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又问:“有汜,你说清山离太阳近还是离长安近。”
姜有汜起身,拱了拱手,说:“离太阳近。”
姜永夜蹙眉,有些奇怪的问:“为何与你之前的回答不同呢?”
姜有汜看了看孟光长公主,得到孟光长公主的鼓励,才朗声答道:“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姜永夜闻言,抚掌大笑,一边笑一边对孟光长公主说:“元儿,此儿有大智慧啊!”
那,是有汜!
她陡然从黑暗中坐起来,却因为动作太过急促,碰到了枕边的铃铛,铃铛声响,一曲梦靥便结束了,外间的脚步声起。
“殿下,你醒了吗?”
轻盈快速的走进来,打开帘子,脸上带着笑容,将萧元扶起来。
“北方可有消息传来?”
轻盈一边服侍着萧元更衣,一边不疾不徐的回禀道:“还不曾有消息。”
萧元轻轻皱了一下眉,却没有再追问什么。
“景行止在何处?”
轻盈没有想到长公主醒来问过大司马之后,再问的居然是景先生,当即回答道:“先生方才还厨房,现在应该已经快好了。”
“嗯。”
萧元拿着小镜子看了看头上的钗环,却有些恹恹,抬手取下最为艳色繁华的那种朱钗,轻轻掷在梳妆匣子里,道:“梳得平淡些,本宫今日有些倦。”
这还是头一回,清早起床便听见长公主说倦,轻盈悄悄打量了一下长公主的气色,确实有些差,想了想,等会儿还是得去请太医来瞧瞧。
第八十章
早膳,在萧元的刻意示意之后,摆在了花厅中。
随着一道又一道的精致菜肴摆上桌案,景行止也从宫人的后面姗姗来迟,虽然是刚刚从厨房中走出来的,却干净得好像沐浴斋戒过。
萧元握着调羹,在要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将目光落在了姜阳的身上,有些奇异的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姜阳突然被问到,有些愣神,犹豫了一下,羞红着脸回答道:“孩儿无事。”
“真的无事,为何要哭?”
她的声音已经带着训斥的味道,姜阳本来就敬畏她,此时红肿眼睛发涩,几乎又要哭了出来,语调带着怯意,道:“孩儿不该隐瞒母亲,孩儿错了。”
萧元眼神渐渐凝聚,皱着眉,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而哭?”
“前几日,师父送了孩儿一只小狗,孩儿很喜欢,可是昨晚,”他垂了垂头,说:“昨晚,小狗死了。”
“不过是一只小狗罢了,便值得你这样哭泣?”
姜阳的脸色白了白,忽然起身,跪到萧元的脚边,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道:“并非只是为了小狗,而是因为母亲。”
“呵···”萧元冷笑,有些嘲讽的斜着眼,问:“说说看。”
“孩儿知道不得母亲喜欢,可是母亲想要孩儿死,孩儿最后还是有些难过。”
他抬起头,望着萧元转白的脸,心中的苦涩更深,索性最难讲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便将一切都抛开了,声音平静而悲凝:“孩儿知道自己非母亲亲生的,孩儿并非畏惧死亡,只是不舍得母亲一个人。母亲要我死,我便去死。”
萧元的脸色凝重,无声无息的压迫感生出,她将目光转到门前的景行止身上,声音冰冷问道:“这是何事?”
景行止眸子暗了暗,提步走进花厅,伸手托着姜阳的胳膊起身,从容不怕的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样哭,更不得你母亲喜欢。”
他这样一说,姜阳的眼泪便止住了。
“我前几日送了他一只小狗,那只小狗素来喜欢舔东西,自从给他养着了,就喜欢舔他身上从不离身的药玉,正巧,昨夜死了。”
萧元被这一句话震得心头一惊,她垂头看着姜阳腰上系着的药玉,伸手要去拿,却不料被姜阳躲开了。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有些恐惧的望着她,说:“这玉有毒,母亲不要摸。”
这一句话,无异于在梦境之中她听见姜有汜对她说:“娘,不怕了。孩儿陪着你。”
她皱起直眉,一把扯下姜阳明知有毒却还是系在腰间的洁白药玉,收敛起冷意,不断地摩挲那枚玉佩。
“呵····”萧元笑了笑,看向姜阳,问:“母亲为何要杀你?”
姜阳有些呐呐的,却依旧无法释怀,道:“因为我不够好,让母亲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萧元伏低身子,将姜阳搂在身前,微微垂着眼帘,有些哀伤的神色,垂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道:“你和他一样,都是母亲最喜欢的。”
直到这一刻,萧元才真正的确认,这个即便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即便一直得到她厉色以对的孩子,其实和有汜没有区别,他同有汜一样将她视作母亲,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用生命去爱护的母亲。
萧元安抚了姜阳之后,那个受了一夜惊吓的孩子第一次有幸由她哄着入睡,一夜的哭泣不眠让他很快的沉睡,然而,萧元却不得轻松。
“临海在何处?”
