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依旧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艾雯,但艾雯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走唱人身上。艾雯原先并不喜欢关于冒险和旅行的故事,她喜欢的是诙谐有趣的故事,或者是讲述女人的智慧胜过聪明男人的故事。而现在她竟然会想要听林恩和赛娅的故事,这一定是为了让兰德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艾雯应该明白,外面的世界不是属于两河人的。听听冒险故事,做做白日梦是一回事;真正去冒险就绝对是另一回事了。
“那些都是很古老的故事,”汤姆·梅里林说着,一瞬间,他已经开始两只手各抛三个球。“有人说,那是纪元之前的纪元里的故事,也许还要更古老。不过提醒你们,我有各种各样的故事,既有以前各个纪元的,也有以后各个纪元的。在一些纪元里,人类统治了天空和群星;另一些纪元里,人类和野兽亲如兄弟。有充满了奇迹的纪元,也有充满了恐怖的纪元。有些纪元因天空降下的大火而终结。有些纪元的末日里冰雪覆盖了海洋和大地。我能讲出所有这些故事。巨人莫索科的故事,他的火焰长枪能够刺到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他与万物女皇奥波特之间进行了无数场战争。医愈者玛蒂瑞丝,令人惊异的印地之母的故事。”
六个彩球又在汤姆手中变成了两个交叉在一起的圆环。他的声音像颂歌一样洪亮悠扬。他一边说话,一边还在缓缓转动身子,仿佛是想从观众的反应上评价自己表演的效果。“我要向你们讲述传说纪元末日的传说,龙的传说。就是他想要将暗帝释放到这个世界上。我会向你们讲述疯狂之年代,那时两仪师粉碎了世界;在兽魔人战争中,人类与兽魔人殊死鏖战,争夺对这个世界的统治权;到了百年战争的时候,人类开始和人类作战,今天我们所知道的诸国才开始产生。我会让你们知道许多冒险者,那些男人和女人们,他们的富有与贫穷,他们的伟大与渺小,高傲与谦卑。还有对高天群柱的进攻;主妇卡芮尔怎样治愈了丈夫的打鼾症;失落的达里斯王和……”
突然间,汤姆的话音和动作都停了下来。他抓住六颗球,嘴也紧紧地闭上了。兰德这才注意到,沐瑞已经加入到观众之中。岚就站在她身旁——兰德认真地看了好几眼,才确认了这个男人的存在。片刻之间,汤姆只是侧眼看着沐瑞,他的表情和身体都是僵硬的,只有那些彩球不知何时消失在他宽大的袖子里。然后他展开斗篷,向沐瑞鞠了一躬。“请原谅,但您应该不是这个地方的居民吧?”
“女士!”伊文有些生气地低声说,“沐瑞女士。”
汤姆眨眨眼,然后更深地鞠了一躬。“再一次请求原谅……啊,女士。我无意冒犯。”
沐瑞轻轻挥了一下手,“你没有任何失礼,吟游诗人。我叫沐瑞。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像你一样,我是一名远离家乡的孤身行旅者。对于身处异地的人而言,这个世界总是危险的。”
“沐瑞女士在搜集故事,”伊文插嘴说,“在两河发生的故事。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怎么可能发生过什么故事。”
“我相信您也会喜欢我的故事……沐瑞。”汤姆带着显而易见的警觉看着她。看样子,走唱人非常不喜欢遇到这名女子。兰德忽然开始想象在巴尔伦或凯姆林这样的城市里,像沐瑞这样的女士都会有什么样的娱乐节目,当然,那些节目中最好的肯定包括走唱人的表演。
“这是个人品味的问题,吟游诗人,”沐瑞回答,“有些故事我喜欢,有些故事我不喜欢。”
汤姆又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修长的上身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了。“我向您保证,我的故事没有不让人喜爱的,我所有的故事都很让人享受。您给了我莫大的光荣,我只是一名走唱人,仅此而已。”
沐瑞优雅地向汤姆一点头作为回礼。这一刻,她仿佛正如伊文所认为的那种女士一样高贵典雅,庄重地接受了臣民的效忠。然后她转过身。岚仍然跟随在她身后,如同一匹狼在忠心守护着一只天鹅。汤姆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抚着胡子,刷子般的眉毛低垂下来。直到那两个人走到了绿坪的另一边,汤姆才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兰德觉得汤姆一点也不高兴。
“你还能再抛几下球吗,嗯?”伊文问。
“吞火,”麦特喊道,“我想看你吞火。”
“弹竖琴!”人群中传来另一个声音,“演奏竖琴吧!”另一些人则高喊着要听长笛。
