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罗浑、狄叶飞,以及更多更多的人,她承受的那些压力,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人给了她答案。
“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根本顾及不到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会怎么死,会如何杀敌。我们只是为了跟上你们这些老天眷顾之人,就需要精疲力竭去追赶了。”
“我只是想,至少有一次……我能让花木兰也依靠我们一次……”
那位温柔的火长如此说着。
“这就是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尊严。”
“至少让所有人能依靠我一次……”
贺穆兰捂着眼,忍不住像个疯子一样大笑。
“哈哈哈哈!原来再怎么强悍,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我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的啊!”
“喂,你笑什么!”
城门官汗毛直立地看着贺穆兰,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好了就快走!别一直杵在这里!”
“请问我睡了多久?”
“你出去晃一圈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牵着马走出了城门,一直走到那片市集,看到棚子下跪地还在自卖自身的夏国士卒,才真正确定自己确实来过这里。
她甚至看到那位姓陆的老板眼睛一亮几步追了出来,而她只能对他摇了摇头离开。
贺穆兰按着记忆去寻找那条打听到慈心的长街,却发现根本就没这条街存在,也没有那些街景。
至于结尾巷子里的人家,则更像是她想象出来的场景。
她是在市集闲晃无果之后回到门洞时糟了暗算的,说不定连那场噩梦都是那个和尚弄出来的。
昙无谶和慈心相交一场,只要找到慈心,说不定就能知道一些东西。
她就说,慈心那样本性开朗幽默之人,为何会说出“人间就是地狱”这样的话。爱染被他养的外柔内刚,坚持本心;痴染被他养的随遇而安,毫无畏惧,这些都是长期耳濡目染下的结果。
一个僧人若认为这个世界是个地狱,又何必在地狱里行走,并且乐此不疲?必定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认为会变得更好,才会出来“普度众生”。
“施主,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贺穆兰的前方传来。
贺穆兰哑然失笑,为这熟悉的声音而快速前行。
“我……我就看见了一个钵。”
开门好奇张望的男主人不安地开口回答。
“不,你看见的不是钵,而是你成佛的机会。”
慈心满脸莫测高深。
“我……我不要成佛,我不要死……”
男主人已经吓傻了。
“这是一个钵,又不是一个钵。若你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你会听到‘咚’的一声,那声音便不是声音,而是你的善举。你因为做出了善举,而证明了自己有着佛性,有佛性之人,便可成佛。”
慈心拖钵而笑,一脸慈祥。
“我并不是在乞讨,施主,我是在寻找‘缘分’。当你回应你的缘分时,你已成佛。我是在给你成佛的机会,回应你的缘分啊。”
“啊……哦……原来是这样……”
男主人莫名地点了点头。
“您等等,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没过一会儿,男主人往那钵里倒了一小碗栗米,而慈心道了一声佛号,站在门外为这家人念了一遍经。
慈心诵经之时,无论是这家人也好,还是站在几步之外微笑打量的贺穆兰,都感受到了那股安宁。
“我不是在乞讨,而是在给你成佛的机会。”
“在佛门,那是佛祖;在道门,那是老君;在儒家,那是仁义;在将军,那是信念……”
“若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
慈心念完了经,和这家人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又问了一句:“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贫僧还和人有约……”
“现在已经是未时了,大师,你已经迟到了半个时辰。”贺穆兰几步走到慈心身侧,朗然大笑。
“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阿弥陀佛……”
慈心笑着回身。
“不知施主在这段时间,可有好好休息?”
“唔,休息倒是休息了一会儿,不过命差点没了。”
贺穆兰笑着看了眼他掌中的钵盂,为那钵中的“佛性”满心欢喜。
“看来施主又有奇遇……”
慈心将钵中的栗米倒入腰上的僧袋里。
“先别说这个,大师还是把我的财物给我吧,我有点事情要做……”
贺穆兰伸手一摊。
“什么财物?”
慈心莫名地瞪大了眼睛。
“施主莫非是在发梦,我是出家人,怎么会拿施主的东西?”
“大师你这就不厚道了,明明是你……”
“哎呀,施主一定是记错了……”
“喂,喂,大师你别走!我现在身无分文!”
“将军可以去求求缘分嘛,反正我是真的没有。”
“大师,大师我真饿了!”
“那正好,我化了这么多米,和将军去路边换一碗粥吧。”
“别啊!喂!喂!”