那是她父皇身前最信任的大太监,按照在宫中的规矩,在光武帝驾崩之后,应该放出宫养老了,所以萧元也没有多做打听。
轻盈派人去宫中的内务府问了话,回话的人却说,临海在光武帝驾崩之后,自己撞柱殉葬了。
“殿下,”轻盈看着孟光长公主青白的面色,有些担忧的上前,“不如先传召御医来瞧瞧。”
萧元摆了摆手,起身,道:“随本宫入宫吧。”她隐在广袖中的手紧紧的捏着那枚药玉,握得很紧,几乎要将那枚玉佩捏碎,她尚记得姜永夜是如何将这枚玉佩交给她的,而她又是如何将它转交给光武帝的。
每一回想,萧元的脸色便是黯淡一分,待到马车驶进皇宫的时候,萧元却已经恢复里的平淡的神色。
“轻盈,先去太医院。”
“诺。”
她坐在幽深的车厢中,静静的看着手中的那枚玉,唇上凉凉的笑意,噙着寒光,冰冷而慑人。
“殿下,到了。”
这一段路,是马车到不了的,即便是尊贵如孟光长公主者,也得下马车。
她噙着点点笑容,从马车中出来,却听见了一声声哭泣声。
太医院临近帝学,听着哭声,有些像是小孩的声音。
她淡淡瞥了一眼,轻盈本要上前呵斥,却被孟光长公主摆手拦下了。
一众宫人都被留在了身后,萧元慢慢走近姜赞与姜耀的身边,姜耀是陆氏所出,宫中的二皇子。
她不说话也不发出声音,静静的看着两个小孩子。
“皇兄,你还给我,你快还给我···”
到底是年纪差异大,姜耀无论是力气上还是地位上都不如姜赞,只能怯怯的哭着,一旁的随侍太监也不敢上前劝。
萧元走近,低下头问:“这是怎么了?”
她的话刚一出口,所有人才惊觉过来,立即跪到在地,请安行礼之后,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萧元也不生气,定定的看着姜赞,问:“太子,你来说。”
“嗯,”姜赞咬了咬唇,眼珠子上下左右转了几转,才拱了拱手说:“孤刚才见到二弟腰上带着的香囊很新颖,就想借来玩玩,可是二弟小气得很,所以···”
萧元看着他的脸,皱眉,“所以你就抢?”
姜赞却不以为然的说:“母后教导我,有些东西我如果没有,又喜欢得紧,便只有抢了。”
萧元一怔,看着姜赞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南国的皇子,生于妇人之手,可是却从出生之日起便被分开教养,即便是亲生母子也难以见上一面,所以母亲很难影响到孩子,这也是即便皇子之间勾心斗角,也不失皇子仪范的原因。
萧元沉吟片刻,点头笑着,道:“你这样喜欢,倒也难得,不过你二弟舍不得,也就罢了,你来,姑母给你好东西。”
轻盈在一旁只听得心惊胆战的,她跟随孟光长公主多年,虽然见过长公主杀伐果断的时候,却不曾想过,长公主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你看这块玉可好看?”
姜赞的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说:“姑母要送给孤吗?”
“是啊···”萧元掩着唇笑,低下身子亲手将药玉系在姜赞的身上,温柔似水的说道:“姑母就得了这一块玉,拿来给了你,千万收好,莫要让别人知道了。”
姜赞捏着那洁白无瑕的美玉在手,笑得合不拢嘴,点头说:“孤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末了,狡黠一笑道:“孤连母后也不说。”
萧元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回到马车上。
“轻盈,回府吧。”
而长公主府中,姜阳已经醒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完全陌生的房间,迷糊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孟光长公主的闺房。
“师父,你在吗?”
姜阳穿上鞋子,走出内室,便看到景行止坐在梳妆桌前,走近了才发现他正往里面一件一件的放着崭新的珠钗。
姜阳披着外衣坐在景行止的身边,静静的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打理着母亲的饰品,看着师父温柔隽意的目光,姜阳问:“母亲为何不爱师父呢?”
景行止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母亲爱师父,那师父便可以真的做我的父亲,那该多好。”
景行止将最后一支珠钗放进去,从胸臆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侧眼看着姜阳,眉宇间极为平静的回答道:“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宿命,时候到了,自然圆满。”
姜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是,师父不是也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吗?”
