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裤子,”她说,“我是女孩,别傻了。”
他耸耸肩,格子呢衬衫看上去毫不起眼,这是最主要的。他们离开之前,威尔往柜台的抽屉里扔了一些硬币。
“你在干什么?”她问。
“付钱,你买东西要付钱的。你们那儿买东西不用付钱吗?”
“这儿他们不付钱!我敢打赌其他小孩也不付钱。”
“也许他们不付钱,但我是要付钱的。”
“如果你的行为像大人那样,妖怪就要来找你了。”她说,但她还是不知道应该跟他开玩笑还是该害怕他。
白天里,威尔看见市中心的建筑还是很古老的,但有一些几乎快成了废墟。马路上的窟窿无人修补,窗户玻璃碎了,墙皮掉了。这地方原来曾经美丽豪华。透过精雕细刻的拱门,他们可以看见草木茂盛的宽大庭院,还有许多看上去像宫殿的建筑,台阶都碎了,门框和墙之间也裂了缝,看起来还不如把旧楼推倒,重建一栋新楼,但喜鹊城的人们还是喜欢将来什么时候修补一下。
他们来到一座矗立在小广场上的塔楼前。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古老的建筑:有四层楼那么高,上面还有墙垛。在明亮的阳光下,它静静矗立着,发出某种诱惑。威尔和莱拉都感到宽大台阶上那扇半开着的门对他们有某种吸引力,但他们俩都没有说出来,他们有点不太情愿地继续往前走。
当他们来到长满棕榈树的大道时,他告诉她注意找一个拐弯处的小饭馆,外面的甬道上有绿色的金属桌子。他们一会儿就找到了,白天里它看上去似乎更小也更破旧,但那是同一个地方,柜台上贴着锌皮,还有一台制作意大利浓咖啡的咖啡机,还有那盘只剩下一半的意大利饭,在热天里已经开始发出难闻的气味。
“是在这儿吗?”她问。
“不,在马路中间,注意看周围有没有小孩。”
就他们俩,没有别人。威尔带着她来到棕榈树下的草地中央,看看周围,确定了方位。[小说网·。。]
“我想大概就是这儿了。”他说,“我过来的时候,我能看见上面白房子后面那座大山,往这边看就是那家小饭馆,还有……”
“它什么样?我什么都看不见。”
“别误会,它可不像你见过的任何东西。”
他上下观察着,它是不是消失了?还是关上了?他从哪儿都看不见。
突然之间他发现了。他前后移动着,观察着边缘,就像他昨天晚上从牛津那边看见的一样,你只能从侧面看见它。如果从后面看,它就消失不见了。照着那边草地上的太阳和照着这边草地上的太阳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觉得有把握了。
“啊!我看见了!”
她兴奋极了,她看上去那么吃惊,就像他自己当时听见潘特莱蒙开口说话时那样。她的精灵在口袋里再也待不住了,他变成一只黄蜂,嗡嗡地飞着,在那个窗口前来回飞了好几次。她则把湿头发捋成一缕缕的。
“站到一边去,”他告诉她,“如果你站在前面,别人会看见两条腿,他们会奇怪的。我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
“什么声音那么吵?”
“汽车。那是牛津环路的一部分。那条路上车一直很多。你到侧面来看,白天可真不是从这里过去的好时候,那边人太多了,但半夜我们肯定又很难找到这里。不过,我们一旦过去之后就很容易混进人群中。你先过,快点钻过去,再把路让出来。”
她有一个蓝色的小帆布背包,他们离开那家小饭馆后她就一直背着这个包。她把包摘下来抱在臂弯里,然后蹲下来往那边看。
“哎呀!”她吃惊地屏住了呼吸,“那就是你的世界吗?看上去不像牛津的任何地方。你确信你以前在牛津吗?”
“当然是。等你过去后,你就会看见前面有一条路,你沿着左边走,不多远你再走通向右边的路,那条路一直通向市中心。一定要记住这个窗口在哪里,知道吗?这是惟一回来的路。”
“知道了,”她说,“我不会忘记的。”
她把背包夹在胳膊下面,钻过空中的那个窗口,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威尔蹲下来,看她去了哪儿。
她就在那儿,站在他的牛津的草地上,潘特莱蒙还是一只黄蜂,站在她的肩膀上。据他所知,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出现。汽车和卡车在几英尺远的地方飞驰而过,在这个繁忙的路口,司机不会有时间盯着人行道边一个奇怪的窗口看的,即使他们能看见,来往的车流也挡住了任何从远处看过来的人的视线。
这时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尖叫声和撞击声,他赶紧弯腰去看。
莱拉躺在草地上。有一辆车刹车太急,后面一辆货车撞了上去,还把那辆车向前顶了一点儿,莱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威尔冲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他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辆汽车、变形的汽车保险杠、正从车里出来的货车司机、还有那个小女孩身上。
“我控制不住!她冲到前面来。”汽车司机说道,她是位中年女士。“你跟得太近了。”她转过身对货车司机说。
“先不管它,”他说,“那孩子怎么样了?”
