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木的字迹非常幼稚,在古人眼里是根本入不得台面的,可是妙就妙在落款是大郎的名字。安木敢断言,只要文学和助教看到这首《素冠》,必定会心生恻隐和爱才之心。
素冠是一首谈论同情心的诗歌,描写在险恶的政治环境中,贤臣遭受迫害斥逐之时,诗人的同情心和愿与贤臣同归的态度,这种精神只有贞良之士才会拥有。而开篇所写的庶见素冠兮,又巧妙的将自己家的情况借喻了一下。
安家的一双小儿女不正是头戴素冠身着麻衣,服着重孝的人吗!这样的人,你们身为仕林大儒,为什么不来帮助我们,不来同情我们呢?
如果没有李进,安木原本是打算今天晚上将这首诗写好,揣在怀里,等到户长带她到了衙门,她就立刻跪在县衙门前将这首诗呈到县令的面前。
有了李进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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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询问
李进吃惊的看着安木唰唰写了几行字,又盖了小印,嘴张的几乎合不住了。他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六岁的小娘子能写出这么多的字,更没有想过安木能够这么镇定自若的去安排一个成年人做事。
果然是安举人的大女啊!李进将头深深的埋进肩膀里,做了一个最卑微最恭敬的动作,伸出双手将安木写的诗接到了手里。
“往常,别人都说安举人是文曲星下凡,我还不信,没有想到就连安举人的大女小小年纪就可以写字。”李进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真心的夸赞,就连在他身后的浑家也是一脸的敬佩和吃惊,更别老李头了。
“若先严尚在,岂用儿来操心?李进叔,先严故去之前,曾数次在儿和大郎面前说过叔叔是忠厚之人,又颇有侠士之心,今日满院村民竟无一人替儿和大郎说话,只有李进叔……”安木说完了这句话,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大郎轻轻揽进怀里,“大郎,你随姊姊一起跪下,日后李进叔便如同我们姊弟二人长辈一般,要孝敬他尊重他,你可知?”
大郎抬起头,看着姊姊严肃的面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随着安木一起跪下,以手加额行了一个大礼。
李进急忙避开,“使不得,使不得,我哪里受得起?”
安木将身子扭转,面对着李进,“李进叔受得!我安家能不能保住这份家业就全在李进叔身上了。”安木和李进说了几句话,脑子里的记忆便清楚了许多,知道这个李进以前经常跟着安举人出去,倒是真受了自家不少的恩惠。虽是个憨人,可是安举人就是看中了他的忠厚和老实。
李进听到安木这样说,咧开嘴笑笑,又问道:“大姐把方才那几句和我再说一遍,我是一句也没有记得。”
安木哑然失笑,又将刚才那番话重新说了几遍,李进跟着一遍遍的念,直到自己牢牢记住为止。
“李进叔!儿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儿听那户长所言,咱们县里是县尉,没有县令吗?”安木小心翼翼的向他打听着县里的事情,她才好判断到底该怎么做。
李进顿了一下,显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了半响才说道:“咱们沙湾是归沈丘管,沈丘没有县令,只有一个县尉老爷,只有淮阳才有县令。”
“李进叔,你能不能和儿讲讲这个县是怎么个回事?”安木听的有些晕,怎么有的县有县令,有的县却没有县令呢?
“咱们沈丘小呗,所以就没有县令,淮阳大那就有县令啊!咱陈州最大的官就是知州。”李进也懵了。
安木却是有些听明白了,她想起宋朝将县按百姓的户口分为好几级,如果县里的人口少,那么就是下县,下县没有县令,职位最高的就是县尉和主簿,又或者直接由其他的官员担任。
“那李进叔知道府学在哪里吗?”弄明白了县治之后,又问起了府学的事情。
李进挠了挠脑袋,觉得安木的问题都非常刁钻,需要想好久才可以想明白,“这府学就是弦歌书院,在陈州,哦,就是淮阳的弦歌大街上。县学就在县衙的东边。”
“那先严是在弦歌书院里读书的吗?”安木有些晕了,怎么还有府学和县学。想了半天才明白,府学相当于高中,县学相当于小学。
李进点头,“安举人是县学举荐到弦歌书院里读书的,读了三年,去年才有资料参加的解试,我听安举人说了一句,好象不在府学里读够三年就没有资料参加那什么解试。”
安木松了一口气,“这便好,这便好!李进叔只需去县学请文学和助教既可,不必去府学了。”
“为啥不去?安举人可是在府学读书的……府学可比县学的官老爷大……”李进急了。
安木道:“先严虽是府学的生员,却在家中身亡,此事定是要上报知州的,时间这么短,也不知县尉有没有往上报。如果我们去了府学请,万一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报那可怎么办?咱们岂不是平白的惹了县尉和文学吗?所以李进叔只去县学请既可。”
李进‘啊’了一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低头想了半天才算把思想理顺,“既然大姐这样说了,那我明早就去县学里请人。”