就在此时,旅店的大门打开了,村议会成员从里面走了出来,奈妮薇也和他们在一起。兰德没有在他们之中看到帕登·范,显然这个卖货郎决定留在温暖的大堂里品尝热葡萄酒。
汤姆·梅里林嘟囔了一句:“来一杯有劲的白兰地才好。”随后就跳下地基,没有再去理会那些观众,径直从还没有完全走出旅店的村议会成员中间挤进了旅店。
“他到底是个走唱人还是国王?”森布气恼地说,“要我说,请他来就是在浪费钱。”
布朗·艾威尔看了走唱人的背影一眼,摇摇头,“这个人制造的麻烦也许会比他的价值更大。”
奈妮薇匆忙用斗篷裹住身体,重重哼了一声。“如果你愿意,就去担心那个走唱人吧,布朗·艾威尔。至少他是在伊蒙村,你对他的发言权会比对伪龙的大一些。但应该还有许多事值得你去担心呢。”
“请原谅,乡贤,”布朗僵硬地说,“但还是请让我自己决定该担心什么吧。沐瑞女士和岚先生是我的旅店的客人,而且我觉得他们都是行事得体、值得尊敬的人。他们没有在全体村议会面前喊我傻瓜,也没有指斥说村议会成员里没有一个是神志健全的。”
“看起来我对你们的评价还是太高了。”奈妮薇回应道。说完她就大步离开了,甚至没有回头瞥上一眼。只剩下布朗撇着嘴,还在想着该怎样反驳她。
艾雯看着兰德,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追赶乡贤去了。兰德知道,他可以阻止艾雯离开两河,但他还没有准备好让自己想到的唯一办法成为现实。而且艾雯也一定要愿意才可以。而艾雯明显是不愿意的,就差直接说出口了,这让兰德的感觉更加糟糕。
“那个年轻女孩需要个丈夫!”森布跳着脚吼道。他的脸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她缺乏起码的修养。我们是村议会,不是溜进她院子的男孩,而且……”
村长重重地喷着鼻息,突然转向茅屋匠。“安静,森布!不要像个戴面纱的艾伊尔人一样!”干瘦的老茅屋匠停在原地,脸上满是困惑。村长以前从不会如此失态。布朗依旧瞪着森布说道,“烧了我吧,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或者你想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奈妮薇是正确的?”他说完就大步走回了旅店,并将店门在背后狠狠地关上。
村议会成员们都瞥了森布一眼,就四散离开了,只有哈兰·卢汉仍然和面色铁青的茅屋匠说了些什么。这位铁匠是唯一能让森布明白道理的人。
兰德向自己的父亲走去,他的朋友们依然跟着他。
“我从没见艾威尔师傅这么生气过。”这是兰德对父亲说的第一句话。结果这句话招来麦特气恼的瞪视。
“村长和乡贤很少会达成一致,”谭姆说,“今天他们的分歧更大。其实,在所有村子里都是这样的。”
“伪龙呢?”麦特问。佩林也着急地嘟囔着,“两仪师的事情呢?”
谭姆缓缓地摇摇头,“帕登先生知道的差不多都已经在外面说了,剩下的一点讯息都不让人感兴趣。战争的输赢,城市的争夺,感谢光明,这些事都只是发生在海丹,还没有扩散开来,至少帕登先生还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扩散到了别的地方。”
“我觉得战争很有趣。”麦特说。佩林则继续问道:“他是怎样形容那些战争的?”
“我对战争不感兴趣,麦特,”谭姆说,“不过我相信帕登会很高兴地向你描述那些战争的事。我感兴趣的是,那些战争应该还不会发生在这里。村议会的成员们都是这样认为的。这样的话,两仪师也就没理由来到这个地方。虽然她们已经到了南方,但她们在返回时也不会想要穿过阴影森林,游过白河吧。”
谭姆的这句话让兰德他们都笑了起来。因为自然条件的限制,想要进入两河的人只能通过北方的塔伦渡口。迷雾山脉挡住了两河的西侧;东边是深不可测的沼泽地;南边则横着白河。白河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激流撞在河道中的岩石上,让河面呈现出一片白色泡沫。而白河南岸就是阴影森林了。很少有两河人渡过白河,能够返回来的人就更少。阴影森林覆盖了方圆百里之地,其间没有一条道路,一个村庄,却有许多狼和熊。
“所以我们就不必担心什么了。”麦特的声音里还是有一点失望。
“不一定,”谭姆说,“后天我们会派人去戴文骑、望山和塔伦渡口,持续注意那些地方的情况。我们还会派人骑马去白河与塔伦河沿岸,并在附近巡逻。本来这些事情在今天就应该做好的,但只有村长同意我的意见。其他人都不认为应该让任何人错过立春节的欢庆。”
“但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需要担忧的事情。”佩林说。谭姆摇了摇头。
“我说的是应该不用,不是绝对不需要担心。有备无患,孩子。我见过人们因为坚信某些事绝不会发生而送掉性命。而且,战争会改变所有人的生活。大多数人会竭力寻找安全,但也有相当数量的人会希望从混乱中渔利。我们会对第一种人施以援手,但一定要准备好对付第二种人。”
麦特忽然说道:“我们也可以参加巡逻任务吗?我想参加。我的骑术不比任何人差。”