货车司机在问威尔,他正跪在莱拉身边。威尔抬头看看四周,但四周什么都没有,他要负起责任。在他身边的草地上,莱拉转动着脑袋,使劲眨着眼睛。威尔看见那只黄蜂,就是潘特莱蒙,正昏头昏脑地爬上她身边的一棵小草。
“你没事吧?”威尔问道,“动动你的胳膊和腿。”
“真蠢!”汽车上的那个女人说,“看都不看一眼,就这么冲到前面来。现在我该怎么办?”
“嗨,你还好吧?”货车司机问。
“是的。”莱拉咕哝道。
“都没问题吧?”
“动动你的手和脚。”威尔坚持着。
她照着做了,她的手和脚都没断。
“她没问题,”威尔说,“我会照顾她的,她没事了。”
“你认识她吗?”卡车司机说。
“她是我妹妹。”威尔说,“没关系,我们就住在附近,我会带她回家。”
现在莱拉坐了起来,显然她并没受什么伤,那位女士的注意力转到了她的车上。其他车辆飞快地驶过这两辆停着的汽车,经过他们身边时,车上的司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威尔扶着莱拉站起来,他们离开得越早越好。那个女人和货车司机认识到应该由他们的保险公司处理他们的争执,他们交换着地址,这时那个女人看见威尔扶着莱拉一瘸一拐地离开。
“等一下!”她喊道,“你们是证人。我需要你们的姓名和电话。”
“我叫马克·兰塞姆,”威尔回过头来说道,“我妹妹叫丽莎。我们住在伯恩路26号。”
“邮政编码呢?”
“我记不清了。”他说,“瞧,我要带她回家。”
“到驾驶室来,”卡车司机说,“我带你们去。”
“不用了,没关系。走回去会更快一点,真的。”
莱拉的腿瘸得不太厉害。她跟着威尔离开了。他们沿着角树下的草地走着,在第一个路口拐了弯。
他们坐在一堵矮矮的篱笆墙下。
“你疼吗?”威尔问。
“它撞了我的腿,我摔倒的时候,头也被撞到了。”她说。
但她更关心背包里的东西。她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黑天鹅绒包裹,打开它。威尔的眼睛瞪大了,他看着真理仪,看着涂在表盘周围的小符号和金色的指针,它那华丽的外表让威尔屏住了呼吸。
“那是什么?”他问道。
“那是我的真理仪,它能说出真相,希望它没被摔坏。”
还好它没坏,即使在她颤抖的手中,那长长的指针也走得稳稳当当的。她把它放到一边,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汽车,我没想到他们开得那么快。”
“你的牛津没有汽车和卡车吗?”
“没这么多,也不像这些车。我刚才不太习惯,但现在没事儿了。”
“那好,从现在起要小心一点。要是你撞上汽车,或是迷了路什么的,别人就会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他们就会寻找来的路……”
他火冒三丈,最后他说:“好吧,你听着,如果你假装是我妹妹,就为我作了掩护,因为他们要找的人没有妹妹。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我会告诉你怎么过马路而不被车撞到。”
“好的。”她谦恭地说。
“还有钱。我敢打赌你没钱——你怎么会有钱呢?你打算怎么行动,还有,怎么吃饭?”
“我有钱。”她说着从钱包里倒出一些金币。
威尔不相信地看着那些金币。
“那是金子吗?是金子,是不是?哦,别搞错了,别人会问的,你这样可不安全。我给你一些钱,把那些金币收起来,别让人看见。记住——你是我妹妹,你的名字是丽莎·兰塞姆。”
“利齐,我以前曾经假装叫自己利齐。我能记住那个名字。”
“那好,就利齐吧,我叫马克,别忘了。”
“好的。”她平静地说。
她的腿开始疼了,被汽车撞到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正在形成一块深色的瘀伤,再加上昨天晚上他在她脸上留下的那块青紫,她看上去就像被人虐待过似的,这也让他很担心——万一哪个警察好奇心发作怎么办?
