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司中同侪闲聊,言论及此,田子瞻也不知所以,聊得兴起,便胡说八道一番,说是天赐神功,异于常人,常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候子贤提马赶上,却总是差得三丈许,稍一松力,便又落后不少。他性情急躁,再也忍耐不住,运足掌力在马匹后臀猛的一拍。
这马本已跑的疲劳,受此一掌之后,疼痛难忍,嘶鸣一声,快速追了上来。
这时马车车围几已散落,只剩框架带着几片破布在风中剧烈摆动,不住作响。
车中三人打的兴发,都忘了跳到车外,再者交手对接,拆招短促,也实是无暇它顾。
候子贤奔的剧烈,大风扑面,却仍高声怪叫,喝道:“姓洪的小子,休要逞凶,再接我一掌。”
又是一掌击来,田子瞻也发了狠,看准位势,正巧候照远双掌推来,撞田子瞻胸口。
田子瞻猛的抓住候照远双手,用力回拉,腰间使力,便与候照远一个庞大的身躯两相易位。
候子贤满拟一掌将田子瞻击毙,眼前一花,却发现田子瞻已没了身影,眼前一人正是自己父亲候照远。
候子贤心中一惊,忙收回掌力。可是他骑在马上,势头虽猛,却不能趋退自如,这一下猛的收力,身子不稳,侧身从马上翻了下去。
候子贤总算武艺不弱,临危之时,左脚用力回勾,勾住了马蹬,腰腹使力,使头不沾,身子便被拖在半空中。
他的马却仍在疯了一般向前狂跑,候子贤一再呼喝,马却不听指挥。
候子贤发了急,右腿并拢,用力蹬向马腹,这一脚怕不有几百斤的力道,登时将马向右侧蹬翻。
候子贤借力跃起,将左脚从镫中松脱,在马身上又踏了几脚,破口大骂。
候家人做事虽重手腕,讲心机,但父子三人俱是生性残忍,对人命尚且不当回事,又哪里爱惜物力了。
候子贤这几脚将马踢的脏腑受伤,必是不活了。
候子贤不多耽搁,发足各马车奔去。
此刻田子瞻独对两人,又数招过后,渐占上风。
忽然三人只觉得马车速度较前更快,照理说,那马受伤吃痛而惊,猛跑了一阵,速度应该渐渐减慢才是。
只听后面候子贤高声提醒:“快下车,是万鬼林。”
三人刚听到候子贤警示,尚未决断,忽感身体倾斜,忙向两侧看去,这才发现身处一道十分陡峭的斜坡,斜坡狭窄,两侧并无平地,坡上尖石丛生,再向前去竟是一处悬崖。
马车驰过,沙石不住的向两侧滚落,只要马一偏向,必定连人带马摔到山下,摔个粉身碎骨。
候照远清楚平香镇周围地形,不禁惊呼:“遭了,万鬼林。”
原来这马惊了,跑了一阵,竟不择正路,跑入了万鬼林。
这地方到处是怪石耸立,其中只有一处斜坡,马匹便向这处斜坡驰了下去,斜坡前方遥遥望见是一处陡峭的悬崖。
这地方是平香镇远郊,一向荒无人烟,怪石林立,外接山谷。到处是陷井深隙,孔洞尖石,蛇虫猛兽所在多有,毒物亦无数,若有不识路者进去了,便不再出来,当地人称万鬼林。
又有传说,说这万鬼林中藏有神兽,专吃人心。
平香镇尚有恶劣民俗,凡是男妇通奸者,不浸猪笼,而是都送到这万鬼林里。
只要两人能够活着出来,便不再追究,可是又有谁能够出来。
候家是当地恶霸,除了平香镇,周边的天路镇,召文村,百水村俱都是候家势力所在。
候照远最喜血腥之事,热衷于主持惩罚通奸男女强迫入林之事。只为图一残酷之乐。
虽然候家势力庞大,但内心深处受这传说影响颇深,多年来也未深入过万鬼林。
此时见了,不禁大为惊慌,适才观看齿蝶战青花蚺的兴头顿时没了。
文盖海虽和候照远相识甚久,但并未在平香镇久居,并不知道万鬼林是何去处。但周围环境恶劣,身处悬崖险境却是千真万确的。
后面候子贤不如马快,竟是越追越远。
这一下马车更是不稳,不住的剧烈起伏,车围框架也早已颠的断裂,只剩下一块平板承着三人。
三人不约而同的停手,双手牢牢的抓住车板不放。马车剧烈行驶于尖石之上,车轮早已破败,过不多便要碎裂。
两侧无路,只有跳到后面,方能顺原路返回。
三人当然知道情况危急,纷纷起身向车后靠拢。
文盖海靠的最近,见田子瞻挨了过来,伸手推他双肩,便想借力后跃。
田子瞻哪里肯干,矮身让过双掌,双手由下至上托文盖海双肘。
田子瞻身后候照远最爱惜性命,身处此境,别的再也顾不上,飞身跃起,要从田子瞻和文盖海两人头上跃过。
正巧文盖海收回双臂,向后上急跃,欲躲过田子瞻近身推顶,却正撞在候照远下身。
两人相撞,同时跌落,田子瞻微向右闪,挥左掌向两人虚扫,右手一抓车板底部,便要借力前纵,跃向车后。
候照远向后仰身跌倒,斜眼正看见田子瞻要先行下车,忙伸右足勾他下盘。