“李进叔,这人极是好请,只要您将我教您的几句话说给文学听,他自然会出手。”安木非常笃定。原因就是,她说自己的母亲是为了守贞自缢。
宋朝虽然风俗和唐朝接近,大多数人都不重视贞节。可是朝廷也会嘉奖那些贞节烈妇们,只可惜有宋一朝,烈妇们实在是太少了,倒是跳脚和老公闹离婚或者夫死改嫁的有很多。安举人的娘子为了夫君自缢,有宋三百一十九年,这样的‘烈妇’少之又少。
这是一个绝好的政绩,只要不是蠢蛋就肯定会利用安木母亲的事情来大做文章吹嘘自己的教化之功。有了教化之功,自然就有了升官的机会,官员绝对不会放弃的。
李进听了这一番解释,迷迷糊糊的点了下头,倒是他身边的浑家听明白了,暗暗的竖起大拇指称赞安木想的周到。
安木又和李进在院子里说了会话,问起了家里以前的仆妇们,李进听到之后就面露不屑之色,说那些人卷了家里的钱财早就跑了。她听得啼笑皆非,这安家都请的是什么人啊?主家一死就卷财跑路,有此可见安举人和娘子绝没有识人之能。
再谈了一会话,就送他们出门,老李头坚决不走,嗯嗯啊啊的打手势说夜里要过来帮两个孩子看门。安木正发愁这么大的院子夜里没有人守夜可怎么办,看到老李头这样心里自然是十分欢喜。
“安家的大姐不简单!”李进和他浑家出了院子,他浑家吕氏就附在他耳边低声称赞安木。
“那是自然!”李进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安大姐可是安举人的大女,那是泡在书里长大的,你没瞧见她刚刚提笔的架式,和安举人没啥区别……”
吕氏啐了他一口:“你个浑人,你懂得甚?大姐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小娘,可怎么斗得过户长哟?”
李进被浑家啐了一口也没有生气,呵呵地笑,“头发长见识短,说的就是你这种老娘们!大姐斗不过户长,可是还有候举人呢。等到候举人回来,户长还能蹦哒的起来?吓不死他!”
吕氏回望了安家的院子,叹息一声,“丈夫,咱们可是和户长撕破脸了啊……那候举人会帮大姐大郎,能帮咱们吗?”
“只要尽了心就行!你忘了当年安举人是咋提携咋家的了?要不是他,咱爹这条命早就交待了。你想这些不着道的事情做啥?我可告诉你,错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了。”李进有些不悦。
吕氏‘嗯’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跟着李进一前一后的往家里走去,不时偷眼去看在他们身后一步三回头的老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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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伙房
“阿姊,我饿了!”大郎看到安木自从送走李进一家后就怔怔地坐在书房的窗边一动不动,不由得着了急,中午他就没有吃上饭,又哭了一下午,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啊?”安木听到大郎这样说,急忙跳起来,“户长家的妈妈中午没有来送吃的?”
大郎摇摇头,颇有些不解,中午还需要吃饭吗?不都是早上和晚上一顿吗?
安木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往西斜去,也快到了晚饭的时候,便将正房和书房的门窗都关好,拉着大郎的手在正院的小伙房里看了看,发现里面没有吃的东西,就又去了前院。前院最北面的院子里有一间伙房旁边有两间房可以用来住人,房间早就空了,在伙房旁边的一间小棚子里是一堆高高的柴薪和黑色的……
安木愣了一下神,这是煤吗?她想起了《宋会要·食货》里所说“其石炭,自于怀州九鼎渡,武德县收市。”怀州和武德县就是后世的河南省焦作市和沁阳县,是有名的煤炭集散地。
难道宋朝的民间真象是史书中所说整个华北地区全部都在烧石炭吗?
大郎看到她在发愣,扯了扯她的袖子,安木这才醒悟,不好意思的笑笑,心想又犯学术研究的毛病了。和大郎到了伙房之后,看着大开的房门差点没气个半死。
要说整个家最贵重的东西是什么?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无非就是金银珠宝之类的。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富贵人家的,穷苦人家哪里会有钱买这些?所以在普通的百姓之家,贵重物品就是厨房和粮仓里的东西,象铁锅,灶具,盐,调料,米面之类。
在宋代一口铁锅的价格从一贯到五贯不等,一个非常普通的灶台,需要花费三贯到四贯。漆侠先生曾在他的著作《宋代经济史》的下册着重介绍了北宋铁价和盐价,太宗太平兴国年间,盐产地的出盐价是每斤4-6文,可是卖到了老百姓手中时,中原一带的盐价是44-50文每斤。
在伙房,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所有的锅都消失了,地上碎碗碎盘子散落一地,还有几根被折断的筷子,一对精致的榉木瓜棱腿圆角橱柜孤零零的立在墙角,柜门上的纱窗破破烂烂的挂在上面,抽屉有的挂在橱柜上,有的已经被扔到了地上,而橱柜里空无一物。
安木的心,无比愤怒。
这些村民,这些口口声声说受过安举人恩惠的村民,干出来的事情却根本就不象是受过安举人恩惠,倒象是被安举人挖过祖坟似的。先是把厨房洗劫一空,然后又趁着夜里没人的时候去正房偷东西,难道这就是被人津津乐道的善良的古代人吗?
