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特立刻跳起身,向后退去。“你好,亚瑟师傅,还有艾威尔师傅和森布师傅,愿光明照耀你们。我爸爸让我……”
“当然,当然,”谭姆说,“你当然应该帮你爸爸干活。不过,你一定已经把活干完了。好吧,你们越快把酒搬到艾威尔师傅的地窖去,你们就越早能看到走唱人。”
“走唱人!”麦特喊道,而且立刻不再后退了。与此同时,兰德问:“他什么时候能到?”
兰德出生以来只有两位走唱人来过两河。其中第二位到来的时候,兰德年纪小得可以坐在谭姆的肩膀上看他的表演。真的会有一位走唱人在立春节来伊蒙村,演奏竖琴和长笛,诵唱英雄传说……即使没有焰火,这次立春节也会被人们谈论十年以上。
“愚蠢!”森布发着牢骚,但布朗的目光让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谭姆靠在大车边上,用手臂搭住酒桶。“是的,一名走唱人,已经到这里了。艾威尔师傅说,他现在就在旅店里。”
“是的,他三更半夜到的,”旅店老板不高兴地摇摇头,“他一直用力敲门,直到把我全家都敲起来为止。如果不是为了节日,我会让他和他的马都睡到马厩里去,不管他是不是走唱人。谁让他那么晚来的。”
兰德好奇地看着布朗。这些日子里,没有人会在入夜的荒野中旅行,况且那位走唱人还是孤身一人。森布又低声唠叨了几句,兰德只能从他的话音里听出“疯子”和“不正常”。
“他没有穿黑斗篷,对不对?”麦特突然问。
布朗的肚子随着他的笑声不停地颤动。“黑色!他的斗篷就像我见过的所有走唱人斗篷一样,整个几乎都是布片补缀而成的,每一片布都是一种颜色,那些颜色比你能想象出来的还要多。”
兰德大笑起来,但这笑声吓了他自己一跳,这是松了一口气之后的笑声。那个危险的黑衣骑马人会是走唱人,这个想法真荒谬,但……他困窘地用手捂住了嘴。
“你知道,谭姆,”布朗说,“自从冬天到来之后,村子里已经很少有笑声了。现在,就连走唱人的斗篷都能带来笑声。光是这一点,把他从巴尔伦请来的花费就物超所值了。”
“随你怎么说吧,”森布突然说道,“我仍然要说,花这种钱是愚蠢的。你要的那些焰火也应该全部取消。”
“那么,这次也会有焰火了!”麦特喊道。但这并没有打断森布的发言。
“一个月之前,第一名卖货郎就应该把焰火带来了,但现在还没有卖货郎出现,对不对?如果他们明天还不来,我们又该怎样处理那些焰火?等到下一个节日再放?当然,也许到那时候他们也来不了。”
“森布,”谭姆叹了口气,“你就像塔伦渡口的人一样喜欢胡乱猜疑。”
“那么,卖货郎又在哪里?告诉我,谭姆。”
“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们?”麦特忿忿不平地问,“整个村子都会高兴地盼望焰火的,就像盼望走唱人一样。只要这个消息一传开,你们就能看见大家是怎样兴高采烈了。”
“我知道,”布朗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茅屋匠,“如果我知道这种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或者说,如果我相信有人在别人面前抱怨浪费钱财之类的事情,不顾这件事的机密性……”
森布清了清喉咙,“我的老骨头受不了这种冷风。村长、谭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要去看看艾威尔太太是否能为我调一些御寒的热酒。”他话没说完就向旅店里面走去,当旅店大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布朗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觉得奈妮薇是对的……嗯,现在这不重要。你们这些年轻人也要多想一想。确实,所有人都会为焰火感到高兴,即使还只是传闻。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大家知道卖货郎要来,兴奋的程度一定是见到走唱人的五十倍。但想一想,如果卖货郎真的没有及时到来,又会怎样?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到呢!”
“如果卖货郎没有来,大家的沮丧也会是五十倍,”兰德缓缓地说,“那样的话,即使是立春节也没办法让大家高兴起来了。”
“你的肩膀上还是有脑子的,当然,你还要经常使用它。”布朗说,“谭姆,总有一天,他会接替你在村议会中的位置。记住我的话,就算是现在,他不能比另外某个人表现得更糟。”
“现在要做的是卸货,”谭姆轻快地说着,将第一桶白兰地递给了村长,“我想早些烤烤火,抽一管烟,喝一杯你的好啤酒。”他将第二桶白兰地扛到自己的肩上。“麦特,我相信兰德一定会感谢你的帮助。记住,酒桶越早被放进地窖……”
当谭姆和布朗消失在旅店里时,兰德看着自己的友人。“你不必帮忙。戴维不可能将那只獾抓住太长时间。”
“哦,为什么不帮?”麦特有些无奈地说。“就像你爸爸说的那样,越早把这一堆送进地窖……”他用双臂抱起一桶苹果酒,几乎是小跑着向旅店走去。“也许艾雯就在附近。你可不要像发情的公牛一样盯着她,那样就和我们放出一只獾的效果没什么两样了。”
兰德正将长弓和箭囊放在大车上,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他的确忘记了艾雯,这很不正常。当然,艾雯很可能就在旅店里,他大概没什么机会避开她。虽然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有几个星期的时间了。
“嗯?”麦特在前面喊道,“我可没有说我会一个人把这活干完。你还不是村议会的成员呢!”