景行止难得的蹙眉,眸中光色沉沉不见底意,过了许久,他说:“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不急。”
“师父,”姜阳仰着头问:“师父为何知道一定能等到那一天?如果等不到呢?”
景行止低头笑了笑,说:“只要将每一步都准确无误的计算好,就好像我知道你今晨那样做,会让母亲动容一般,我这样坚定不移的做,便一定会有那一天。”
姜阳的眼中有惊叹的光芒,点着小脑袋,说:“师父果然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什么都会。”
景行止将装珠钗的盒子关上,放回原处,淡淡的笑着,打开手边的抽屉,取出一个朴素无华的盒子,修长的指在盒身轻轻的描摹,姜阳的目光投了过来,看着那个盒子问:“师父,这是什么?”
“信物。”
景行止指尖轻挑,打开盒子,里面却空无一物。
原本应该放着一枚白玉扳指的盒子,空空如也,想来是原来主人已经为它选了一个新主人。
第八十一章
容焕在燕京失去了消息?
轻盈跟着萧元穿行在长公主府中,虽然看着长公主的步伐依旧如常,可是轻盈却需要加快步子才能跟上她。北院中的繁华碧树统统被她甩在身后,回廊上的盏盏宫灯在晚风中青萍一般摇摆不定,突然有种人事易分的凄清感觉。
“嘎吱···”
一声轻响,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萧元提着裙子走进去,一路径直的朝里面走,直到看见与景行止坐在一道的姜阳,才停下了脚步。
“方才北方传来消息,容焕失踪了。”在说话的时候,她一眼就瞟见景行止手边那个空空如也的盒子,不知道景行止为何会将它拿出来,但是此时她显然没有追问的兴致。
她下意识向前一步,细细的看着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的姜阳,静了一瞬,道:“阿止,你现在带姜阳回清山去。”
景行止不动声色:“为什么?”
“你这样聪明,还需要我来解释?”萧元斜眼看了他一下,意味深长的一笑,对姜阳伸出手,道:“你是母亲的孩子,母亲希望你能够平安长大,你能答应母亲吗?”
“诺。”
姜阳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点了小脑袋,犹豫了下,问:“母亲和孩儿一起去吗?”
“不,我不能···”萧元的眼神微微一变,笑容有些冷,“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我可以把姜阳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我不会离开你。”
萧元闪电般看了景行止一眼,却没有拒绝,点了一点头,将姜阳的事情安置好,她便要放开手去做别的事了。
在无形之中,她已经慢了许多步,现在便要追上他们的脚步了。
“轻盈,将负责先皇病情的一干人等全数圈禁起来,朝中的大臣,也先透个风声,本宫倒要看看,这究竟是谁的南国。”
连夜,景行止便设法将姜阳送出了长安城。
同一夜,皇城长庆宫内。
方韵看着手中的密折,忍不住发出笑声,眼中流光溢彩,野心与贪婪毫不掩饰,一旁的姜赞也许是已经见惯了自己母后的这种表情,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一边用晚膳,一边象征性的问:“母后,您为何如此高兴?”
方韵闻言转头看向姜赞,“赞儿,天助我们母子,你舅舅的仇,终于能报了。我们方家苟且偷安,仰人鼻息这么多年,就要一雪前耻了。”
姜赞的年纪虽然不大,可是早就耳濡目染知道了母后的心思,只是他原本对孟光长公主这个姑母没有多少接触,今日她又送了自己一块美玉,此时,便有些犹犹豫豫的,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又想到长公主交代过,不能告诉别人,便闭口不言。
方韵抚着自己垂落在肩上的青丝,胸有成竹的吩咐道:“碧同,你把这封信交给本宫的父亲,务必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看着方皇后幽沉的神色,碧同点了点头,便拿着信走了出去。
只是方皇后不知道,她用了五年的老人,其实最开始也是孟光长公主送给她的,此时接了信,便立刻先将信中的内容想法弄了出来,送到了孟光长公主手中,再重新换了信封,漆上方韵独用的私戳,这才让底下的人悄悄送了出去。
“今日你在宫中遇到了长公主?”忽然想起这件事,方韵又问道:“她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想到长公主交待的不能说的事情以及自己为了一个锦囊把姜耀弄哭,姜赞眉间露出一点老成的笑意,说:“没有说什么,她问我在那里做什么,我还未回答,她就走开了。”
方韵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自以为太子身边伺候的都是她安排的老人,便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站起身对姜赞身边的伺候的宫人嘱咐了几句,便走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便不再清闲,在长久的寂静无声之后,山雨终于来了。
先由一个朝中地位低下的言官上奏参大司马在北地拖延战机,延误战局,后被姜永夜按下不发。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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