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方韵实际上都不曾见过几面,甚至于有时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此时站在门前瞧了一会儿,方韵身上依旧穿着皇后的正服,梳着端庄的凤髻,若非是她不停的咳嗽,很难看出她有什么异样。
萧元提步走进去,便闻到一股很浓重的烟熏味,她的脚步声让方韵看了过来,她只是模糊的看着有人逆光走进来,被烟熏坏的喉咙难捱的重重咳嗽出声,她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来的是孟光长公主。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终于来了。”
轻盈将一把椅子擦拭干净,萧元方才坐到那上面去,笑言:“本宫来听听你的遗言。”
她伸出自己的双臂,看着上面华丽典雅的绣图,痴痴的一笑,“我很早以前就想会不会有这一日,没想到来得这样早。”她的嗓子被烟熏得有些沙哑,听着如乌鸦一般粗噶,“劳烦殿下前来,是想与您做一笔交易。”
她摇了摇头,笑道:“事到如今,殿下不会以为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吧?”
萧元微微一笑,道:“本宫与你没有什么交易可做,你手中的筹码,本宫也早就清楚。”
她惊愕的抬头,眯着眼睛仔细的观察萧元的神色,有些无法相信的:“怎么可能,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
萧元唇间有一点苦意:“当年皇兄主审杭家叛国一案,本宫便知道你们与皇兄牵上线了,那时不阻止,不过是因为我们兄妹确实需要你们方家的扶持。所以,本宫对你们的联姻,一直保持着默许。
你是否用他谋杀了父皇之事来换取方家人或者是姜赞?”
方韵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的看着她,失神许久,“你为何还放着不管?”
萧元拨了拨广袖,平静看着她:“他是本宫的哥哥,他想要那个位置,本宫可以送给他。”她缓缓笑起来,眼中却有冷光来闪过:“可是抢,却是不许的。你,不过是本宫送给他的一个警告。”
良久的沉默,方韵整个人肩膀陡然垮了下来,忽然,她开始大笑,狂笑不止,叫道:“那又如何,你那么喜欢杭元,可他不是也死了!”
杭元。
孟光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似水面的浮冰一般散去,冷岑岑的眼睛漆黑一片,死死的看着方韵。
就在此时,重重把守中静谧无声的长庆宫突然响起一声大喊声。
“孤要见母后,你们给孤滚开!”
方韵的狂笑声陡然止住了,那癫狂的气势僵在半空中,忽然从床上扑了下来,拼命的冲向门外,然后却被轻盈眼疾手快的拦下。
她打了个冷颤,转身扑倒在孟光长公主的脚边,“我没有害他,我安排的还没有来得及,他就死了,你信我,你···”
孟光长公主轻轻拨开她的手指,轻声道:“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终究还是死了。所以,本宫并不打算放过谁,即便是皇兄,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方韵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神已经被轻盈手中捧着的白绫吸引过去了,方韵是在军中长大的,武艺不凡可是被轻盈勒住脖子也不过是在愣神之间,那条白绫越收越紧,耳边姜赞的大喊大骂声却愈加清楚。
“你们滚开,孤要见姑母。”姜赞一路朝着侧殿而来,他在帝学是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在外间伺候的小太监跑进来,跟他说他被孟光长公主废了。
被姑母废了,怎么可能,姑母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他要去见母后,母后会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姜赞对着那些拦在他前面的宫人暴喝道:“姑母,你出来,你凭什么要废了孤,你给孤出来。母后···你在哪里?”
方韵一手抓住白绫,一手在半空中虚无的挣扎着,在姜赞推门而进的时候,她一眼便看到姜赞腰间的玉佩,悄无声息夺取光武帝生命的玉佩。
“玉···”
她五指朝着姜赞伸去,而突然见到这一幕的姜赞却吓坏了,后仰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母后被人活活勒死却不敢上前去救人。
姜赞被吓坏了,瘫软在地上,不停的朝门外爬,口中颤颤巍巍的绕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孟光长公主从椅子上站起来,摆手便有两个小太监弯着腰将方韵的尸体抬出去。
她推开门走出去,却不想会在长庆宫离遇到景行止。
“这里是内宫,你来做什么?”