兰德回过神来,急忙扛起一桶酒跟了上去。也许艾雯不会在这里。奇怪的是,这么想并不能让他的心情有丝毫改善。
第2章 陌生人
当兰德和麦特走进大堂的时候,艾威尔师傅已经往两只酒杯里倒满了他最好的黑啤酒。这是他自己酿制的。盛着黑啤酒的木桶摆满了大堂的一面墙壁。旅店的黄猫爪爪蜷在那些木桶上,闭着眼睛,用尾巴绕住身子。谭姆站在河石砌成的大壁炉前,将长杆烟斗探进壁炉台上的一只抛光小罐里(那只小罐永远都在壁炉台上),舀出满满一烟斗的烟叶。这座壁炉占据了方形大堂另一面墙壁的一半,足有一个人的肩膀那么高。在炉膛中跃动的火焰除去了屋子里的所有寒意。
在节日前的忙碌中,兰德本以为仍然待在大堂里的只会是布朗和自己的父亲,还有那只猫。但他看到了另外四名村议会的成员坐在炉火前的高背椅里,其中也包括森布。他们都拿着啤酒杯,从烟斗中喷出的蓝色烟雾缭绕在他们的头顶上。不过,他们没有下棋,而且布朗的全部书籍也都码放在壁炉对面的书架上。这些人甚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们的啤酒,或者不耐烦地咬着烟斗嘴,等待着谭姆和布朗加入他们。
忧虑在这些日子里已经成了村议会的家常便饭,不只是在伊蒙村,望山和戴文骑大致也是一样;甚至塔伦渡口也不例外。但又有谁真正知道塔伦渡口的人在想些什么?
当两个男孩走进来的时候,炉火前的男人们之中只有铁匠哈兰·卢汉和磨坊主琼·赛恩瞥了他们一眼。实际上,卢汉师傅看他们的眼神要认真得多。这位铁匠的手臂像大多数男人的腿一样粗,上面缠绕着刚硬的肌肉。他还穿着皮制长围裙,仿佛是刚从铁砧旁赶过来一样。他皱起眉看着兰德和麦特,然后似乎是故意在椅子里坐正身体,重新专注地用拇指按着烟斗中已经塞得很紧实的烟叶。
兰德好奇地放慢脚步,却被麦特踢了一下脚踝,痛得几乎喊了出来。麦特用力向大堂内侧的门口点了一下头,就匆匆走了过去。兰德有些跛地急忙跟在后面。
“你干什么?”兰德一走进通向厨房的走廊里就问道,“你几乎踢断了我的……”
“是老卢汉,”麦特冲兰德背后的大堂里探头探脑。“我想,他在怀疑我是那个……”他的话音突然中断了。艾威尔太太从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身上还散发着新鲜烤面包的香气。
她手中的托盘里放着大块硬壳面包。艾威尔太太烘烤的硬壳面包是全伊蒙村最好吃的。另外还有盛在碟子里的腌菜和奶酪。这些食物突然让兰德回想起自己一大早离开农场时只吃了一个面包头。他的肚子里响起一阵尴尬的“咕噜”声。
艾威尔太太尽管上了年纪,身材却仍然苗条轻盈,灰色的发辫从她肩头的一侧垂下来。她冲两个男孩露出亲切的笑容,“厨房里还有,大概你们两个都饿了,像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没有不饿的时候。不过,其他年纪的男人其实和你们也没什么两样。如果你们想来点别的东西,今天早晨我还烤了蜂蜜蛋糕。”
艾威尔太太是这一地区的已婚女人中极少几个没有为谭姆做媒的特例之一。对于兰德,她总是会报以温暖的微笑,用一些小食物招待他,就像对待这里的每一个年轻人一样。如果艾威尔太太偶尔会用一种不一样的目光看着兰德,仿佛想要为他多做些事,至少她只会将这种意愿表现在目光上。这让兰德非常感激。
没有等待兰德和麦特回答,艾威尔太太已经转过身,走进了大堂。大堂里立刻传出椅子刮蹭地板和男人们起身的声音,然后是赞扬面包美味的谈笑声。艾威尔太太绝对是伊蒙村最好的厨师,方圆数里内没有哪个男人不想坐在她的餐桌前。
“蜂蜜蛋糕。”麦特咂着嘴说。
“等卸了货再说,”兰德坚定地对麦特说,“否则我们就永远也干不完了。”
厨房门旁就是通向地窖的梯子,梯子旁边挂着一盏油灯,地窖里还有另一盏灯,照亮了这个石砌的房间,只在最偏僻的角落里留下了一点影子。地窖里排列着一排排木架,上面横放着成桶的白兰地、苹果酒,还有更大桶的啤酒和葡萄酒。有些酒桶已经被打进了龙头。许多葡萄酒桶上都有布朗·艾威尔用粉笔做的记号,标明了它们的出产年份,是哪一名卖货郎运来的,以及哪一座城市酿造。而所有的啤酒和白兰地都是两河农夫或布朗亲手酿制的。卖货郎和商队有时候也会带来外地的白兰地和啤酒,但那些酒的味道完全比不上两河酒,价钱也要更贵。那种酒绝不会有人想喝第二次。
“那么,”兰德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桶放到架子上,“你干了什么,要这样躲着卢汉师傅?”