这一脚本不能勾到,但田子瞻急着下车,一个没留神,下身不稳,俯在车上。
文盖海功力较深,相撞之后并未后仰跌倒,见田子瞻俯在自己身侧,反手一掌拍他后背。
田子瞻前力已失,车又颠簸,不断上下起伏,等于将跃起之力不住卸掉,因此后力不继。
田子瞻见文盖海一掌打来,不及格挡,一时无法,只得一咬牙,左手抓牢车板,一翻身从右边折了下去。
这一下整个身子都悬在半空,只凭左手勾住车板。田子瞻百忙中向下面一望,只见乌黑一片,似有鸟叫兽吼,又似松涛拍浪,声音既近又远,动摇心魄。
马车离悬崖越来越近,马匹竟无停留之意,仍继续向前疯跑。
候照远勾倒田子瞻,见情势危急,忙起身向车后纵跃。
文盖海一掌未中,竟将车板打出一道裂纹,想再跟进一掌,将田子瞻击到山下,但形势危急,也不及伤敌,一个倒翻筋斗,向车后翻去。
候文两人同时动作,都未留意对方,这一下又撞在一起,双双跌落。
候照远骂道:“文盖海,混帐东西,你要阻拦老子吗?”
文盖海道:“我不是有意的,你也撞到我了。”
两人对骂中,一齐起身要向后跃,这时马车正轧到一块巨大的尖石上,车体忽的腾跃而起,将两人高高的抛在空中,向车后方向落去。
田子瞻也被一抛而起,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上飞去,车尾向上抬举,将他身子抛向马匹。他手中抓住的车板本就被击出了裂纹,这一下彻底断裂。
田子瞻抓的过牢,不只抓断了一块车板,也将整块车板带出了一道深纹。
三人在空中相遇交错,文盖海发狠,单掌击田子瞻面门。
田子瞻喝道:“死就死了。”举右掌将他来手格开,随即手掌迅速下滑,变掌为勾手,正勾在文盖海腕上,向怀里一带,左手木板陡然飞出,砸向候照远。
文盖海在空中无法使力,只得顺势挨近,右手扣田子瞻前胸。
田子瞻抛出木板后,收回左手,合住文盖海右手手肘,右手正压住文盖海肩头,右手使力,左手回拉,阴阳交错,一把将文盖海倒着推出。
文盖海这一扣之力也随着身子后倒之势化掉。
那一边候照远躲闪不开,被击中左臂,木板碎裂,左臂一阵酸麻,候照远心中暗骂:“这小子好狠。”
三人在空中只停留了片刻,田子瞻与文盖海都发了狠,这几下近身擒拿使得快如闪电,只眨眼间便过了这两招。
两人分开后,身子正跌在车板上,那边候照远一个胖大身躯也自跌落。
这马车木材坚硬,但在这山路上快速奔跑了许久,早已破败不堪,三人这一重重落下,登时将车板压成数块。
第二十章 夜战4
下面车轮也受不住重压,分崩离析,立时碎成了几块短木,车体猛的沉下去,与马身分离。
三人落在尖石,腰背被尖石碎木刺破,鲜血涌出。
哪知身体刚落,这斜坡本就土松石散,三人急剧落下,身体便毫不停留,向两侧滑落。
田子瞻手急眼快,反手抓住马尾,身子登时被带的飞了起来。
文盖海与候照远急中生智,各伸一手,相互牢牢扣住,一人挂在悬崖一边,这才不致掉落。
田子瞻翻身上了马背,一个折身,再向前看时,悬崖已在眼前。
田子瞻深吸一口气,正要从马身上后纵而出,这马忽的停了,前蹄如钉般钉在地上,深入碎石数寸。马匹四腿颤抖,不住的出汗,在尖石上一翻奔跑,马蹄早已破损。
田子瞻哪能料到,这一下出乎意料之外,本来身子使力要向后纵,马匹突然间一停,力道改向,身子竟向前翻去,吓得田子瞻一颗心直欲跳出腔外。
后面候文二人看的正喜,却见田子瞻从怀中飞速掏出套索,反手抖出,套向马头。
但田子瞻这一套只是百忙中随手而为,没有取准头,这套索打开展尽,索尽头到了马头上空,却显是偏了数寸,这一下去,必定擦着马耳,却套不中马头。
田子瞻一闭眼,暗叫这次完了,心头无数往事如电般在眼前闪过。
大唐盛世,高宗在位,武后势力日盛。高宗也发觉武后野心勃勃,已将自己架空,本欲除了武后,计划却未成功。
终于牝鸡司晨,则天武后荣登大宝,天下虽不归心,指责她妖妇乱政,但终被武后坐稳江山。
然而这些事,田子瞻是不会去想的,他那时也不姓田,也没有名字,更是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他只知道饥饿。
大唐盛世也仍有饥民,田子瞻自小便无父母,打懂事起便跟着一群要饭的孩子混在一起,孩子们都叫他阿七。
那段时间不知岁月更替,田子瞻也不知自己年纪多少,这些对于田子瞻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只要吃的饱了,管他什么牝鸡,管他什么皇帝皇后,统统跟自己无关。