他努力从脑海中赶走了这个想法。他们一起出发了,穿过红绿灯时,他们回头看了一眼角树下的那个窗口,他们根本看不见它,它几乎无影无踪,路上重新车水马龙。
沿着班伯里路走了10分钟,到了萨默敦,威尔在一家银行前停下了脚步。
“你要干什么?”莱拉问。
“我要取一些钱。我最好别取得太频繁,不过他们要到每天晚上才登记,我觉得是这样。”
他把母亲的银行卡塞进自动取款机,按下密码,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他要取一百英磅,取款机一点儿都没耽搁,立刻吐出了钱。莱拉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他给她一张二十英磅的钞票。
“一会儿可以用,”他说,“买点东西,换点零钱。我们去找进城的公共汽车吧。”
莱拉任由他去买票,她则安静地坐着,注视着那些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房子和花园。那就像是在别人的梦里。他们在市中心下了车,旁边是一座石头教堂,这莱拉认识,对面还有一家大百货商店,这她就不认识了。
“都变了,”她说,“就像……那不是谷米市场吗?这是宽街,那是贝列尔学院。那下面是包德利图书馆,但乔丹学院在哪里呢?”
她颤抖得厉害。这也许是刚才那场事故的延迟的反应,也许是她对熟悉得像家一样的乔丹学院附近出现了一座截然不同的建筑而感到震惊。
“不对,”她轻轻地说,因为威尔告诉她不要高声指出错误,“这是一个不同的牛津。”
“是的,我们知道。”
他对莱拉睁大眼睛的无助的样子感到措手不及,他无法知道她小时候曾无数次在这相似的街道上跑来跑去,她对属于乔丹学院感到多么自豪,乔丹学院的院士是最聪明的,也是最富有的,也是最耀眼的。但现在它却不在那儿,她再也不是乔丹学院的莱拉了,而是另一个奇怪世界里无所适从的迷路的小女孩。
“那么,”她颤抖地说,“如果它不在这儿……”
那将比她想像的还要艰难和漫长,就是那样。
第四章 钻孔
莱拉一走,威尔找到付费电话,拨通了他手中那封信上写的律师事务所的电话号码。
“喂?我找珀金斯先生。”
“请问你是谁?”
“跟约翰·佩里有关,我是他儿子。”
“请稍等……”
过了一分钟,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好。我是艾伦。珀金斯。请问你是谁?”
“威廉·佩里。请原谅我打来电话,这与我父亲约翰·佩里先生有关,你每隔三个月从我父亲那里寄钱到我母亲的银行账户里。”
“是的……”
“那么,我想知道我父亲在哪里,请告诉我,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多大了,威廉?”
“十二岁了。我想知道他的下落。”
“是的……你的母亲有没有……她是不是……她知道你给我打电话吗?”
威尔仔细地考虑了一下。
“不知道,”他说,“但她现在身体不太好。她不能告诉我很多事情,但我想知道。”
“那好,我明白了。现在你在哪儿?你在家里吗?”
“不,我在……我在牛津。”
“就你一个人吗?”
“是的。”
“你是说你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吗?”
“是的。”
“她是在医院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吗?”
“差不多,你能不能告诉我?”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但不会很多,也不是现在,我想还是不要在电话里说这个。五分钟后我要见一个客户,你能在两点半钟到我的办公室来吗?”
“不能。”威尔说。那太危险了,那名律师也许已经听说他是警察局通缉的人。他迅速地想了想,又接着说,“我要赶一辆去诺丁汉的公共汽车,我不想错过那辆车。但我想知道的事你可以在电话里告诉我,是不是?我想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是,我到哪儿可以找到他。这你可以告诉我,是不是?”
“这没那么简单。我不会说出我的客户的个人信息,除非他要求这么做。再说我也需要证明你的身份。”
“是的,我理解。但你能不能就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那好……那倒不是机密。但不幸的是,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
“什么?”
“那笔钱来自一个家庭财产托管机构。他留下指示,让我寄钱直到他说停为止。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归根结底他是……嗯,我认为他失踪了。那就是我无法回答你问题的原因。”
“失踪了?就是……不见了?”
“实际上官方记录就是这样。听着,你为什么不到我的办公室来——”
“我去不了。我要到诺丁汉去。”
“那么,写信给我吧,或者让你母亲写信。我会告诉你我能做什么。但你得明白,电话上我能做的很有限。”
“是的,我想也是,没关系,但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失踪的吗?”
“我说过,那是官方记录,那时报纸上有过几篇报道。你知道他是一名探险家吗?”
“我母亲告诉过我一些,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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