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心想:“你这是要考较我。我李天赐别的本领不行,武功一道你可难不倒我。”笑道:“贫道也久闻燕山双雄之名,有缘拜识,诚为幸事。”寿亲王大喜,当即吩咐下去,传见程段二人。
过不多时,门外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皮靴踏着石路,咚咚作响,仿佛要将厅堂震塌。另一个声音极为细柔,却瞒不过天赐的耳朵。天赐心想:“这两人一个修的是内功,一个修的是外功,火候都不弱,只是尚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境,不足为虑。”思忖间那两人进到堂上,寿亲王为天赐引荐。段云鹏是个精干的瘦长汉子,双目神光隐现,含而不露。程万里却又矮又壮,浑身筋骨虬结,劲力勃然欲发。两人正当盛年,内力外功均臻上乘境界,难怪目无余子,藐视天下英雄。
大家寒暄已毕,各自落座。寿亲王道:“这位妙徼仙长来自西昆仑,身负奇技,武功医道俱佳。你们三位多多亲近。”段云鹏程万里均不以为然,暗想:“圣上笃信道术。邪术惑众蒙骗钱财的妖道皆蠢蠢欲动,趋之若鹜,纷纷进京活动。这老道士只怕也不是好路数。”段云鹏道:“咱们不通医术,于武功一道却浸淫多年,颇有心得。老道长能否露一手,让段某与程老弟开开眼界。”
天赐笑道:“雕虫小技,岂敢在两位高人面前卖弄。我看还是免了吧!”段云鹏程万里更加断定天赐没什么真本事。程万里道:“道长莫非看不起我们兄弟,不屑出手?我老程抛砖引玉,先献丑了,请道长指点。”他端起案上茶杯,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将杯口朝下,五指抓住杯底,微微一用力。只见碎屑纷纷而下,杯底被他抓出了五个圆洞,刚刚容得下五指放入,断口处整齐如割。
这茶杯是紫砂所制,坚硬虽不及瓷器,但要整整齐齐抓出五个洞而茶杯不碎,不仅手上要有千斤之力,而且力道要拿捏得恰到好处。可见这程万里非但外功精纯,而且由外而内,又练成了一身绝顶内力。他将茶杯托在掌上,颇为自得,傲然笑道:“请道长过目。”将杯子抛给天赐。
天赐接杯在手,仔细端详,暗暗点头。翻过杯底,只见上面刻着“大彬”两个阴文。天赐目光一亮,说道:“此杯乃宜兴名匠时大彬所制,是紫砂茶具中的精品,存世已经不多,却被程师傅毁掉了,可惜,可惜!”略略把玩,又将杯子抛还给程万里。
程万里心想:“看你这老杂毛有何伎俩胜过你家程爷爷。”说道:“道长顾左右而言它,莫非……。”忽然,他发觉托在掌上的杯子有些异样,低头看去,手中哪里还有杯子,早就化为一堆细碎的粉末。寿亲王不明其中奥妙,程段二人却是行家,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均想:“这老道士好深湛的内力,化石为粉,不露丝毫痕迹。咱们眼睁睁看着,居然不知他是何时动的手脚。”
正在此时,只听后堂环佩叮咚,两名侍女搀扶着一个娇弱女子走到堂上。程段二人连忙起身肃立,低下头去。寿亲王却大吃一惊,说道:“乖女儿,你怎么出来了?快快回去休息,有病在身,不宜劳动。”郡主道:“女儿已经大好了。听说是一位仙长开了一剂药方,治好女儿的病,特来当面道谢。”
寿亲王大喜,多日的担忧尽数化为乌有。说道:“理应道谢。女儿,为你治病的就是这位仙长。”郡主瞟了一眼天赐,又垂下头,袅袅娜娜走到天赐身前,浅浅施了一礼。
天赐笑道:“贫道为人治病,一来为济世救人,二来是为捞些银钱花用。令尊大人已经付过诊金十两,银货两讫。郡主再要道谢,恕贫道愧不敢受。”大家闻言均为之莞尔,郡主也轻笑出声。天赐细细打量,只见她虽久病初愈,肤色略显苍白,却难掩天生丽质。而且举止端庄,谦逊有礼。天赐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古怪念头:“此女品貌不俗,与小孟倒可以配成一对。小孟这家伙前番拒绝了许老贼的提亲,不给他找个大靠山,只怕他永无出头之日。”直到郡主告辞退出,天赐仍在暗打主意,一时却想不出有何良策向寿亲王引荐孟文英。
段云鹏程万里对天赐万分钦佩。他二人都是爽直的北地汉子,输了就认输,决不会心存芥蒂。段云鹏道:“段某久居京师,孤陋寡闻,不知天下之大。井底之蛙,妄自称尊,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仙长神技,胜过段某百倍。”
忽听门外有人说道:“何人武功如此神奇?竟能胜过师父百倍。”人随声至,一位英武的青年公子走到堂上,施礼道:“应麟见过姑丈,见过两位师父。”来人正是韦老王爷的少子韦应麟。韦府与寿王府本为姻亲,韦应麟又与寿王世子一同拜程段二人为师,平日里常来常往,所以不经通报,直接闯了进来。
