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永夜,若要杀萧元,也早该杀了几千回了。
马蹄踏着长安城的朱雀街,哒哒的,不知从何处飞来几只乌鸦,嘎嘎的乱叫着,繁华不知去了何处,一派萧索。
在长街的尽头,有一个身披重孝的男子在等她。
他静静站在那里,似有笑意,神色却是冷凝的,微仰着头,负着双手。
萧元翻身下马,姜永夜已经上前,身旁端着木盘的宫人也快步跟随。
他拿起托盘里整齐叠放的明黄色朝服,说着极为平淡的话:“把衣服披上,随我去见陛下最后一面吧。”
萧元愣怔片刻,突然轻声一笑,道:“哥哥这是何意?”
姜永夜的手中,是至尊无上的龙袍。
月光趁着雪色照在男子英武的眉眼间,十年如一日的温柔宠爱依旧不变,姜永夜拍了拍她的肩,道:“以你现在的权势,做南国唯一的一位女皇,再好不过···”他顿了顿,“这是最好的结局。”
萧元转身看了看周围的军士,皆是她的亲随,心一下子便沉入了谷底,就在入长安的那一刻,她真的怀疑过——姜永夜。
那种懊恼和难堪,自责与私心一下子让萧元觉得无地自容,她总是说她不想做皇帝,可是如今却为了一次刺杀,而怀疑姜永夜。
瞬间恍然,萧元看着姜永夜双手捧着的龙袍,而身后的姜阳忽然说:“师父,母亲要做皇帝了吗?”
“我星夜来归,却并非自投樊笼而来。”
萧元笑了笑,不容分说的拿走姜永夜手中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后退两步,朗声道:
“众将士,擎尔等手中兵械,恭贺新皇登基。”
姜永夜愣了愣,嗤的一笑,无可奈何又早有所料的摇了摇头。
“恭贺新皇登基。”
四面八方的军士,齐声朗朗,响彻了整个长安城。
“父皇现在何处?”
“太和殿。”
萧元眼中出现一丝茫然神色,定定的看着皇宫的方向还一会儿,才道:“带我去吧。”
长安城的火把最终熄灭,长街寂寥,荒芜人声。
“师父,我们去哪儿?”
满弧的月下,景行止身姿挺拔的立在马前,怀中单手抱着姜阳,淡淡的,胜券在握而又无法自喜的道:“你母亲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敬诺。”
历代南国帝王驾崩之后,停灵之地都是太和殿,可是萧元从未到过这里,她出生之时其祖父早已驾崩,第一次踏进去,是为了自己父皇的最后一面。
其实,萧元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总归是死了,再看一眼,也不能把他看活过来,相较于前世的悲伤,这一世要从容许多。
她略略的看了一眼,觉得光武帝的遗容还算安详,便挥手让小太监们合上了棺木。
走出庄严肃穆的太和殿之后,萧元在石阶上慢慢坐下,笑道:“从今儿起,他便再也无需自责了。”
她偏过头,拣起一缕垂在胸前的长发在指腹间揉捏,美貌冰冷得不近人情的模样,忽然道:“来人,拿一把剪刀来。”
原本正在她身后吩咐明日出殡事宜的姜永夜听到她的话,一怔,取过太监要送上去的剪刀,亲自送过去。
咔嚓一声,萧元剪下一缕青丝,将剪刀扔到脚边,把头发拿给姜永夜,说:“他活着的时候,总希望我能时时陪着他,现在死了,我便如他一次心愿。哥哥,你把这放到他枕下吧。”
她抬起手,指尖的头发丝在风中轻轻颤动,她看着自己剪下的一缕发,唇角抿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道:“那块玉,莫要陪葬了,拿出来吧。虽是好玉,想来不及这一根头发。”
建武二十年,元月二十日,新皇登基。
传闻中,朝中上下一直为谁登基而争吵不休,直到二十日那一天,姜永夜穿着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龙袍,携驻守边疆已有多年的孟光长公主走到世人的眼前,纷争才消散。
新皇登基,自然要进行大肆的分封,方韵虽然体弱多病,但是是府中第一个为新皇生下皇子的,且在府中又是以太子妃之尊迎娶的,所以毫无异议的被册封为皇后。
其子姜赞为皇太子。
而孟光长公主,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除了免去她对皇后太子的行礼,便只有在封地的面积上下功夫,直到建武二十年,新皇登基之后,孟光长公主的封地已经成为史书之最,唯一一个,拥半个南国为汤沐邑的公主。
因为还在国丧之中,登基典礼并非盛大,萧元也不过只是在出场的时候,露了一个脸,让那些不断提议孟光长公主登基的大臣们安分下来之后,便中途离场了。
她坐在马车中,低头看着腰间系着的那块玉,比初见时更加光滑,想来光武帝时常握在手中把玩。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马车停下来,轻盈打开车门,她脸上的郁色便散去了。
一走进长公主府的大门,姜阳便扑了过来,这是回到长安之后,她第一次回府。
“母亲,你冷不冷?”姜阳仰着头,含着小心翼翼的笑容,端着一碗姜汤。
萧元有些回不过神,侧头看向倚在门边的景行止,他的眼中含有丰富的意义,清润得如一朵白云,温和得似一杯香茶,在发现萧元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出现亮光,唇角勾起一点点的弧度,微微上翘着,好像是已经是凡世里最好的风光了。
“是你教他的?”