景行止一眼扫过方韵得尸体,去似乎视若无睹,他径直走上前去,不疾不徐的说:“方德最迟今夜便会收到消息,元儿,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何况方德可不是一只兔子,他是整个方家的中心骨。萧元这一番动作,虽然方德远在南疆,可是要兴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兔子学会咬人之前,就先把他的家掏空再说吧。”
萧元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漫步走出内殿,景行止习惯性的走到萧元的身侧,陪着她慢慢的走出长庆宫。
待走出长庆宫的宫门,萧元转身看了眼宫门之上那三个字,平静而早有安排的吩咐道:“将长庆宫宫门关闭,此地不吉,置为冷宫吧。”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的,是长庆宫缓缓关闭的宫门,朱红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住。
萧元坐回凤辇之上,景行止跟随在她的身边,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听见她问。
“姜阳如今可好?”
景行止点点头,笑道:“初时在寺院里闹过要回来,如今已经习惯了。”
萧元挑了挑眉头,语气不好的说:“能闹腾才叫小孩子,本宫可不希望他真在寺院里呆成和尚。”
景行止眼色暗了暗,眼中的温柔却不减,她说的更难听的话比这要难听几千倍,这样的话,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回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折腾了大半日,萧元已经是饥肠辘辘,好在景行止素来了解她的膳食,几乎是在萧元进府的那一刻,桌案上就已经摆上了美味佳肴。
萧元一边吃饭,一眼就看见窗外的杏树上果实累累,熟透的杏子拉弯了树枝。
萧元看了一眼,忽然放下筷子,不愿在吃了,拿过轻盈奉上的湿巾擦了擦嘴巴上虚无的水渍,看着景行止无比认真的说:“你曾说过,无论我许什么愿望,你都能帮我实现。”她望着他,略带嘲讽的勾起了唇角:“我想要你把我的驸马找回来,你能做到吗?”
她没有再去看景行止,孑孑地走出了房间,步伐沉重,在门前稍作停留:“你是以为我今日杀了方韵,心情尚好,才来见我的吗?可你知不知道,我心情一点也不好,我看着你,就觉得悔恨万千。你似乎什么都能给我,可你给不了我一个驸马。”
景行止望着萧元的背影,却说不出一句话,垂下眼,看着几乎没有怎么动的菜肴,开口之后才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元儿,我一开始,也只是想好好的跟着你。”
他苦涩一笑,道:“即便你要嫁人,要豢养面首,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他不行……”
原本提步要走的萧元退了回来,转身看着景行止,恍然大悟一般,质问道:“他是有汜的父亲对不对?”
这句话一落,眼泪便从眸子里流了出来,昔日的横波目,不知为何今日成了流泪泉。她微微仰起头,有些难掩情绪地露出悲伤的表情,不再看景行止一眼,快步离去。
她是自己傻,怪得了谁呢?
万般的明显,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想透,除了父子血缘,两个人怎么可能毫无缘故的相似,而她却一直只把这当成是机缘。
第八十七章
光永二年,元月。
萧元处理完繁冗的政事之后,回府已经是近子时了,今日和朝中大臣们在宫中议事整整一天,对于南国如今的现状,萧元尚算满意。她将原来属于大禾的国土,独设一州,划为元州。
回府的路上,黑夜沉沉,不见一丝光亮,乌云闭月,一路走得很慢。她已经事先收到了安插在南疆的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方德已经一连三日没有出现在军营中,可能是秘密回长安了。
她今日处理政事的时候,便觉得姜永夜的脸色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太过明显,她观察了许久,才察觉出来。
应该就是今天了。
出宫门的时候,她还特地遣散了护卫的军士,只留了几名侍从护送自己回府。
虽说似乎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可是景行止却孤注一掷的要求跟在她的身边,他此刻便同萧元一起坐在马车里,即便萧元一个眼神也不给他,可是他却甘之如饴。
“来了。”景行止睁开假寐的眼睛,轻轻吐出两个字。
可是接下来却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从某一个屋顶上传来一声闷哼,和紧随其后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在那之后,才开始有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
“臣梁双泓,拜见孟光长公主,愿长公主长安千秋。”
“梁双泓?”萧元秀致的眉微皱了起来,起身走出马车:“怎么是你?”
“臣游行于南方,偶然发现此人意图行刺殿下,就跟了他大半个月,果不其然,叫臣逮了个正好。”
萧元有些意料之外,她下了马车,便看见正屈膝跪在一步之遥处的梁双泓,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眼前这个人,似乎还是一如往年,没有一点变化。这一幕,让她想起了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初见他被山贼打劫。
萧元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那些隐匿在黑暗处的军士也点燃火把将他们围在中间,方德就躺在那里,大概方才从高处跌落的重物就是他吧。
方德的身前,一个异族的少女拍了拍手,双目狡黠的眨了眨,抬眼望了过来,口中不满的抱怨着说:“梁双泓,你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么,你跪什么跪?”
