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玉泉说:“好啊,我看我不教训你一下你就不知道厉害。我让你三枪。”
梁大牙不信邪,拖着根木枪就要和窦玉泉拼。
梁大牙人高马大,窦玉泉也是高大魁梧,彼此势均力敌,再加上窦玉泉在参加队伍之初就是受过严格的单兵训练的,自然不会怯乎梁大牙。
准备好了,就开拼。
梁大牙横着一根木枪,泰山压顶一般向窦玉泉扑过去。窦玉泉拉开架式,等梁大牙逼近了,虚晃一枪,倏然一跳,梁大牙就扑了一空,但是梁大牙没有倒下,抽身杀了个回马枪,窦玉泉出枪一挡,用力过猛,两人的虎口都是一阵裂疼。
梁大牙见两枪没有刺中窦玉泉,暂停,稳住阵脚,耍了个心眼,哇哇乱叫,声东击西,左右开弓,把一根木枪舞得呼呼生风。窦玉泉见这家伙又开始乱抡了,不敢贸然还手,连连后退,跳上一个高坎,引诱梁大牙轻兵深入。梁大牙屡次出击无效,就有些急躁,动作就更
没章法了。窦玉泉卖个破绽,抽身便走,梁大牙见有机可乘,再次出枪,却不料窦玉泉突然一闪,出枪一杵,梁大牙就摔了个嘴啃泥。
窦玉泉迅速回身,一脚踏在梁大牙的背上,把木枪头抵在梁大牙的后脑勺上,哈哈大笑:“梁大牙,到底我是花拳绣腿还是你笨脚笨腿?这回服不服啊?”
梁大牙被死死地踩住,动弹不得,叫了起来:“狗日的窦副司令,你也不按章法了,胡来,你耍花招。”
窦玉泉仍然踩住梁大牙不松,任凭梁大牙在他的脚下龇牙咧嘴地求饶,说:“我当然要耍花招,打仗打的就是花招。但是你要把基础动作练熟了,才能把花招耍好。你前几次仗打得都不错,但那都是小打小闹,也有很大的偶然性。你的对手要是我,恐怕就没那么便宜。当八路军的军官,你还得从头训练,要练扎实的基本功。你听明白了吗?”
梁大牙说:“我听明白了。你快松开我,你不能老踩住我不松啊,哎哟,我的肋巴骨……我服了行不行?”
窦玉泉这才哈哈一笑,又使劲地踩了一下,说:“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别以为……”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子一飘,重心失控,稀里糊涂就被掀翻了。还没回过神来,梁大牙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拍着屁股叫道:“你厉害个鸟毛灰,老子不过是一时大意让你钻了空子。十天后咱们再比划,我让你三枪,你能赢我我把门牙打下来给你。”
窦玉泉说:“那好,我等着。”
吃了一次亏,梁大牙就不能小看窦玉泉了,虽然嘴上还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是暗暗地留了神,琢磨小日本的战术,也琢磨窦玉泉的招数,十天之后再跟窦玉泉较量拼刺刀,作风与前大为改观,结果竟然是窦玉泉以三负一胜败给了梁大牙。
八
这段时间,没有大打出手,凹凸山游击支队只搞了几次小出击,主要的精力还是训练和整肃军纪。
虽然拼刺刀跟窦玉泉不相上下,但梁大牙知道窦玉泉是一个有学问的军事干部,尤其是关于指挥方面,那是为官为将的学问,窦玉泉有些招数,他还是乐意跟着揣摩的,而且悟性不差,很会灵活运用,往往出奇制胜。譬如前不久在黄峰垭反“扫荡”中,曲歪嘴的小队抓获了鬼子官的一条东洋狼狗,梁大牙灵机一动,当场让人在狗尾巴上绑了四颗手榴弹,拧开盖子,把拉火环扯掉就放了狗。那狗一旦挣脱羁绊,就箭一般地往鬼子窝里跑,欢天喜地地炸死了它的老主人藤田少佐和七八个鬼子兵。
梁大牙的仗现在是越打越精了。
这天是个好天气。晌午时分,梁大牙正在驻地村庄外带领朱一刀等人训练摔跤,杨庭辉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洋马,满面春风地驰骋而来,一直奔驰到梁大牙的身边,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警卫员,乐呵呵地照着梁大牙的肩膀上擂了一拳。
梁大牙说:“看样子司令员有高兴的事情了,莫非哪里又打胜仗了?”
杨庭辉说:“不光是我的高兴事儿,也有你梁大牙的高兴事儿。梁大牙同志,上级要我们在鄂豫皖边扩大抗日武装,各县要成立县大队。从今天起,你就是陈埠县的县大队长了。”
梁大牙吃了一惊,说:“我的个天,那不是又升官了吗?”