寿亲王道:“应麟,我为你引荐一位世外高人。”将方才天赐如何一剂药治愈郡主之病,又如何以绝技折服程段二人之事讲了一遍。程万里段云鹏随声附合,对较技落败之事毫不隐讳。
韦应麟失声道:“两位师父竟也不敌,仙长真高人也!”忽然心中一动,喜上眉梢,俯在寿亲王身边窃窃私语,寿亲王频频点头。大家均不明所以,暗自诧异。却听韦应麟道:“请教仙长,既然隐居西昆仑求证仙道之学,却又为何重履红尘,来到京师行医。”
天赐心想:“此子非庸碌之辈,问得一针见血,我得留点神。”说道:“仙道之学,渊奥难测,非强求可得也。闭门造车,终非正途。求仙者先要求道,修道者先要修身,广积外功,以待天命。贫道京师之行,正是外为积修外功,行一桩普救世人的大功德。”
大家听天赐语含玄机,皆悚然动容。韦应麟道:“请教仙长,何为普救世人的大功德?”天赐道:“我辈凡人,生于尘世,长于尘世,生老病死,天灾兵祸,皆为苦事。贵为帝王将相而不能免之,隐入深山大泽而不能逃之。世人有难,我援之以手,即为功德。功德无分大小,救一人也罢,救千百人也罢,只要捡力所能及者为之即可。但如果能行一事,救普天下亿万苍生于刀兵水火之苦,则此功德不可不谓之大也。”
韦应麟道:“世人何苦?请仙长试言之。”天赐道:“世人之苦,非止一端。贫道自出山以来,耳闻目见,不可胜计。小者水旱蝗疫,天灾不断,田地荒芜,饿殍遍野,而朝廷不能救之。恶霸豪强,目无法纪,横行乡里,鱼肉一方,而朝廷不能治之。大者盗贼肆虐于外,窥伺鼎器,权奸横行于内,败坏朝纲,以致国事衰败,社稷将倾。黎民百姓饱受兵祸,流离失所,填于沟壑。满朝公卿,夜夜笙歌,犹不知祸之将至。”
韦应麟道:“仙长差矣!朝中公卿并非全是饱食终日,庸碌无为之辈。夙夜忧思,心系国事者也不乏其人。”天赐道:“纵有一二智者,奈何无良策以成事,空言忠君报国,又有何用?”
大家均暗自吃惊,心想:“这位仙长是个有心人,莫非是我等同道。”程万里段云鹏韦应麟六道目光一齐望向寿亲王。寿亲王知道自己应该有所表示了,说道:“仙长所言,正是我等忧心之事。请教仙长,有何良策以挽危局?”天赐捻髯笑道:“天机难测,未可轻言。”
大家一时摸不清这老道士的底细,虽有求助之心,却无法启齿。只有韦应麟暗中揣度,已经有几分明白。试探道:“仙长可曾听说,当今天子笃信道术,四方妖道借以求进之事?朝中权奸援引妖道,蒙蔽圣聪,内外勾结,为祸天下。为臣者不敢言圣上之非,但圣上妄信邪术,沉溺日深,我等实不能坐视。如何行事,请仙长教我。”
天赐道:“此非贫道之力所能及也。寿王千岁与圣上有叔侄之亲,何不进言劝谏。”寿亲王叹道:“非不为也,恨不能耳。小王曾进谏多次,无奈圣上陷溺已深,拒而不纳。宫中妖道皆为奸臣党羽,欲除妖道,当先去奸臣。小王爵位虽尊,手中却无实权,实无力于刘贼许贼相抗。那刘进忠统辖锦衣卫,兼领禁宫宿卫,一举一动关乎天子安危。许氏两代为后,太后是许敬臣的胞妹,皇后是其亲女,六部九卿又多是其私党,根深蒂固,更无法撼动。”
天赐与皇帝是同胞兄弟,当今太后则是他的亲生母亲,许敬臣就是他的舅父。又是母亲又是舅父,又是兄长又是表妹,这些骨肉至亲在他心目中是如此陌生而又遥远,唤不起点滴亲情。面对这些盘根错节,剪不断理不清的姻亲关系,天赐也只有摇头叹息了。他道:“王驾千岁尚且无能为力,贫道就更加不行了。”
韦应麟道:“仙长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信任我等,所以不肯明言。”天赐笑道:“贫道有什么办法,请公子试言之。”韦应麟一字一顿,说道:“以毒攻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天赐心想:“这位韦公子果然非同凡响,居然猜出了我的意图。这样最好,由他说出,免得我再费心机。”笑道:“何谓以毒攻毒?”寿亲王与程段二人素知韦应麟多谋善断,听他道出“以毒攻毒”四字,深感兴味,六目投注,静待他解说。
韦应麟道:“恕小子班门弄斧。我以为圣上笃信仙道之学,并非全是坏事。仙道之学隐含阴阳运作之理,博大精深。小足以修身养性,大足以治国平天下。我等不妨投圣上所好,进贤者以退奸邪,诱圣上弃邪道而就正途,远小人而亲君子,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说对圣上用心机乃大不敬之罪,但舍此别无良策。只要我等立意为善,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程万里一拍大腿,叫道:“妙计!我老程一百个赞成。应麟,你快说,咱们如何行事?”韦应麟灼灼目光落在天赐脸上,笑道:“如何行事,还要看仙长的意思。”大家均恍然大悟,目光纷纷投向天赐。