望着那孩子怯怯而又希冀的眼睛,萧元终于还是伸手接住了那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她低头喝了一口,姜汤呛鼻的气味冲到她的鼻中,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萧元用手牢牢的捂住眼睛,微微垂头,大片的水泽滑过指缝,滑过脸颊,一滴又一滴,落进碗中。
“我知道总有那么一日,可不知它来得这样的快。”
“母亲,别喝了,有眼泪很苦。”
“诺。”萧元点点头,“母亲不喝了,也不哭了。”
“师父说,流眼泪是人之常情,母亲如果想哭,不必忍着,可以哭的。”
萧元一笑,摇头,道:“没有眼泪可流了,已经流尽了。”
她看了看越来越像姜有汜的姜阳,抿了抿唇,解下腰间的药玉,放到姜阳的手中,难得的温柔道:“这是你皇祖父留下的,母亲现在把它送给你了。”
景行止上前,看了一眼洁白无瑕的药玉,扶着双手,眼中一点波光,却什么都没有说。
“阿止,谢谢你,把他带回来。”
景行止迟疑了许久,终于迟缓的点了点头,那并非是他所愿的。只是此刻萧元喜欢,那么他就愿意去做。
萧元招招手,“轻盈,把阳儿带下去吧。”
余下两个人的房间,萧元的脸上又回复了高不可攀的神色,美艳依旧,冷傲依旧。
“刺杀的人,究竟出自何处?”
“长安。”
没有准确的回答,只是这样的模糊答案,让萧元觉得很不满,可是又不愿意再开口追问,在景行止的面前,她始终不愿意卸下自尊,因为在很久以前,她为了他放下全部的尊严,结果却不得人意。
“如果,我要你杀了主事之人,你可能办到?”
景行止一愣,抬起头来,脸色有些惊讶,却忽的一笑:“诺,如果你想。”
——
空置十余年的长庆宫,再一次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在摆放着精美珍馐的桌案前,打扮得端庄高贵的方皇后一手揽着太子的肩,一手敲打着泛着冷光的剑身。
“朕早说过,即便元儿回来,皇位依旧是朕的,你却背着朕,做出那等事!”
方皇后淡淡的毫不在意的一笑,慢条斯理的回驳道:“那是一样吗?她倒是把皇位给你了,不仅落了个贤明大度的好名声,一半南国都进了她的口袋,你要置我们母子于何地?”
姜永夜一时语塞,却又立刻说:“南国本就是元儿的,我警告你,陛下死时,已经将二十万征天军尽数移交给了元儿,你父亲即便手中还有十万,那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真的吗?可是您不是仍把那药玉给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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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的剧情拉得比较慢,从这里开始,会变得快一点,谜底也快要揭开了
第七十六章
彼时远在北方的影城,正在经历着开战以来最为艰苦的一场战争。
“将军,转运的后方士兵来报,百姓们都已经安全转移。”
从城墙之上,向城内俯瞰,影城之内,只看到成群结队南下的百姓们,顶着一月的寒风,落满雪的头发,蹒跚而又坚定的步伐。偶然抬头,仰望着灰白的天际,瞟见城墙之上的戎装男子。
容焕看着脚下的这一群人,衣衫褴褛,面青唇紫,却依旧是坚定不移的向着南方去,南方,如今便是天堂。
从新年第一天开始,大禾先锋军第一次主动进攻影城,两军已经数次交锋,双方未分胜负,而数次交锋的结果便是相隔两城的赤水河被战士的尸骨填为平地。大禾因为换了主帅,目前一改昔日的颓败,气势昂扬,似乎想要一雪前耻。
而这里战事,无人传回长安去。
容焕收回眺望的目光,冷肃问:“除了城中的百姓,还有附近几个村寨的百姓呢?都排查过了吗?”
“诺,已排查完毕,督军府中,殿下所用,也皆已经转移。”
容焕缓缓拔出手中的长剑,道:“好,通知下去,各营整理行装,夜袭燕京。待天明时,我南国便山河归一。”
“敬诺。”
是夜,容焕纵马于军前,手中的宝剑高举,道:“众将士听令。”
“今夜是一场恶战,胜了便是收复了南国的山河,败了···我便随诸位一起长埋青史!”
