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见儿子有伤在身,却要处理许多琐事,不能稍作休息,自然十分心疼,说道:“皇儿,你重伤初愈,理应好好静养。老神仙的后事已经安排妥当,应该歇息了。”皇帝笑道:“圣天子有百神呵护,区区刺客能奈我何。刺客入宫,耸人听闻,如不妥善处理,深恐群臣不安。儿子经老神仙转注百年修为,精神正旺,母后不必担心。”太后虽不明白转注百年修为是什么意思,但看儿子精神确实不错,稍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便偕皇后回避出去。
皇帝吩咐传见群臣。寿亲王许敬臣等鱼贯而入,叩贺圣体安好,龙床前跪满了极品文武大员。段云鹏四人也有幸侧身其中,不知是因祸得福,还是大祸临头。
皇帝道:“诸位爱卿平身,有劳诸位在宫外守候,朕甚不安。”群臣谢恩站起,段云鹏等却长跪于地,叩首谢罪道:“臣等无能,有亏职守,致使刺客闯入宫禁,危及圣体。臣等罪该万死。”皇帝笑道:“四位爱卿为护朕躬,身负重伤,力战不退,将刺客逐走,功劳至大,殊堪嘉慰,何来失职之罪?身上之伤,不可耽误,速去太医院诊治。”段云鹏等感激涕零,伏地叩首谢恩。那太行双杰本欲畏罪潜逃,却顾忌燕山双雄阻拦,留下来又怕皇帝降罪,正自惶恐不安。没料想皇帝非但不责,反而赞他们有功。两人大喜之余,又暗自庆幸没有贸然从事。
安抚过段云鹏等人,皇帝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向群臣道:“朕今夜几为刺客所算。刺客能轻而易举闯入内宫,则何处不可去?能谋刺朕,则何人不可害?天下之纷乱,贼匪之猖獗,官吏之懈怠,防御之松弛,不问可知。朕难辞其咎,诸位爱卿也不无过失。”群臣闻言慌愧无地,垂首无语。皇帝又道:“五城兵马提督是何人?”
群臣抱着幸灾乐祸之心,一齐望向刘进忠。刘进忠硬着头皮出班跪倒,说道:“现任五城兵马司提督刘从孝,是微臣之胞弟,失职重罪,不可饶恕,请陛下依律惩处。”皇帝道:“五城兵马司专职京师治安,如今让奸人混入京师,危及朕之安危事小,有损朝廷威仪事大,刘从孝难辞失职之罪。念其尚无大过,可从轻发落,免其官职,另候调用。五城兵马提督职责重大,何人可当此重任?”
刘进忠为避嫌隙,自然不敢贸然举荐。群臣也牢缄其口,刺客谋刺未成,难保不会再来,谁愿意自讨无趣,担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沉默良久,寿亲王出班奏道:“臣愿当此任。”
皇帝道:“有皇叔坐镇,朕无忧矣!只是太委屈皇叔了。”寿亲王道:“官职无分大小,皆是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尽忠,纵然委屈,臣亦甘愿。臣到任之后,一定全力缉凶,将刺君逆贼拿获归案,以正国法。”皇帝道:“刺客入宫之事耸人听闻,以后休再提及。想那刺客必已远遁,何处缉捕?不可为朕一人,骚扰全城百姓。”群臣称颂圣德不已。刺客谋刺皇帝,这是何等大事,真要查问起来,不知要株连多少无辜,京里人人自危,说不定祸事会落到谁头上。难得皇帝宽容,大事化小,不了了之,自然皆大欢喜。
这时只见大太监余广飞步上殿,奏道:“安国郡王有要事求见万岁爷。”皇帝吩咐传见,余广又飞步而出。群臣均甚疑惑,圣上遇刺,大家都入宫问安,这位韦老王爷却迟迟未至,难道有什么事比圣上的安危更紧要吗?
