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萧元,面上带着纯净的笑容,安适而美好,是一朵刚刚绽放在枝头的倾国牡丹,雍容美丽,温和从容。
“好,哥哥听你的。”
第十章爱而不知
在短暂的交谈之后,那种无法挣脱的倦意再一次涌上萧元的眉头,她手背掩唇,打了个呵欠,止不住困意,靠在姜永夜的身上沉沉睡下。
如萧元所预料的,她在一次沉溺在梦魇中。
那是建武十五年九月初十。
她坐在马车中,跟随景行止前去清山。
原本匀速前进的车队突然停了下来,她听轻盈说,是前面有人拦路。
谁?敢拦下南国孟光长公主的车驾,简直是嫌命太长了。
她心情烦闷不悦,不顾轻盈劝说新娘子不可以见外人的规矩,掀开了车帘。
那是,梁双泓。
他跪在马车前,正昂着意气的头颅,用一种困惑迷茫痛苦的眼神看着马背上的景行止。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向孟光长公主,他曾经热切追求过的少女。
“我是梁双泓,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
少年郎郑重坚定的说:“长公主是我一生所爱,我没有能娶到长公主,是我无能,但是就算今日你成为了长公主的驸马,他日你若敢有一丝亏待于她,我梁双泓就算是要拼上性命,也要杀了你。”
“天人何惧,只盼殿下长安千秋。”
少年郎的身影消失在萧索的风里,那是孟光长公主第一注视除了景行止以外的人的背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直到她老去,忘记了许多事情,许多的人,也不曾忘记少年的背影。
婚后的第二个月,她不知从哪里知道的,那个少年上书辞去了世子之位,随一个海上的女子,远走海外,音讯全无。
姜永夜看着怀中睡得正香的少女,摸了摸少女的头,手指一僵,看到少女左耳原本白玉无瑕的额间突然多了一颗金色的小点,颜色极淡,若非姜永夜仔细的捧着她的脸,根本不会发现。
那个金色的印记,并非是一个小点,姜永夜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朵小到只能眯眼去瞧的花,是一朵婆罗花。
他伸手去摩挲了一下,并非是画上去的,可是为何会突然出现呢?
姜永夜皱起了眉头,低声唤来窗外的方简,让他去查探。
如是对元儿身体有损,早些医治更好。
萧元猛然惊醒,大口喘着气坐起来,一双眼冰冷得让人发憷。
原来是这样的!
萧元做梦不知做了多少回,但是从做的梦最远的时间也就仅仅止于建武二十年,光武帝驾崩,孟光长公主在屋中醉酒,与人···
可是今天,在那梦中的女子,颜色无双,神情疏远。
她抱着怀中的稚子,冷声在说:“景行止,我回去了。”
萧元垂下头,心中难受,姜永夜拥着她的背,慢慢扶着,久久的,他听见萧元说:“哥哥,我恨他。”
她梦中绝望的女子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她此刻只觉得肝肠寸断,那些记忆在脑海中翻江倒海的用来,她记起了许多的事情,她热切而疯狂的爱意在嫁给景行止之后,在日复一日的被冷漠对待,在夜复一夜的孤枕寒床中消磨殆尽。
姜永夜愣了一下,看着萧元,有些心疼:“没事了,元儿,没事了。”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此刻的萧元,只能一味的抚着她的背,如同幼年时候萧皇后薨逝,他在崇光殿中整夜相伴。
萧元止了哭声,“我没事了,只是个噩梦。”
“方广师傅如何说的?”
萧元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必隐瞒姜永夜什么,幽幽说道:“那老和尚说,我上一世是姜予美,这一世投胎仍是姜予美,似乎是孟婆汤没喝足,所以才会梦见一些前世的事情。”
姜永夜半响未曾说话,他素来不信佛,因为景行止的缘故愈发的厌恶佛,轮回之说更是不信,但是事关萧元,他便要斟酌三四,饶是不信,也会敬慕一二。
“鬼神之说,不可尽信,但也要存着善心。”
萧元点了点头,脸色有些白,这才缓过来没多久。
“快到长安了,”姜永夜掀起车窗的一角,看了一眼,“回去了,你先好好睡一觉,今日会有晚宴,到时我来接你。”
他语气顿了顿,“御医已经在府中候着了,即便不喜欢喝药,也要看一看。”
果然萧元一听见御医两个字便直皱眉头,自小便不喜欢那群整天与草药银针为伍的老头子。
“好。”
萧元本是要婉拒的,但是姜永夜的目光里不容拒绝的意思早已分明,她也确实厌恶时时做这种梦,鬼神药石哪样管用,就紧着那样来吧。
“梁双泓,父皇···”
“陛下那里,我会去告知,不会再为难他了。”
萧元唇上抿了笑容,这才搭着姜永夜的手缓缓下车,却又听见姜永夜在她耳边戏谑道:“元儿,你突然对他这么好,莫不是想要嫁给他?”