萧元循声望去,觉得那女子的装束很是特别,海蓝色的纱衣,如瀑如墨的长发披腰,看上去很像是当年他们讨论过的海上鲛人。
梁双泓脸上出现一些尴尬的神色,解释说:“殿下恕罪,碧水生于无垠岛,不懂事···”
萧元摇了摇头,提步走到方德的身边,“外祖父一直将你与杭桥一并视为得意门生,你何以背叛他?”
从屋顶被异族少女击落,落到地上摔断了他的背脊骨,此时他不停的喘息着,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起伏的胸口却难以遏制住,他的双眼坚定而透着微微的灰白二色:“我方家本就从未背叛过萧家,反倒是你,妖女乱权,毁了南国大任。”
“是吗?”萧元轻轻摇了摇头,刚才她看见方德的那一刻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可是这人如此急功近利,还是让她有些伤感,“你真的不曾背叛过萧家,那萧家军全军覆没的时候,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杭家叛国,你又何尝不是靠着向大禾卖主求荣才换来的命。”
对于前事,萧元一直不愿意过多的提起,可是这并非代表她不知道,相反,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方德吐出一口淤血,眼神里已经平静了,“我们方家已经输了,即便今日杀了你,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萧元依旧是笑着摇了摇头,半蹲下身子,答道:“何以如此垂头丧气,方家不是还剩下方简吗?还有你那个失散的亲生女儿,本宫已经为你打听到她的下落了,在东边的海边,卖珠为生。”
方德捂着胸口的手伸了起来,指着萧元,口中的血水却呛在他的喉咙里,他呜呜的说着不清楚的话,萧元听了许久,才知道他是在说:“方简,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他。”
“放过他?”萧元站起身,丝毫没有动容的说:“放过他,等着你们方家东山再起吗?”
她挥了挥手,便有士兵持剑上前,一剑刺穿方德的心脏,此情此景,萧元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忽然,身后炸开一阵尖叫声。
“梁双泓,杀人了,她居然杀人了!”
碧水上蹿下跳,身体灵活而充满动力,她的脸在火把的映衬下,居然有一点熠熠生辉,似乎腮上有着鳞片一般。
“碧水,你给我站好。”
梁双泓感受到萧元望过来的视线,有些局促,将碧水一把推开。
“我就不,那女人好可怕,梁双泓,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
梁双泓终于忍无可忍,暴喝一声,“苍碧水,你住嘴!”
“你吼我···”
碧水一怔,蔚蓝似海的双眼里便一颗接一颗的流出眼泪,滚落的眼泪在离开身体之后,结成白色圆润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的落在碧水的脚边。幽深的的黑夜中,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珠子发出幽蓝色的荧光,这,是鲛人泣泪成珠吗?
众人都看呆了,直到碧水停止了哭泣,弯下身将珍珠一颗颗捡起之后,才回过神来,碧水将珍珠小心翼翼的收回荷包里,悄声说:“我不给你买吃的了,留着自己用。”
“随你。”梁双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转眼看着萧元,道:“殿下,我听说了大司马的事,所以···”
“大司马,是的,本宫与他成亲了,正巧,还不献上你的贺礼。”
梁双泓仰起头,看着她虽然比过去更加成熟,却仍旧美丽绝伦的面孔,一时间有些忧伤,他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递给萧元:“来得匆忙,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他知道孟光长公主嫁人了,可是匆匆赶回来,却没有想过要备上贺礼,因为他以为一个死人做驸马,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恭贺的事情。
萧元微微笑着接过折扇,望了碧水一眼,“你们还是尽早离开长安吧。”
泣泪成珠,这是多么遥远的神话,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难保会有什么不好的打算,今夜在场的人数众多,要传出去不过一夜的事。
梁双泓沉默了一下,过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诺,殿下,我走了。”
萧元点了点头,没有什么留恋的转身登上马车,马车重新启动的时候,她隔着车窗看了一眼那个异族少女,正巧,少女也盯着她,如水般的翦瞳泛着海蓝色的光芒,直勾勾的充满敌意与迷惑地望着她。
少女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想要上前对她说什么,可是眼睛不知看到了什么,又垂了下去,一言不发。
“方德死了,长秋山的方简也应该带回来了。”萧元放下窗帘,对一边的轻盈吩咐道。
梁双泓站在路旁,看着华丽的马车在灯火的簇拥之下缓缓驶向远处,不知忘了多久,才察觉到有人靠近她。
侧身,便看见碧水带着微怒的眼瞳,他收回遥望的视线,略略一笑,道:“走吧,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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