相候未久,韦老王爷龙行虎步,昂首上殿,伏地请安,说道:“护驾来迟,死罪死罪。臣已拿获逆贼两名,很可能与刺客有关联,现正监押于五军都督府,请陛下圣断。”皇帝道:“韦爱卿可将逆贼交与刑部审问,如果真是刺客同党,依律定罪即可,不必禀告于朕。”韦王爷道:“陛下,这两名逆贼身份非同寻常,牵连甚多,刑部恐无力裁处。”皇帝大为动容,问道:“是何等样人?”韦王爷道:“二贼都是锦衣卫百户,一名陆鹏,一名曹谦。陆鹏是江南反贼的密探,曹谦暗通湖广教匪,证据确凿无疑,二贼也供认不讳。因其是刘大人部属,臣不敢擅专。”
刘进忠大惊失色,慌忙出班跪倒,叩首谢罪,说道:“微臣失察,驭下不严,用人不明,未能杜绝奸党,致使其援引刺客入宫,伤及圣体。臣百死莫赎,有罪,有罪!”他说一个有罪便叩一个头,前额撞及地面方砖,嘭嘭作响。好在他有一身横练功夫,刀枪难伤,不虞额头撞破。
群臣均以为皇帝纵不问他个失职之罪,也必严加申斥。却不料皇帝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刺客是否为曹谦陆鹏二贼引入宫中,尚在未定之数,刘卿何必因此自责。卿宿卫宫禁多年,劳苦功高,纵有小过,朕亦不欲以小过而掩大功。曹谦陆鹏既是卿之部属,理应由卿审问,全权发落。”
韦王爷暗自焦急。由刘进忠发落,必然胡乱捏造罪名,杀之灭口,什么内情也问不出来。他忙进谏道:“陛下,锦衣卫掌宿卫之重,关乎天子安危,臣以为此事不容轻视。曹陆二贼应交三法司会审,严询其主谋同党,一体治罪。二贼虽然伏法,难保锦衣卫中不会另有奸党隐匿,不宜再掌理宫禁宿卫,应另调精锐军卫入侍。”
皇帝道:“刘大人提督锦衣卫多年,询问内奸同党之事正宜由他处理,何必再劳师动众。至于锦衣卫不宜掌理宿卫,就依卿议。不知应选调哪一卫官军入侍?”韦王爷道:“府军前卫多是勋臣世家子弟,奸党断难混入,宿卫宫禁府军前卫最合适。”皇帝道:“卿言甚善,立即选调府军前卫精锐入宫替代锦衣卫,仍由刘大人统辖。”
刘进忠喜出望外,没想到因祸得福,职权非但没被削去,反而有所增益。可见皇帝对他信任有加,无人可以撼动。不过,府军前卫之中多是有根有底的世家子弟,极难统御,虑及于此,他又有些头痛。
群臣退去之时,均深为叹服。皇帝今夜理事,除对刘进忠略有偏袒之外,其余皆甚有条理。阻止寿亲王搜捕刺客,以免骚扰京师百姓,可见其爱民如子。善言抚慰段云鹏等人,不咎其失职之过,可见其体恤臣下。免刘从孝之官,不因宠信刘进忠而有所宽宥,可见赏罚有度。听韦王爷之议,以府军前卫替代锦衣卫,可见其当断能断,得策能行。而令刘进忠不生怨心,又可见其善能驭人。综而览之,则皇帝已今非昔比,也许那个代皇帝而死的老道士真有仙术,令皇帝脱胎换骨也为可知。
群臣之中只有韦王爷因未能乘此机会扳倒刘进忠而暗自懊恼,回到家里他将宫中之事说与儿子韦应麟。韦应麟听说老神仙已死,顿足长叹不已。及又得悉皇帝的种种安排,他又高兴起来,向父亲解释其中奥妙:“圣上一定是听从老神仙的计策,欲除刘贼,却不急于动手,以防生变,先剪除其羽翼,缓而图之。如今羽翼尽除,刘贼不日即可授首。”韦王爷闻言大喜,对皇帝刮目相看之余,对老神仙更为倾慕。只恨缘悭一面,未能拜识,斯人就已经仙逝。
群臣去后,皇帝似已倦极,斜倚在龙床上闭目养神。内侍未得召唤,均不敢入内。这时已经是四更天,大太监余广在宫门外守了大半夜,站得两腿麻木,却不能擅自离去。幸亏夜风寒冷,顺着衣领往里钻,尚可打消睡意,强自支撑。
见到内侍引着老神仙的两位弟子回来,余广终于松了一口气。老神仙的后事既已办妥,万岁爷可以放心安歇,大家也可以回去休息了。当下余广入殿通禀,皇帝传小蔷小薇入见,却令余广退出。