天赐进京谋求的正是这个机会。眼见多日的心愿即将达成,心中暗自欢喜。却佯做推辞,说道:“贫道乃山野俗夫,不知国家大事,恐有负诸位重托。请诸位另择贤能,贫道尽心辅之,或可胜任。”
寿亲王敛容离座,走到天赐身前,长揖到地,说道:“方今天子孤弱,困于权奸,内忧外患,国事日蹙,百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小王德鲜能薄,空怀救国之心,恨无回天之力。今日幸遇仙长,如旱苗之得甘露。仙长怀救世之心,负天人之技,非仙长无人能担此重任。望仙长垂怜小王拳拳此心,顾念天下亿万苍生之苦,行这一桩普救世人的大功德。仙长若不见允,小王愿跪地以请。”
天赐心想:“不论你这是诚意还是示惠,能有此言也算难得。我再要推辞,便有些矫情了。”说道:“贫道怀此心久矣,只恨无门路耳。今蒙王驾千岁赏识,愿凭驱策,万死不辞。”
大家均大喜,当下各抒己见,商讨除奸大计。最后决定由寿亲王进宫面圣,伺机引天赐入宫。天赐仍回正阳门外行医,等候消息。此时天交三鼓,寿亲王命世子与程段二人护送天赐出城。
送出正阳门,世子与程万里段云鹏返回王府复命。小蔷小薇闷了整整一个晚上,现在总算有了开口的机会。小蔷噘着小嘴说道:“大哥,你真要进宫去吗?宫里面繁文琐节多如牛毛,终日循规蹈矩,缚手缚脚。见到皇帝皇后嫔妃都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们可不想进宫去受这份活罪。”
天赐正容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欲成大事,就算受点委屈又有何妨。宫里规矩虽多,却管不了咱们方外之人。皇后嫔妃咱们轻易是见不到的,能常见到的只有皇帝。他是一国之君,向他磕几个头也算不了什么。”
小薇冷哼一声,说道:“我才不要向那无道昏君叩头,见面不揍他几记耳光才怪。”小蔷道:“要锄奸也不一定非进宫不可。凭大哥的武功,仗三尺利剑,取许贼刘贼狗头易如反掌。”
天赐道:“此乃扬汤止沸之法,不足取也。朝中奸佞非止许贼刘贼两人,焉能尽数杀之?况且这二贼都是朝廷重臣,杀之只恐朝野震动,酿成巨变,反而弄巧成拙。大哥行的却是釜底抽薪之法,一旦成功,奸邪自退。你们如果不愿进宫,大哥一人去便是。”
小蔷小薇大急,说道:“大哥,咱们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说去咱们就去,只是便宜了那无道昏君。”天赐笑道:“凭大哥的手段,危险是不会有的,你们两个小丫头等着享福吧!不过,宫里可不比外面,你们千万要留神。真要一见面就给皇帝几记耳光,那大哥这几个月的心血可全白费了。”
小薇笑道:“大哥尽管放心,见到皇帝我一定恭恭敬敬叩几个响头,只怕他无福消受。”天赐大放宽心,笑道:“他是皇帝,洪福齐天,自然消受得起。”心中却想:“我这位同胞兄长真是不争气,皇帝没做几年,名声却已经坏透了。要助他树立德威,挽回失去的人心,诚非易事。”
第二十六回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天赐与小蔷小薇回到住所,已经是后半夜了,习习凉风吹散了灼热的暑气,令人倍感惬意。天赐打发二女回房休息,自己也和衣倒在床上,却兴奋得久久不能成眠。他提醒自己,虽然现在一切顺利,但最危险最困难的事还在后面,万万马虎不得。
梆!梆!夜风送来隐约的更鼓之声。四邻都在安睡,不见灯火,不闻人声,只有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忽然,一道黑影翻落院中,飞快地窜到树影下,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四下搜寻,最后落在正屋的窗子上。
此时正值盛暑,为了纳风,窗扇洞开,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室内的木床上天赐侧身而卧。那条黑影蹑足走到窗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怪兵器,似乎是一个长不盈尺的筒状物,黑黝黝的筒口对准天赐,扳动机簧。嗖嗖!咚咚!几枚毒针飞速射出,却尽数钉在床板上,床上的人忽然消失了。那黑影大惊,转身欲逃,却发现身后鬼魅似地立着一个人,面孔几乎贴到他后脑上,阴阴双目,森森白牙,分外可怖。那黑影吓得尖叫一声,昏倒在地。
又听小蔷小薇的房中传出桌翻椅倒的杂乱声。两女衣衫不整,跑出房门,大叫道:“大哥,出什么事了?”只见天井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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