安木痛苦的抱着头,觉得深深的无力,如果自己有前世的那个年龄,谁还敢乱动安家的财产?如果安举人不死,如果举人娘子不自缢?哪里就轮到自己痛苦?说不定自己正心心念着怎么逃离这个世道呢。
她回过头,看看站在伙房外面手足无措的大郎,咬了咬嘴唇。就为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她也得坚强起来,绝不能让任何人把自己打倒。哪怕就是打倒了,也要站起来,勇敢的战斗。
“大郎,你到院子里玩,阿姊把伙房收拾一下,找找看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好不好?”安木温言细语的安慰大郎。
大郎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浑身直哆嗦,“阿姊,你不要离开我,爹爹走了,娘娘也走了,我……我不要离开你,阿姊,你别不要我……我听话,我乖……”
安木听的心里难受,将大郎揽在怀里,哽咽道:“阿姊不离开你,阿姊只是要收拾伙房,让你到院子里玩一会罢了,绝不离开你。”
大郎被她劝慰了半天才停止了哭泣,可是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
安木叹口气,只好让大郎站在门口处,她弯下脚拿起簸箕和扫帚清扫着地面。足足忙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勉强将地面给清扫干净,看着伙房外面一堆的垃圾不由得皱起眉头。被摔碎的碗盘一看就是很精致的工艺品,几个被坳断的筷子是实木不是竹子,随便哪一件拿到后世去都是难得一见的文物,就这样被人摔碎了,实在可惜。
由此可见,以前安家的生活应该是比较富足。
正想着事情,却感觉到肚子里咕咕叫了几声,又看到大郎焦急的眼神,哑然失笑。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必须给自己和大郎弄点吃的。可是,伙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散落在灶台上的花椒和调味料。
突然,安木象是想起来什么,转身出了伙房往粮仓院子里走去。等到安木到了粮仓院门时,却失望极了。
两层的粮仓大门敞开着,里面不论是有多少东西怕是早就被人偷干净了。
安木拉着大郎的手在空空如也的粮仓里转了一圈,只找到了几把散落在地上的米粒。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恨恨地道:“你们不让我们活,我也不让你们活!”
将粮仓的门掩好,找到了挂在门鼻上完好无损的锁,心想这些村民倒真是明白人,知道没有钥匙开不了锁,直接将门鼻给撬开了。将锁用钥匙打开后拿在手里,转身拉着大郎又回到了伙房。
家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水没有粮食,甚至连做饭的锅都被人偷走了,拿什么做饭呢?
早上的时候,老妇人虽然来送了一次汤饼,可是直到中午也没有见她再出现。是不是知道家中遭了贼,田契和房契被人偷走,觉得没有必要再管自己的死活了。她却不知道现在只吃早晚两餐饭,只有住在开封府的城市居民们才吃三餐。而且现在李户长家里正在吵闹,哪里有空给他们送饭吃。
“咱们去将粮仓的地面清扫一下,说不定还能熬点粥吃。”安木记得在正院里有几口小锅,应该能熬些粥喝,便找到了一块麻布准备用来兜米。
姊弟俩人拿着扫帚回到了粮仓,将地面上残存的几把米小心的捧到了麻布上。安木看到麻布上的米直呼庆幸,幸好是舂过的,不用她再舂一次了。
回到正院小伙房时,却又犯了难,因为她不知道怎么生火,家里又没有能吃的水。外面的水缸里倒是满满一缸,可是上面的盖子不知被谁给拿走了,上面落满了东西,缸里甚至还掉着几块石头或者泥巴,看的安木恶心不已。
她在后世连气都不肯烧,觉得太危险,一直用的电磁炉,家里所有的厨具都是电。一个从来没有生过火的后世人,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火折子和打火石。
一个水,一个火,这可难为死了她。
“阿姊,怎么了?”大郎戳了戳安木,他实在搞不懂,明明有了米为什么阿姊不肯做饭呢。
安木吞咽了一下口水,道:“那个,那个,我不会生火啊。”偷偷的往左上角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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