余广在时小蔷小薇神态极其恭敬,余广一走她们就改容相向。小薇双手叉腰,横眉立目,说道:“老实讲,你这是在弄什么玄虚?支使我们大老远去焚化一具假尸,觉也睡不成,腿也跑断了,你却舒舒服服躺在这里享清福。”
皇帝怒斥道:“嘟!大胆!竟敢对朕无礼,犯下不赦之罪,你们两个小鬼不怕杀头抄家吗?”小蔷只当妹妹判断有误,惊得手足无措。小薇却嘻嘻笑道:“我的好大哥,你就别再装了。你那点鬼门道,本姑娘了如指掌。相貌虽然与皇帝相象,可神情语气破绽百出,一看就知道是个假货。假冒皇帝,罪大恶极,该杀头抄家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假冒皇帝的天赐这时无法在冒充了,失笑道:“大哥不过换了一身衣服而已,何曾假冒皇帝,我对你说过我是皇帝吗?”小薇道:“好了,好了!假冒便假冒,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几天皇帝瘾,倒也有趣。大哥,你做了皇帝,可不能忘了朋友,一定要加封我们一个大官。”天赐调侃道:“姑娘家不能出将入相,只能封公主、皇后或者贵妃,你选哪一个?”小薇不加思索,随口道:“皇后已经有人做了,我们也不想同她争,只封公主贵妃就行,随便哪一个。”
小蔷乐歪了嘴巴,嘲笑道:“我的傻妹妹,你真是不学无术。封公主尚可,贵妃岂是随便封的。”小薇道:“我偏要做贵妃,你管得着吗?”小蔷笑道:“要做贵妃便得嫁给大哥,你年纪这样小,就急着要嫁人了?”小薇自知失言,俏脸顿时胀得通红,反唇相讥道:“嫁便嫁了,谁象你,心里千愿万愿,嘴上却不肯说。”
小蔷大羞,她与妹妹斗口,从来落于下风,这次也没能例外。天赐亦觉汗颜,笑道:“贵妃不行,就做公主好了。你们放心,大哥一定想个办法为你们请个公主的封号,也算没有白来京师一趟。”小薇道:“你是皇帝,金口玉言,想封谁就封谁,想封什么就封什么,有人胆敢不从,就杀他的头,抄他的家。封个把公主,小事一桩。”
天赐道:“真要如你说说,大哥就成了无道昏君了。天底下最难做的就是皇帝,最不自由的也是皇帝。一举一动,万众瞩目,半点马虎不得。常人有了过错,大家能原谅他。皇帝有了过错,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遭殃,有成千上万的人指着脊梁骨咒骂。常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出外经商,也可以在家务农,可以读书作官,也可以行走江湖,闯荡天下。可一旦做了皇帝,就注定一辈子是皇帝,除非他死了或是给人杀了。如果是太平盛世,还能享几年清福,如果时运不济遇上乱世,享不成清福不说,时时都会有性命之忧,食不甘味,睡不安枕,这滋味你们怎么会知道。”
小蔷小薇面面相觑,满腔高兴化为乌有。小薇道:“既然做皇帝不好玩,咱们不做就是了。把真皇帝叫回来,皇位还给他,让他去担惊受怕。大哥何苦替他挡灾。”天赐想到兄长之死,心中不禁一痛,叹道:“孩子话!真皇帝早就死了,让你们焚化成灰,哪里还叫得回来。”
小薇惊道:“那具尸体原来是皇帝。大哥,你杀了他?”天赐道:“他是伤重致死,不是我杀的。我即没有杀他之心,也没有杀他之胆,更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此大逆不道之举。可是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我虽尽全力,仍没有保住他的性命。偏偏他与我生得十分相象,偏偏当时又无人在场,岂非天意让我成此大功。”小蔷道:“你把自己扮成皇帝,难道真要做皇帝,在宫里长住下去吗?”天赐道:“天赐良机,不可轻弃。往日我常对你们说,要锄奸去恶,杀贼报国。如今天假其便,不费吹灰之力谋得君位,正当大展鸿图,偿我素愿,怎能轻易放弃。”