萧元扑哧一笑,“哥哥,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感激他。”
是的,十分的感激他,不管是前世,还今世。
在马车上的梦境中,那个远走海外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提着一把长剑杀到了清山,已近而立之年,却双目赤红如少年意气。
也是他让孟光长公主下定决心离开景行止回到长安的,若非如此,梁双泓便要与景行止同归于尽。
他说:“殿下,你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女子,应该被珍而重之的放在心间,怎么可以为了这个榆木而郁郁寡欢。如果没有景行止,可以让你变回原来的殿下,那么,即便是阿鼻地狱,梁双泓也在所不辞。”
是他的这番话,让孟光长公主下定决心离开景行止,也是他一路护送着孟光长公主重新回到长安,却又不告而别,真正的失去了音讯。
而这一世,萧元看到的,是少年纯净的真心,难能可贵,世间少有。
她感激他,为她孤独高傲的世界带来一丝温暖质朴,却也仅仅止于此,若是就这样爱上他,怎么可能?
第十一章不知所谓
轻盈低低的讶异了一声,将萧元神游的思绪拉回,她坐在光武帝的身侧,半眯着妩人的双眼打量着沉音殿中形色各异的众人。
隔着许多的人,她看见了景行止。
虽然距离很远,但是他身上异于皇室贵族的气息,依旧让人觉得他不同寻常。
“臣梁双泓,代父前来贺孟光长公主芳诞,愿孟光长公主福寿无双,长安千秋。”
少年的声音高扬,在原本阴沉靡丽的沉音殿中掷地有声,在所有人都抱着一种戏谑的眼神注视着寿王世子的时候,萧元咯咯的笑了。
她抖了抖华丽宽大的赤羽衣袖,姿态庸美的端正身姿,淡淡的又是很温柔的说:“世子有心了,本宫很喜欢世子的贺礼。”
她从轻盈的手中捧着的托盘里取过一只酒杯,又对轻盈示意,轻盈便将剩下的一只酒杯奉与梁双泓。
“蒙世子厚爱,予美以此酒敬之,也祝愿世子康健得寿。”
在众目睽睽之下,孟光长公主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唬得众人惊疑不定。
白衣男子缓步前来,带着幽幽的檀香,温隽的面容含笑:“草民景行止,拜见陛下,长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姿态在南国任何女子眼中都十分受用,可是被萧元看在眼里,梦中的往事萦绕在心头耳边,觉得又恨又厌,完全喜欢不起来,“本宫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景先生,先生免礼吧,莫要跪下了。你跪的是九天上的神佛,本宫可不敢受礼。”
这南国上下也唯有孟光长公主敢在陛下说话之前开口了,一字一句都是嫌恶之意,倒是让众人惊疑不定的心悬得更高了。
莫非孟光长公主退婚的原因是因为看上了寿王世子,这风向是何时转的?
那些曾经出言笑话梁双泓的,讥讽过梁双泓的人纷纷暗自思索着怎样讨好这位长公主殿下的新欢。
景行止倒是满不在意的,他微微扬着头,眼如点漆,看着高高在上的萧元,极为温柔的对她微笑。
萧元一怔,有些碰到了软柿子的感觉,闭上嘴,不再说一句话。
“元儿,不得无礼。”
沉寂的光武帝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不仅是萧元皱起了眉头,连坐在另一侧的太子也微不可见的闪了闪眸光。
“朕有意让景先生做你老师···”
“为何?”
萧元一双星目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光武帝,面上的不悦不加掩饰,倒有些恃宠而骄的模样。
“何时朕将你宠得这样不知礼数了,”他语气严厉,但是眼中却没有真正的怒气,下一句便缓和了语气,“你是朕唯一的孩子,自然世间最好的都给你,宫里的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教给你了,朕希望你可以出去看看,跟着景先生学习,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他看着女儿深深蹙起的眉宇,与光武皇后如出一辙的相貌,心中的舐犊之情愈发的旺盛,拍了拍女儿的肩头,“这些年你总说想四处游历,你一个女儿家,父皇怎么能放心?你若答应父皇,那我便让景行止带着你去我南国大好河山游玩,如何?”
萧元的眼睛亮了亮,想到了什么,勉勉强强的点了点头,“依父皇的意思吧。”
“元儿懂事就好。”光武帝端起身侧的酒杯,放到萧元的手中,“去敬你老师一杯。”
下面的人,看见光武帝与孟光长公主私语许久,都屏气凝神,竖着耳朵去探听,可是隔得实在远,什么也听不到,再看时,便见到孟光长公主端着一杯酒缓缓从高处走下来。
“本宫已是及笄,自两岁开始,便跟随宫中的老师学习,如今已有十余年,不是先生哪里比得过宫中的老师,若是不如,那本宫跟着你学习,岂不是虚度光阴。”
光武帝听见孟光长公主咄咄逼人的一番话,只是微微含笑,静静看着女儿,他自是知道景行止有办法应对,所以没有一点在意。
自家的女儿是那种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此时是为难景行止,那么等到拜了师,过不了几日就该将他撇下,闯江湖去了。
天人之姿的景先生,脾气好极,半点不悦都没有,“殿下想要如何?”
