音会跟那个癞蛤蟆有什么瓜葛,但他的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岂止不舒服,简直是痛恨。



这一年是凹凸山根据地大发展时期,除了游击支队在游击战中不断扩充壮大,地方工作也有声有色,主持特委工作的江古碑提出了“建设布尔什维克苏维埃”的口号,并以李文彬担任县委书记的陈埠县为模范县,要建立凹凸山的“巴黎公社”。

李文彬的事业进入到一个高潮阶段。这个来自武汉的热血青年,曾经被一篇秘密流传的文章《红星照耀中国》激动得心潮澎湃,毅然投笔来到革命阵营,以巨大的热情要在中国革命的领域里施展宏伟的抱负。是啊,中国太黑暗了,封建统治,列强统治,军阀割据,连年混战,民不聊生。革命,就是要砸烂一切旧有的秩序,就是要彻底地推翻一切反动统治,建立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世界。他的家庭就是官僚家庭,在他看来是腐朽的剥削阶级。他崇尚革命,崇尚苏维埃,崇尚巴黎公社,他在宣布脱离家庭的时候提出来的口号是:“不当少爷,要当主人;不做资产阶级的寄生虫,要当无产阶级的马前卒。”

后来进入凹凸山,由于凹凸山根据地的领导人在支队和特委主要负责人的配备上同江淮军区和分局产生了分歧,又是李文彬第一个表现了高风亮节,表示要到最底层去,他选择了革命基础十分薄弱的陈埠县,以满腔热情打开了局面。

初到陈埠县的时候,工作极其艰难,这里的老百姓对革命茫然无知,原先杨庭辉派来的几个党员只热衷于组织武装,拉起了几个武委会,尤其让李文彬不满的是,这些人对于彻底砸烂旧的秩序没有太大的热情。他们说,陈埠县的县太爷尤大头是个老好人,不反对共产党,不反对抗日,还经常给游击支队送粮送衣,只要你不招惹他,他就不会做对革命不利的事。

李文彬对这些话很反感。那个尤大头是反动军阀某某某委任的县知事,土匪进山的时候他是县长,国民党来了他还是县长,他就是靠这种八面玲珑的手段维持他的统治。给游击支队送粮送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他同情革命?说明他是革命者?完全是胡说八道。我们共产党必须建立布尔什维克的政权,应该由彻底的革命者来当县长。有了这个认识,李文彬就向特委打了报告,要发动民众,要以革命的姿态而不是妥协的姿态开展陈埠县的工作,要推翻旧的政权,撵走县长,没收奸商财物——这些提议都得到了特委的肯定。

那段时间,李文彬被革命的激情燃烧着,由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一变而成为农民运动的领袖。他走乡串户,宣讲革命知识,到雇农家里去,到手工业者家里去,尤其见效的是到县立师范学校去,在那里,他得到了最大的支持,学生们对外面的世界比山野村夫们知道得多,学生们对于闯出凹凸山干一番惊天动地革命事业的热情比农工要高得多。

也就在这个时期,李文彬遇到了人生的一个必然问题。一个女子,一个凹凸山雇农的女儿,闯进了他的心田,在他的内心深处,在澎湃的激情的海洋里,占据了重要的一角。

李文彬来到陈埠县之后,在当地党组织的秘密安排下,住在四区的崔家集。这是一个雇农家庭,房东是早期的农会会员。虽然这里的农会没有大的作为,但他们是支持革命的,具体地说,他们支持把他们由穷人变成富人的想法和行动,因此,这样的家庭是相对可靠的。这里也就成了李文彬的活动中心。

房东的女儿是一个十七岁的村姑,每当李文彬秘密召集会议的时候,村姑就在门楼外面一边作着女红,一边望风。村姑没读过书,不知道革命是哪路神仙,但她知道那是穷人的事业,一个浅显的道理是,只有穷人对那个读书人的话有兴趣。她同样不知道县委书记是哪路神仙,在她的眼睛里,他就是一个读书人,是一个从城里来的少爷。但是,有一点她能够揣摩到,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她耳闻目睹了这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的作为,在一群山里汉子的面前,他就像一只振动翅膀的雄鹰,煽动出火一样热烈的激情。他的身影神奇而又新鲜,在村姑的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划下了深深的辙印。每当他出门较长时间,她总是在心里为他祷告,想象着他奔走在山村里的样子,为他担忧又为他快乐。几天见不到他,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郁闷,常常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倚门而望。

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独自走进了他居住的西厢房,向他提出了“参加革命”的请求。她说她可以为革命做很多事,譬如望风,譬如做饭做鞋。李文彬那天很高兴,抚着她的肩膀连说了几声好哇好哇,李文彬说我们的事业是老百姓的事业,我们欢迎一切有志气的青年加

入到我们的行列当中。革命不光是望风,也不光是做饭做鞋,革命——革命是大事业,要推翻一切反动统治,要打天下。

在经过几个月的发动之后,陈埠县的革命烈火就燃烧起来了,具体的做法是在农村发动成立革命抗战先锋队,借助八路军凹凸山游击支队的势力,将陈埠县商会二十六家商人的财产悉数没收,充为抗战军需。然后是打土豪分田地,将农村一些富裕人家的土地和财富分给雇农,并杀了一批抗拒交田交物的财主,驱逐了县区旧职人员。

一时间,陈埠县一片赤色的旗帜飞扬,李文彬仍然住在崔家集,但却在江古碑的支持下,赶跑了原先那个三朝元老的县长尤大头,任命共产党员崔贺喜为陈埠县人民抗日政府县长,并且仿造红军通南巴根据地的做法,建立了布尔什维克的学校、医院、银行和兵工厂、被服厂等。

紧接着,各区也成立了抗战先锋队,地方武装迅速崛起。

进一步的故事就开始了。

在宣布抗日民主政府成立的那天夜晚,李文彬回到崔家集显得异常兴奋,脸上放射着红光,向那个一直在暗中守望他的村姑描绘了陈埠县的革命形势和美好的前景,一直谈了半夜。就是在那天夜晚,那个村姑把她的心连同身子一起交给了他。那时候她相信,她这样做,就是对革命的最好的支持。

除了她自己,她什么也没有。她还能向革命奉献出什么呢?



但是不久,陈埠县的革命又出了问题。一批被驱逐的旧政府官员和财主被断了后路,纷纷跑到凹凸山北,向国民党凹凸山特别行政公署专员刘汉英告状。这些人故意把自己打扮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见了国军长官就像离家的孩子见到了亲娘,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控诉共党赶尽杀绝的暴行,要求国军派出部队进驻凹凸山南,戡乱剿匪,名正言顺地恢复党国政权,拯救那里的黎民百姓于水火涂炭之中。

刘汉英不动声色,看着这群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把自己糟蹋得三分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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