他端起副官的酒杯,对着长安的方向拜了三拜,一口饮尽。
底下的五千的将士也与他一起,举杯向长安拜了三拜,口中称:“天佑南国,长安千秋。”
容焕将手中的酒樽又满上一杯酒,在拜了三拜,喃喃道:“天佑,长安千秋。”
“出征!”捷报传回长安城,已经是三日之后。
“报骠骑将军领五千铁骑,夜袭燕京,大捷。”
短短一句话,将那浴血奋战的寒夜带过,刹那间,整个朝堂都鸦雀无声,就连一旁听政的孟光长公主也有了短暂的失神。
“陛下,我南国一统江山了。”在光武一朝久久没有攻下的大禾,光永一朝一开始就得此惊天喜讯。
很快,有老臣惊呼出声,大喜过望的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高处龙椅上的姜永夜看向萧元,萧元的脸上也是少有的喜悦,一双眼睛明亮动人。
“骠骑将军不过十六岁,立此战功,应当大赏。”姜永夜征询的目光看向孟光长公主,道:“容焕是长公主的家臣,要如何赏赐,便由长公主做主吧。”
又是如此,朝堂中已经起了嘤嘤嗡嗡的议论声,自从陛下登基开始,无论什么事情总是要问一句,这件事长公主可知道了?随后才会批下朱笔。
孟光长公主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推拒,而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朝臣之中,笑了笑,说:“容焕勇冠三军,自然该封为冠军侯。另外,我南国自萧氏一族英勇战死之后,便没有了大司马,此子堪当。”
姜永夜含笑赞同的点了点头,手指敲了敲桌面,又接过孟光长公主的话道:“朕已经择定了新的年号,曰光永,既然此时有此大喜之事,不如封为光勇候,光复勇猛无人可及,我光永治下第一人,”他顿了顿,问:“长公主以为光勇二字如何?”
孟光长公主的笑容淡了淡,复又点头,说:“皇兄此言极是。”
容焕凯旋回长安,却是在二月底,他虽然夜袭燕京,不伤一民,不毁一墙,成就了北疆之狼的威名,可是事实总是难以两全,三王子胡格跑了。
他因此在燕京滞留了十数日,想找出胡格,可是却徒劳无功。
这一日,从外面搜寻归来,却接到从长安传来的圣旨,以及一封单独的书信。他接过圣旨之后,更为急切的打开萧元的亲笔书信,信中不过寥寥数字。
“归时携丝绸两箱。”
两箱丝绸,两厢厮守······
他放下信之后,便一刻不能等待,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长安,那里,有等着他两厢厮守的殿下。
比起光勇侯、大司马,他更加喜欢这个奖励。
在长公主府前立下的誓言,一转眼便已经过了五年,他终于还是成为了第一个让她喜欢的人。
奔回长公主府,看到坐在屋前看书的女子,和她脚边坐着看书的姜阳,容焕突然觉得这场面好熟悉,像是五年前的自己。将腰间的佩剑解下来,放到身后迎上来的侍从手中,容焕嘴角挂着微笑,漫步走近,一把将萧元横抱起。
“焕儿!”
她诧异的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男子,有些偏黄的皮肤,一时间让她想起了北地的苦寒,和那场只有一句奏报的战事,不自觉心中满是怜爱,他做了许多事,不过就是想让她爱上他。
“殿下,丝绸我带回来了,您现在可要去看看?”
“丝绸?”萧元一怔,旋即笑了,她微微将头挨在容焕的胸前,一手环抱着他的腰,低低笑道:“嗯···”
容焕将她抱得更紧,越过姜阳,抱着萧元消失在庭院深处。
“殿下,”待到无人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心中的欢喜,咬了咬下唇,忽然想起那件事,不自觉的脸上就起的红晕。
“我明日就上书好不好?”
他将她轻柔的放在软榻上,半蹲在萧元的脚边,握着她的双手,有些委屈却更加欢喜的说:“我想向陛下要一个名号,第一侧君好不好?”
“虽然不是驸马,可是也还是个第一···”
萧元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一手撑着身子起身,一手挑起容焕的下巴,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脸上的那道长疤在俊美的气韵中添上一些遗憾,只是也不尽然全是遗憾,原本生不出男子汉气概的容貌,因为有了那一道疤,男子显得英勇威武。
萧元这样捏着他的下巴,让容焕觉得有些羞窘,想要张口说什么,萧元的手指却点在了他的唇上,她整个人从榻上爬了出来,身子半悬在床边,容焕怕她摔下来,只能小心翼翼的伸手虚扶着。
“别说话,乖。”她轻声安抚他,此时她整个人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看着男子的脸,萧元淡淡道:“两厢厮守,哪有妻子和男宠厮守的道理。”
“真的吗?”
他就像是在做梦一般的呢喃着,以为消失在萧元突然覆上的唇齿间,他被毫不留情的推到在地上,与原来的占据主动权不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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