☆、第378章 天王护法
木有钱的生活很新奇,所谓的“野僧”也有野僧的过法,让贺穆兰大开眼界。
饿了化缘换取吃的,渴了就去客店讨碗凉水,站在药铺门口为没钱医治的百姓看看病,顺便抢一下郎中的生意,可以说,僧人全是靠着别人的“善意”而生存。
“你问我觉不觉得这个世界是个地狱?”慈心为一个失去了亲人的人家念了遍《涅槃经》,闻言错愕道:“那你以为你现在嘴里吃的、喝的,都是魔头给你的吗?”
“呃……”
“在大多数情况下,一切都是善的,否则这个世界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将军为何而战?君王为何而治?虎兽吃饱了肚子尚且不会袭击人,您又为何觉得这个世界是个地狱?”
慈心抚了抚胡须。
“是和您之前的奇遇有关?”
贺穆兰点了点头,说出之前自己的噩梦,遇见的几个奇怪的僧人,又掏出那根毒针递给慈心。
慈心听得脸色沉重,过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
“贫僧并非天竺本土来的僧人,而是在普通的寺院里长大,只不过喜欢到处游方,所以见的比较多些。施主恐怕不知,佛门自己对‘佛性’的争论之激烈,都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小乘、大乘、各种宗派、各种‘成佛’之法,几乎可以让一个普通的僧人变的混乱。”
“我到过很多地方,有见到烧指以明志希望成佛的,有见到刺瞎自己眼睛以求‘明性’而成佛的,有见过光脚效法西域僧人苦修而成佛的,也有追求男女之道双修以成佛的。人人都在追求成佛的方法,发的愿也越来越大,却唯独做不好一个‘人’。”
慈心叹气。
“僧人僧人……做僧人有什么不好?今日你斥我是‘伪经’,明日你说我是‘假说’,佛门慈悲为怀,戒嗔戒妄,这才是立世的根本啊。”
“大师说的不错,你的意思是,这昙芸也是……”
“天竺有王,名为‘阿育王’,以大乘佛教治国,佛教经文谓之曰‘法王’,或‘转轮王’,传之中土,名为‘天王’,天王护法,治国传教,名为‘天王治国’。此法传入晋时,也为中原所用,羯人石虎曾自号‘大赵天王’,秦姚兴自称‘姚天王’,便是用了天王制治国,认为自己是佛祖降世而成的‘天王’。你若说有一群白衣人辅助僧人行事,那大约是‘天王’派的僧人,如今他们在北凉最为活跃。”
“僧人原本是出家修行的,但因为阿育王曾成功的让天竺的佛法兴盛,佛门在那段时间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就有僧人认为‘天王’护法对于佛门的兴盛非常重要,并积极的推动僧人入世和干涉朝堂,尊崇最强大的领袖成为‘天王’,最终为佛门一统而扫清道路。”
贺穆兰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可见这种事在佛门中也有分歧,而慈心属于中立温和的那一派,所以才能说得这么不着烟火气。
“这在如今的佛门,已经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同,成为了显学。昙无谶大师性格古怪,佛学惊人,却也是‘天王派’的僧人。你说盖吴所说的那个僧人发了那般大的宏愿,那应该是净土宗的天王派僧人,希望天下一统之后实现众生平等。”
慈心摇了摇头。
“这人已经入了魔。”
“为何这些僧人这般强大?”贺穆兰想起那群白衣人,她曾和他们在寺中交过手,所以更加了解他们的可怕。
“那些白衣人也是僧人?”
“那些是‘法护’,属于天王身边的护法之人,类似于佛门的保护者。一旦他们找到认为是‘天王’的人,就会去效忠与他,并不专门为哪个僧人服务。当年大秦天王苻坚、大赵天王石虎都是法护效忠的对象,可惜都失败了。”
慈心顿了顿。
“‘天王’并不好找,如今魏国和宋国为诸国最强,魏帝和宋帝自然也是‘天王’的最佳人选,可惜魏国虽然崇佛,但如今的魏帝身边早早就有崔浩和寇谦之两位领袖,而这位陛下似乎是个实用者,外儒内法,而且非常……”
慈心神色古怪地想了想,用了一个稍微“委婉”点的词:“……节俭,不愿意用大量的铜在造佛上。所以鲜卑贵族大多是用着私财供养佛寺,魏帝却很少参与这种事情。”
贺穆兰了然地点了头。
要抠门的拓跋焘花那么多钱发展“天王制”,他情愿拿那钱去养军队。
“至于刘宋,儒生排佛由来已久,佛教是胡人传入,正统历来认为佛门是‘胡门’,那位宋帝又体弱多病常在深宫,这和‘天王’的特征并不相符。天王需要能征善战、又能感召佛性,他连骑马打仗都不成,自然不会是天王。”
“魏帝和宋帝都不可能成为‘天王’,而河西地处东西交汇,北凉十分强盛,西域来的僧人众多,国主沮渠蒙逊英明勇武,便成了‘天王派’僧人的阵地。”
“你是说,佛门认为沮渠蒙逊是‘天王’?”贺穆兰不可思议地说道:“可是他都已经六十多了!”