小蔷小薇大为不乐。本以为天赐只是过几天皇帝瘾取乐,她们也可乘机兴风作浪,痛痛快快玩耍一番。不想天赐竟要长久做下去,终日闷在宫里,那可无味之极了。小薇嘴巴一歪,眼泪几乎落下,说道:“难道就一辈子住在宫里,永远也不出去吗?”
天赐笑道:“住在宫里有什么不好?终日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前呼后拥,威风八面。你们两个做了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风光。什么时候想出宫散心就只管出去,谁又能管得了?等你们年纪大些招了驸马,大哥便放你们到外省去,专捡有山有水,繁华热闹之处。如果时间久住得腻了,还可以再换。”
小薇大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叫道:“不行,不行!你说过要陪我们闯荡江湖的,现在要反悔吗?什么威风八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招驸马放外省,人家才不要。”小蔷毕竟是姐姐,遇上大事便显出比妹妹有主见。她道:“别哭了,你真不争气。大哥是为贪图荣华富贵才留在宫里吗?你放着正事不做,就知道玩。要闯江湖总要等大哥把刘进忠许敬臣这些奸臣全杀了,把闻香教武林盟卧龙山庄这些反贼全平了,那时咱们无牵无挂,何等逍遥。就算现在大哥答应不做皇帝,让那些反贼奸党横行霸道,看着大哥终日愁眉苦脸,你能高兴得起来吗?”
天赐深为感动,拉住二女的手,说道:“好妹妹,大哥答应你们的事永远也不会反悔。一旦了结正事,便不做皇帝了,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全由你们说了算。”二女大喜,小薇破涕为笑,摇着天赐的手,纵声欢呼。
夜深了,天赐打发小蔷小薇就寝,他自己却久久不能入睡,一夜之间的变故令他兴奋异常。“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难道他今天能够鬼使神差成为皇帝,真是上天注定的吗?蓦然间他想其宏元大师留给他的四句偈:善体天心,莫违良心,苍生之心,即为汝心。难道这老和尚真是法力无边,早就算定他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帝,要他以天下为己任,为亿万苍生谋福吗?
天赐思绪起伏,又想其皇帝临终时的话语,字字句句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刚才他无暇思索,现在细细一想,皇帝当时虽然神智不清,但他说的话只怕并非无因。那两名刺客都是年轻女子,说不定就是兰若和小慧。但兰若的武功以一敌一或者能胜过段云鹏等人,以一敌四断不会如此轻松。纵观武林,有这般高深武功的女子除了兰若的师父玉罗刹,便只有小雪一人。如果两名刺客是兰若和小雪,她们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现在又在何处?天赐心情异常纷乱,即盼着见她们,又怕见了面无法解释这些他自己也预料不到的变故。
一连数日天赐称病不出,下一步如何行事他要好好想想。宫里的规矩他尚不完全了解,更加马虎不得。宫中的内侍朝中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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