杨庭辉笑笑说:“是啊,当八路当对了吧?看看升官升得多快?我跟你讲,这次我们在凹凸山要成立七个县大队,要把队伍扩充到两千人以上,干部严重缺乏,别的大队长和政委都是老红军干部担任的,像你这样资历的,最多只能当副大队长。你是第一个当大队长的,我们把你选做标杆,你得好好干,尽量带出一批新干部来。”
升官是好事,不过梁大牙又有点疑惑,问:“县大队的大队长是个多大的官儿?能不能骑上东洋马?”
杨庭辉皱皱眉说:“我们八路军不计较官大官小。要想骑东洋马,你得自己缴获。”见梁大牙黑着脸不吭气,又说:“你那个大队长,也就相当于个营团级吧。”说完,带头往山坡上走,仍然显出兴致很高的样子。
梁大牙赶紧跟了过去,不屈不挠地问道:“县大队长这个官算是几品?”
杨庭辉很恼火地看了梁大牙一眼,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七品!”
梁大牙压根儿不在乎杨庭辉的态度,咧开大嘴笑了,说:“不赖。七品就是个县太爷了。管多少人马?”
杨庭辉忍了几忍才没有骂出声来,咽下一口恶气,说:“眼下只有你们中队作为主力基础,到陈埠县去开展工作,各小队升级为区中队,到各区去扩充兵员,加上李文彬同志的抗战先锋队,全大队要发展到五百人左右。”
梁大牙一听这话乐了,嘿嘿一笑说:“行啊,招兵买马咱有办法。今晚老子就带人去打河口集,他娘的弄他几根机关枪回来,让弟兄们看看本大队长的手段。”
杨庭辉勃然变色,厉声喝道:“梁大牙,你是谁的老子?”
梁大牙怔住了,傻乎乎地看着杨庭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嘟嘟囔囔地说:“咱说话就是爱带个口头禅,不是故意骂人的,何必发火呢。”
杨庭辉就沉下脸,严肃起来说:“梁大牙同志,我必须提醒你了,你现在是八路军的指挥员了,老百姓的习气要改。我们八路军是一个有着高度组织纪律的武装集团,不能仅凭意气用事,不能说高兴了想打就打。大队长要像个大队长的样子,要动脑筋。你明白吗?”
梁大牙的大嘴张了几张,想把杨庭辉的话给顶回去,可是转过脸去一看,司令员的表情很认真,再往细里琢磨,觉得杨庭辉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便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明白了,大队长要像个大队长的样子。”
杨庭辉仍然余怒未消,但见梁大牙没有顶撞,口气便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地说:“梁大牙同志,你要清楚,组织上对你可以说是十分地迁就了。你作战勇敢,这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你不能因此居功自傲。你梁大牙在我们凹凸山游击支队里是受到尊敬的。你要珍惜同志们对你的尊敬,要注意保持高大形象。”
这一席话,虽然也是批评,但是杨庭辉把分寸把握得比较好,有褒有贬,褒中寓贬。梁大牙尽管明知是教训他,听起来却不咋觉得不中听,于是坦然表态:“司令员你放心,往后咱再也不在你面前充老子了。”
杨庭辉点了点头说:“在别人面前也不能充老子。”
梁大牙说:“司令员说得对,咱梁大牙是个明白人,说得对咱就听,听了咱就改。”
杨庭辉的脸上这才显出一丝笑意,又点了点头说:“到陈埠县的事就这么定了。具体的准备工作,等一会儿由司令部姜家湖同志跟你们一起研究。你看还需要什么?”
梁大牙挠了挠头皮,龇龇大牙说:“倒是真的还有个需要,就不知道司令员给不给?”
杨庭辉说:“只要是我们能够办得到的,自然会给你办。你有要求尽管说。”
梁大牙张了张嘴,想说没说,半天才说:“算球了,就算是开个玩笑。”
杨庭辉说:“你梁大牙一向说话爽快,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有话直说!”
梁大牙说:“说了恐怕也是白说……你……能把东方姑娘给我吗?”
梁大牙说话的功夫,杨庭辉已经踏上了往坡上去的小路,一只脚在路边,一只脚在路上,听了梁大牙的话,被火烫了似的缩回脚,看鬼一般狠狠地盯着梁大牙。梁大牙发觉司令员的目光很不对劲儿,像是带着很多毛刺,扎得人眼睛生疼。心里不由自主地就先虚了三分,嘴里呐呐地说:“不行就球了,咱这也是……也是……”
杨庭辉冷笑一声,问道:“梁大牙同志,你个狗日的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八路军是土匪么?你以为组织上派你去陈埠县是去当山大王么?你是不是还想要个压寨夫人啊?啊——你说是不是?”
梁大牙连忙辩解,自然不敢说出心里话,也算是粗中有细,迅速给自己找到一个台阶,硬着头皮说:“司令员小看梁大牙了,我梁大牙如今已经是抗日军人了,还是一名八路军的干部,哪能去想那些歪门斜道呢?我这段时间看出来一个窍门,有东方闻音同志在场,我们队的弟兄们杀敌训练就格外带劲一些。再说,咱这个人是个粗人,得有个仔细的人敲打咱,咱才能进步。自从结识了东方闻音同志,不知是咋弄的,咱就想当个斯文人。你说怪不怪?”