“沮渠蒙逊当然不是‘天王’,他只是尊崇佛教,却不愿意完全推行‘天王制’治国,依旧重用儒生,为两位嫡出王子启用汉人的先生,接受汉人的治国之道。”
慈心压低了声音,“昙无谶大师怀疑两位王子都死于非命,和那些人不无关系。正是因为他害怕越陷越深,才跟随沮渠牧犍来了北魏,伺机离开北凉……”
贺穆兰倒吸一口凉气。
沮渠蒙逊的长子和次子都是孟皇后所出,身体强健且十分英武。
长子沮渠政德多智,次子沮渠兴国善战,皆是文武全才。匈奴人起汉名都起的晚,从两个孩子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沮渠蒙逊对他们的期待。
可就是这两位王子,全都英年早逝。
长子沮渠政德是在攻打柔然时中了陷阱而亡。次子沮渠兴国也是中了陷阱被西秦俘虏,国主不但不敢杀他,甚至还把女儿嫁给他,可见他的了得。
可惜赫连定灭西秦的时候,这位王子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混在了宗室堆里,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报出来,就被当做西秦宗室杀了。
北凉原本厉兵秣马想要发兵去救回世子了,这件事一出立刻国内大乱,三王子沮渠牧犍成功上位来北魏出使,而赫连定成为北凉的仇人,以后会酿成什么苦果还不得而知。
“所以,佛门现在是要扶植沮渠牧犍?”贺穆兰仔细想了想,“他是敦煌太守,支持佛门僧人在敦煌开佛窟、建佛像,甚至和我国颍川王立赌约想要他在敦煌建佛像,又有昙无谶大师陪同,也许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游方的野僧。”慈心调整了下坐姿。“不过三年前,孟皇后的幼子沮渠太平改了名,成了沮渠菩提。”
“你是说,有可能这位王子也是佛门扶植的‘天王’?”贺穆兰皱起了眉头,“还是沮渠蒙逊为了保护这个唯一的嫡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游方的野僧。”
慈心继续重复。
“大师这位游方的野僧,未免知道的也太多了!”贺穆兰阴测测地说道:“大师难道不知道,知道的太多,总是会没命的吗?”
“阿弥陀佛,施主不要这样对我笑,我会害怕的。”慈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施主自己猜的。”
“哼哼,不想死的话,就乖乖把钱拿出来!”
贺穆兰凶神恶煞地跳了起来,指着慈心大叫了一声。
“我……”
啪!
贺穆兰刚刚还没威风几秒,只觉得脑后一阵劲风袭来,直逼后脑勺,顿时惊得浑身肌肉紧绷,微微晃了晃脑袋想要偏过去。
可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贺穆兰突然想起来暗器如果被自己让开,就会直逼她身前的慈心,所以贺穆兰不得不一边做出高难度的下腰动作,一边翘起一条腿将慈心提到一旁。
咚!
咚!
贺穆兰和慈心双双倒地,那暗器打到了两人靠着的墙上,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
由于之前有毒针事件,贺穆兰一刻都不敢放松,从地上爬起身立刻就往暗器袭来的地方跑去。
而慈心哼哧哼哧地爬起身,看着那墙上的凹陷若有所思,开始在四周的草丛里摸索起来。
贺穆兰身上没有钱,慈心又只进不出,两人吃了点稀粥便找到这处破败的火正庙躲雨。
好在这破庙旁边还有些新鲜的草,否则大红也要饿肚子。
正因为下起了雨,贺穆兰和慈心才不得不在这里盘桓,而后才有空闲功夫说起佛教之争。
谁料那群人竟然阴魂不散,竟连这里都找了来!
慈心在草丛里拿出一颗圆球,举起来看了半天。这时候贺穆兰找到了凶手所在的地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你给不给我下来!”
“我我我就不下来!”
“不下来是吧!”
贺穆兰看了看这棵树的大小,抬手拔出腰间的磐石,对着树干狠狠一劈!
只听得一声大响,树干上被砍出了一道裂痕,但明显离被砍倒还有很大的距离。那树上的男人看见贺穆兰费了这么大力气只劈出一道痕迹而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慢慢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