“若是先生能教本宫兵法甚好?”
“可以。”
萧元有些古怪的看着景行止,她分明记着梦中的景行止极为厌恶那些让百姓流血漂橹的兵法。
萧元一咬牙,又道,“不知先生可会剥皮?”
他面色不改,略略笑意,“略懂。”
“如此这般,本宫便等着老师教授。”
萧元扬手俯着头,将斟满酒的杯子奉給景行止,心中却满是不屑,空口白话而已,倒是她倒要看看景行止是不是真的会教她剥皮。
景行止此时,取过酒杯,仰头满口喝下,萧元便觉得其实他也不是一心向佛的,至少,和尚是不饮酒的,可是无论是梦中还是此刻,景行止都不戒酒。
不戒酒,偏偏,戒女色。
萧元凉凉一笑,看着景行止的脸色倏地冷意浮现,兀自回到高处。
“且慢,”景行止此时却开口阻拦,长袖一扬,手中凭白的出现一件东西,“臣有寿礼贺殿下芳诞。”
景行止目光深沉的看着离他一步之遥的萧元,声音温和如玉的说:“臣愿殿下笑颜无尽寿无界。”
萧元一怔,接过景行止手中的珠子,淡淡扫了一眼,便随手交给轻盈,一点欢喜也没有,“多谢先生美意。”
她看到那珠子的那一刻,便有些奇怪,与梁双泓送给她的几乎一模一样,萧元十分喜欢这样的珠子,但是此刻又多了颗,而且还是景行止送的,喜悦便没有了,只是奇怪景行止怎么会有这样的珠子。
那是从海上寻来的,倒是不曾听说他去过海上?
景行止没有料到萧元并不喜欢这样的珠子,他分明记得那时萧元时时将珠子握在手中把玩,后来还特意做了个锦囊挂在腰间,时时放着那颗珠子。
他眼中有些失望,却依旧是笑意满满的望着萧元,那态度好极了,萧元几乎以为自己是尊佛像,才有幸得到景行止这般郑重以待。
就在这个时候,梁双泓突然站了出来,跪在沉音殿的中央。
“臣有事请陛下应允。”
光武帝虎眸静静的看着梁双泓,饶是无眼之人也能感受他的不悦。
“嗯?世子有什么事,且说来听听吧。”
梁双泓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不远处的孟光长公主,毫不迟疑的朗声说:“臣恳请陛下将孟光长公主赐予臣为妻子,臣必竭尽全力呵护珍之。”
这厢的话将萧元放在景行止身上的目光引向梁双泓,少年一身正气,坦荡无比。
“哦,”光武帝的声音威严而又高绝,“你想娶朕的公主?你何德何能呢?”
“臣有一颗真心,若臣有此大幸,倾尽权力也会···”
“够了,”光武帝摆了摆手,“朕不会同意,休得在提。”
光武帝话语一落,殿中的议论声便起,有的言语说的十分不堪,若梁双泓是一个女子,只怕立时会撞死在殿中的金柱上。
“父皇,”萧元上前一面,声音不大,但是立刻殿中便安静下来,目光全都落在萧元身上,“如先前所言,儿臣已是及笄之年了,立驸马也该提到日程上了。”
孟光长公主阴鸷狠厉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中的众人,声音清丽冰冷,“婚姻大事,自当由父皇做主,但是夫妻相伴,除开父皇那一道,本宫倒也有个要求。”
萧元这番话,引得光武帝笑了,十分疼爱的笑容,让一众宗亲私下感叹,陛下溺爱长公主已经太过了。
“这倒有趣,今日殿中的,都是近臣宗亲们,元儿你且说说,让我们大伙儿都听一听。”
“这天下有千万人,不拘他是何相貌身份,但凡他能做到,本宫便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不论美丑?”
“不论。”
“不论身份?”
“不论。”
这样,陛下怎么会答应,旋即有人疑惑着自语,可是当年长公主要嫁给景先生,陛下被缠得无法,最终还不是一样的答应了。孟光长公主的婚事,说起来是有陛下做主,但是落得了长公主的首肯,陛下再不喜欢,最终也是得点头的。
像梁双泓,看似是一次次的被陛下拒婚,实际上还不是因为长公主不喜欢他。
“谁能令本宫心爱于他,即便是一个贩夫走卒,也可以迎娶姜予美。而并非时常自荐枕席于本宫的诸位,逐名追利,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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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令本宫心爱于他,即便是一个贩夫走卒,也可以迎娶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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