“你想连续几个星期疲惫不堪地睡在粗硬冰冷的地面上?”谭姆笑了一声,“也许我们的防备不会有任何用处,我希望如此。我们这里实在太偏僻了,即使是难民也很难来到这个地方。但如果你已经打定注意,你可以去和艾威尔师傅谈谈。兰德,该回农场了。”
兰德惊讶地眨眨眼,“我还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度过冬日告别夜。”
“农场需要照料,我需要你帮忙。”
“即使是这样,我们也还可以再待上几个小时。我也想参加巡逻。”
“我们现在就要走了,”谭姆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然后他又让声音和缓了一些,“我们明天还会来。那时你有足够的时间和村长说话,也有足够的时间参加狂欢。现在给你五分钟,然后去马厩那里找我。”
“你会跟我和兰德一起参加巡逻吗?”麦特问佩林,“我打赌,两河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事。如果去塔伦,也许我们还能看见士兵,也许还会有别的新鲜东西,甚至是匠民呢。”
“我想我会的,”佩林缓缓地说,“不过,就是不知道卢汉师傅是不是需要我。”
“战争是在海丹,”兰德没好气地斥责道,他用力压低声音,“战争是在海丹爆发的。只有光明知道两仪师在什么地方。当然,她们都不在这里。在这里的是那个穿黑斗篷的人,你们忘记他了吗?”佩林和麦特交换了一个窘迫的眼神。
“抱歉,兰德,”麦特低声说道,“但至少这样我能做一些除了给父亲的奶牛挤奶以外的事情,这样的机会并不多。”看着兰德和佩林惊讶的表情,他挺直了身子,“是啊,我确实要给它们挤奶,而且每天都要干。”
“那个黑骑士,”兰德提醒他们,“如果他出手伤人该怎么办?”
“也许他只是从战争中逃出来的难民。”佩林怀疑地说。
“无论他是谁,”麦特说,“巡逻的人一定会看见他的。”
“也许,”兰德说,“但他似乎随时都能消失无踪。如果巡逻的人能够在事先就注意这样的人也许会好些。”
“我们参加巡逻的时候会告诉艾威尔师傅,”麦特说,“他会告诉村议会,然后村议会就会让巡逻的人注意。”
“村议会?”佩林怀疑地说,“如果村长不大声笑话我们,我们就算是走运了。卢汉师傅和兰德的父亲也只是认为我们是在捕风捉影而已。”
兰德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要告诉艾威尔师傅,最好现在就做。今天他的笑声绝不会比明天更响亮。”
“也许,”佩林瞥了一眼麦特,“我们应该再找出更多见过那个黑骑士的人。反正今晚所有人都会聚到村子里来。”麦特皱起眉头,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全都明白,佩林的意思是要找到比麦特更可靠的见证人。“明天他也不会笑更大声的。”看到兰德在犹豫,佩林又说道,“我们去见艾威尔师傅时,我希望能有另一些见证人跟我们一起,也许半个村子的人都见过他呢。”
兰德缓缓地点点头,他已经能听到艾威尔师傅的笑声了,更多的证人肯定不会有坏处。如果他们三个都见过他,那么肯定也会有其他人见过,一定会有。“那就明天。你们两个今晚去找证人,明天我们去找村长。然后……”麦特和佩林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没有人提出如果他们找不到其他见过那名黑骑士的人该怎么办。但这个问题清楚地在他们的眼神中闪动着,只是兰德对此没有答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我要走了。我爸爸会担心我是不是掉进了某个洞里。”
和朋友们道别之后,兰德小跑着绕过马厩院子,和那辆支在空车辕上的高轮大马车。
马厩是一座窄长的建筑,上面覆盖着高高的茅草尖顶,里面沿着两侧墙壁排列着铺满稻草的畜栏。两侧墙壁上各有一道双扇大门,从中透进来的阳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卖货郎的马队正在八个畜栏中咀嚼着燕麦。艾威尔师傅高大的杜兰马占据了另外六个畜栏。当农夫们的马匹不够用的时候,他就把这些马借给他们。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三个畜栏中有马。兰德觉得他能毫不费力地认出这三匹马是属于哪几个主人的。兰德一走进马厩,那匹胸廓宽大、高骏异常的公马立刻就扬起了头。那一定是岚的坐骑。另一匹白色母马皮毛光润,有着曲长的脖颈,即使在马厩里,它的优雅身姿仍然让人联想到灵巧的少女在舞蹈。它肯定是沐瑞的马。第三匹陌生的马肢体纤细,一身褐色的皮毛显得风尘仆仆。那应该是汤姆·梅里林的。
谭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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