这回轮到杨庭辉吃惊了。杨庭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貌似莽汉的梁大牙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定睛再一次仔细打量梁大牙,还真不像生病发烧,也不像油嘴滑舌的样子,挺认真的。想了一会,杨庭辉说:“好,你的这个要求我记住了,我得跟支队其他领导研究一下。”梁大牙说:“司令员我向你保证,咱当真没有往旁门左道上想。东方闻音同志要是不能跟我们并肩战斗,你就给我派个军师吧。”
杨庭辉说:“还没有顾上告诉你,这次组建陈埠县大队,为了加强力量,支队决定抽调一批战斗骨干给你们,各区成立区中队,中队长和小队长都由老八路干部担任。”
梁大牙起先没有反应过来,想了一会突然叫了起来:“司令员,这样不行,你派老八路干部来,那朱一刀跟陶三河、曲歪嘴他们怎么办?”
杨庭辉说:“什么怎么办?提拔使用,到各区中队去当副中队长啊。”
梁大牙怔了怔,瞪着两只凸出的眼珠子往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阴森森地对杨庭辉说:“算球了,你那个鸡巴大队长咱不当了。”
杨庭辉吃了一惊,厉声喝道:“梁大牙,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大牙不吭气,蹲在地上,卷了一支粗大的旱烟,吱吱吱吸得火星乱蹦。朱一刀和陶三河、曲歪嘴等人都是梁大牙担任中队长之后提拔起来的小队长,也都是他的蓝桥埠乡亲。在梁大牙看来,这些人都是够种的,只要认准一个理儿,玩起命来能把脑袋当尿壶摔。前几次同日军交手的事实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这次梁大牙当上了大队长,他想自然应该是水涨船高,小队长们都应该成为中队长。可是杨庭辉居然要派老红军老八路骨干来当正的,他的知根知底的兄弟却只能屈居副职,他梁大牙的心中当然不会痛快。再说,派来的老红军老八路干部们显然都是杨庭辉信得过的心腹,功劳大,资格老,往后能像朱一刀陶三河曲歪嘴他们那样服从自己么?
想到这里,梁大牙的心头便蹿上来一股无名之火,抽完半根烟卷,恶狠狠地扔在地上,站起身来使劲地往上面踩了几脚,一拍屁股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甩了一句话:“杨司令员,咱把话挑明了,你给我派老红军老八路骨干我双手接着,但是他们只能当副职,不然这个大队长咱就不当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落地有声的一句话把杨庭辉噎得直翻白眼,盯着梁大牙一走一犟的背影,杨庭辉终于忍无可忍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狗日的梁大牙,简直是土匪。”
九
凹凸山的夜晚漆黑,凝重的空气中弥漫着秋草枯叶的潮湿气息。八路军凹凸山抗日游击支队司令部的几位主要负责人在驻地梅岭召开紧急会议,集中研究一个问题——关于是否撤消梁大牙同志担任陈埠县县大队长职务的任命。
这显然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如果撤消任命,那么,将如何处理梁大牙?如果换一个结局,仍然保留梁大牙的大队长职务,那么是否可以派遣东方闻音同志去陈埠县工作?从其他部队抽调的老红军老八路骨干去陈埠县县大队究竟是担任正职还是副职?等等。
会议由杨庭辉主持。参加会议的共有六个人,包括杨庭辉,支队政治部主任张普景,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窦玉泉,副政治委员王兰田,特委副书记兼支队副政委江古碑。还有一个就是列席会议的支队政治部宣传部长东方闻音。除了杨庭辉和王兰田年纪超过了三十岁以外,其余人员都才二十郎当岁,窦玉泉二十五岁,张普景二十四岁,东方闻音才十八岁。
这次年轻的会议可以说是一次高度机密的会议。因为在会前私下通气时,江古碑提出了一个矫枉过正的方案:秘密处决梁大牙。
张普景表示赞成。窦玉泉既不表示赞成,也不表示反对。这就为会议的调子升了级。
江古碑虽然主持特委工作,但特委现在还是个空架子,离不开支队,他对支队的事情也很关注。一句话说到底,除了某种隐秘的不可言说的憎恶以外,冠冕堂皇地说,他也不认为梁大牙是个革命者。眼看梁大牙一天天坐大,居功自傲,江古碑感到十分不安。
张普景对杨庭辉一次又一次迁就并且重用梁大牙更是不满。他认为梁大牙的思想意识形态基本上还是封建腐朽的那一套,参加队伍动机不纯,政治上一塌糊涂。杨庭辉曾经有几次提出来要发展梁大牙入党,张普景给予了坚决的抵制。他认为他必须捍卫组织的纯洁性,不能因为梁大牙多杀了几个日本鬼子就降低了组织的标准。杀几个鬼子算得了什么?革命有更大的目标,有比杀鬼子更重要的事情,他梁大牙能胜任吗?张普景还特别厌恶梁大牙的举止行为,觉得这个人差不多就是个恶棍。如果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