麦特耸耸肩,“没什么,真的。我只是告诉了亚丹·艾卡尔和他那些还在流鼻涕的朋友——伊文·芬加和戴格·科普林,有一些农夫看见了幽灵一样的猎犬喷吐着火焰从树林间跑过。然后他们都被吓得好像是冻硬的奶油。”
“卢汉师傅就为了这个冲你发火了?”兰德怀疑地说。
“严格来说,不完全是这样。”麦特停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把面粉涂在了他的两条狗身上,让它们全都变成了白色,然后我把它们牵到戴格家旁边。我又怎么能知道它们会径直跑回家去?这真不是我的错。如果卢汉大妈没有让房门敞开着,它们就不会跑进去了。我不是故意要把她家的地板弄得到处都是面粉的。”他发出短促的笑声,“我听说她拿起扫帚,把老卢汉和那两条狗通通都赶了出去。”
兰德一边打着冷战,一边却又笑出了声。“如果我是你,我现在担心的就不会是铁匠,而是奥波特·卢汉。她几乎和她的丈夫一样强壮,而且脾气更糟。不过没关系,如果你走得够快,也许她就注意不到你。”但麦特的表情似乎是认为兰德的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不过当他们回到大堂里的时候,麦特已经不需要偷偷摸摸了。那六个男人在炉火前聚成了一堆。谭姆背对着炉火,正在低声说话。其他人身子前倾,很仔细地听着。看样子,即使有人从他们中间赶过一群羊,他们也根本注意不到。兰德想要靠近一些,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麦特拽了拽他的袖子,烦恼地看了他一眼。兰德只好叹口气,跟着麦特走了出去。
当他们回到走廊里的时候,发现通向地窖的楼梯顶端多了个盘子。蜂蜜蛋糕的香气充满了整条走廊。盘子旁边还有两个杯子和一个壶,壶里飘出热苹果酒的芬芳。兰德虽然警告自己要干完活以后再吃东西,但最后两趟搬酒桶进来时,他还是禁不住抓起蜂蜜蛋糕塞进了嘴里。
将最后一只酒桶放下以后,兰德擦着嘴角的蛋糕屑,麦特也卸下酒桶说:“现在该是看看走唱……”
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伊文·芬加几乎是半跌着跑进了地窖。他的圆脸上闪耀着兴奋的神情。“有陌生人到村里来了。”看到麦特,他止住呼吸,眼睛里流露出难看的神色。“我没有看到什么幽灵狗,但我听说有人把卢汉师傅家的狗身上涂满面粉。而且我还听说卢汉大妈对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心里已经有数了。”
伊文还只有十四岁,所以兰德和麦特一直都不曾把他说的话当回事。这一次,兰德和麦特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然后同时说道。
“在村里?”兰德问,“不是在林子里?”
麦特也在问,“他的斗篷是黑色的?你能看到他的脸吗?”
伊文不确定地看着他们两个。麦特带着威胁的神情向前迈出一步,他立刻就说道,“当然我看见他的脸了。他的斗篷是绿色的,或许是灰色的。斗篷的颜色一直在变。他站立不动时,那斗篷就会融入四周的背景。除非他有动作,否则有时候就算你瞪大眼睛也看不到他。那位女士的斗篷是蓝色的,就像天空一样,而且比任何节日盛装都要美上十倍。她也比任何其他女人更美丽十倍。她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女士,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一定是。”
“她?”兰德问,“你在说什么?”他转头望着麦特,麦特已经将两只手按在头顶,用力闭上了眼睛。
“先前我正要和你说这两个人的事,”麦特嘟囔着,“但还没等我说,你就把话题带到……”他又睁开眼睛,狠狠地瞪了伊文一下。“他们是昨晚到的。”过了一会儿,麦特才继续说道,“他们在旅店里住了下来。我看见他们骑马进了村。兰德,我从没有见过那么高大和那么纤细的马。它们看上去就像能永远奔跑下去一样。我想那个男人是替那个女人工作的。”
“是效忠于她的。”伊文插嘴说,“故事里都说这叫效忠。”
麦特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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