每天的生活除了找吃的,便是和其他流浪孩子打架抢食。这些孩子都是满脸油泥,身上无数的伤疤。
田子瞻每每抢到半个馒头,便高兴半天,他不自己独吞,总是分给自己这伙没有找到食物的孩子。
但若是有人来抢,便不可以,直到打到头破血流,也不罢手。
身边一个小女孩身小体弱,老是被别的孩子把食物抢走。
田子瞻便替她出头,每一次田子瞻用沾满血的手将馒头或是面饼递给小女孩的时候,两人都会天真的笑出声来。
有一次,小女孩说:“阿七,其实你如果洗洗脸,是很好看的。真的,是很好看的。”
田子瞻便笑了,笑的很不好意思,他当时没有去洗脸,却偷偷的跑到张员外家的水缸里去洗过脸。
田子瞻看着水里的脸,却不知道算不算好看,他只记得被张员外的人发现,将他好打了一顿。
田子瞻回来后,和小女孩说:“我洗过脸了,你看,我确实是很好看的。”
小女孩痴痴的看着他,他满脸笑意,不住的挤眉弄眼,虽是一脸的稚气,眉眼间却是风流无限。
这样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也不知过了几年,田子瞻知道自己一辈子就会这样下去,最大的理想便是吃饱穿暖,睡在热烘烘的坑上,冬天不用挨冻。
田子瞻这样想着,却不由自主的想象能抱着小女孩睡在同一床被内,他时不时在睡梦中笑醒。
小女孩问他为什么笑,梦到什么了。
田子瞻却只说是找到了好多的馒头,并说一定分一半给小女孩吃。
冬天还是来了,这是这群孩子最难熬的日子,这几个月将会像地狱一样难以度过。
小女孩到张员外家去讨饭,却被轰了出来,挨了几下打,到了晚上发起了烧。
田子瞻抱着小女孩去找大夫,大夫却连门都不肯开。
田子瞻只好抱着她,给他取暖,只觉得小女孩脸上像炭火一样烫。
小女孩说长这么大了,却还没喝过酒。
田子瞻说小孩子不能喝酒,小女孩却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喝了酒身子会暖,她听人说起过的,她懂的。
田子瞻便去张员外家酒库里去偷酒,给人发觉,一路追来。
田子瞻抱着一小坛酒汾酒,跌跌撞撞的回来,一口口的喂在小女孩嘴里。
小女孩的脸红红的,轻轻的道:“阿七,你确实很好看的,长大了以后会迷倒很多姑娘。我喜欢看你的眼睛和眉毛。”
小女孩抬起了头,轻轻的在田子瞻前额上吻了一下,这一下热的像火炭,田子瞻不由得全身一抖。
小女孩道:“酒很凉,喝下去却很热,要是有桂花就好了,酒里加了桂花,一定更香,我听人说过的,我懂的。
如果能隔水温过就更好,就会很暖,喝下去肚子里像放了炭火一样暖。”
小女孩的脸不再红了,身体慢慢的软下去,终究会变的硬起来,田子瞻懂的。
后面的人还是赶了来,一拳拳打在田子瞻背上,骂他偷酒,还害得他们被张员外骂,大冷天的还要到处寻他。
田子瞻不感觉疼,只觉得心里像在烧火。
第二天,田子瞻什么也没有吃,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挨到了晚上,田子瞻忽的双眼冒火,站起来直奔张员外家去。
他翻了墙头,狗却叫起来,只好又翻回来,从另一边找到一个小洞,用力挖大它,挖的两只手都出了血,指甲破了,却不知道疼。
终于洞的大小能让身子通过了,田子瞻潜到张员外屋子外,听他呼吸的很沉稳。
田子瞻掏出了手里的铁片,将门轻轻撬开,爬进屋里,见张员外和妻子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田子瞻扬了扬铁片,对准张员外的脖子,正要下手,心念一动,悄悄的到了桌上摸到了火石,退了出来。
田子瞻来到外面的酒库,躲过了巡夜的护院,小心的抱出一小坛酒,又回到了大屋里,将酒洒在床边。
田子瞻退到门口,将火石轻轻打擦,张员外睡的很沉,听到了异响只是翻了个身。
田子瞻满眼恨意,将酒点着,酒烧着了,却不大,沿着酒线向前烧去,烧到了蔓帐,开始变大,一阵阵烟冒出来,田子瞻心满意足。
终于大火烧起来了,人们惊醒,起来救火,却没发现一个小孩趁逃走了。
第二天人们便说张员外家忽然起火,烧死了夫妻二人,烧毁了房屋一间。
田子瞻很兴奋,可却有人说看见一个叫阿七的小流氓偷偷进了张员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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