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国公主若有所思,看看手中的菊花,又看了看我,微微一笑,顺着我说起花草之事,再不提刚才的话题了。
过了一会儿,边昼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她便借故走开了。我独自站在花丛中,慢慢松了口气。
“妹妹怎么不去树下坐坐?这会儿地上热气反上来,只怕受不住。”陈棋摇着扇子慢步踱来。
我想了想,把刚才同监国公主的对话告诉他,然后指着那两株菊花问他:“这两株菊花叫什么名字?”
陈棋指着白菊道:“一片冰心。”再指那株金菊,道:“金龙盘柱。”
我哑然。
陈棋摸摸我的头,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误打误撞的,还挺有运气?让监国公主以为你借花言志,既说明自己无心权势,又赞美了她的国君之相?唉,只怕她是没想到,我这傻妹妹根本不识得这两株花。”
我惭愧。
“妖精哥哥,你看今天来的这些人,有几个是单为看这花来的?”我道。
陈棋眯着眼睛看看周围,淡然道:“就连陶幽居士都是为惦记我书房里的前朝古画,又哪有谁是单为这花呢。”弯腰伸手在一株菊花上拂了拂,怜惜地道:“难为你们长得这样好,可惜被那一起俗人熏坏了。”
突然对我一笑,调皮地道:“我可不是说妹妹。”
我白了他一眼,道:“商人重利,一身铜臭,你才俗呢。”
陈棋笑眯眯地道:“铜臭可不算臭,即便是臭的,天下人也是闻臭而逐、趋之若鹜。”拍拍那朵花,道:“你说是不是?嗯,你看,连花都点头呢。”
我笑道:“那是被你拍得一颤一颤的,哪里是点头。”顿了顿,我又道:“怎么会把少渊请来呢?”
陈棋将扇子一合,道:“差点忘了,陶幽居士还在我书房里呢,这老家伙品性不好,别趁我不在偷了我的画。”说着便走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更加好奇了,转念一想,难道我就不能直接去问少渊吗?
他应该是同连城班的人在一起,我听陈零说过,连城班的人被安置在菊坡后面的东篱斋。我便向东篱斋而去。
谁知半路上却被铺宣挡了驾,他一本正经地道:“前面是戏子暂休之所,请姑娘,嗯,请公主留步。”
我白了他一眼,道:“我去看看。”
铺宣道:“姑娘,不,公主留步。那些人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要是不小心冲撞了公主我可吃罪不起。”一会儿“姑娘”一会儿“公主”的,看来他对我这个封号也是很不习惯。
这孩子搞什么鬼?见他小脸板得跟门神似的,我顺手捏了他脸颊一把,道:“你不去大哥跟前伺候着,在这儿干嘛?”
铺宣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一下子都泄掉了,一边揉着被我捏疼的地方,一边道:“大少爷是怕咱家里的女孩儿们不小心走到这个地方来,被他们冲撞着嘛。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女孩儿们虽然是侍候人的,可是到底在府里头都是娇宠惯了的,冷不丁的要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小子吓了一跳,那罪过可就大了。”
好,总算是没再叫我“公主”了,还是以旧时称呼。我道:“听六哥说他们连城班里有个叫温良的小戏很是不错,我想见见。”
铺宣眼睛一翻,气呼呼地道:“别说姑娘现在已经是公主的身份了,就是单以陈家小姐的身份而论,也不是该见这等人的。”
呵,想不到他观念还挺守旧的,等级分明啊。看来是说不动他了,我只得道:“不让看就算了,有什么了不起的。”退到铺宣看不见的地方,我又疑心起来。提防外人冲撞女眷的事无论派哪个小厮去做就可以了,为什么大哥要派自己的贴身书僮在这里守着呢?
转念一想,我绕去东篱斋后面,悄悄一探头,果然看见药泉的身影。药泉这孩子比铺宣还难说话,就算是我威胁恐吓,他也有本事来个太极推手软硬不吃的。只是这样一来,我更是怀疑,莫非东篱斋内还有什么重要人物吗?
见无法进入东篱斋,我只好一边思量一边又绕回正门,打算从那条小径回去菊坡,却正巧遇上陈零从东篱斋里出来。看见我他也是一愣,快步走过来,道:“妹妹怎么来这里了?”
我刚想说话,突然想起方才他那一吻,脸上发烧,忙道:“随便走走。”转向通往荷塘的小路去了。
只顾着逃避,我低着头一味地快步而行,忽听耳边一声叹息,接着被人拉住了手臂,只轻轻一带,我脚下不稳便跌进他怀里。我恼道:“你干什么?”一把推开了追随我而来的陈零。
陈零无奈地道:“再走你就撞树上啦。”
“又不是没撞过,要你管?”我随口道,心中却暗叫好险,以我刚才的速度要是撞到树上,脑门都得破层油皮。
陈零默然,半晌才轻声道:“对不起。”
臭小子,这会儿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吻也被你吻了,吓也被你吓了,现在才想起来说对不起?我有点生气,抬起头瞪着他,但立刻就被他那一脸的落寞忧伤给吓了一跳。
陈零别转头,不让我看见他眼里暗暗浮上的雾气,道:“是我太心急了,吓到了妹妹。……唐突了妹妹是我不对,你……你要是怪我……”他突然打了个寒颤,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满是悲痛之色,道:“你打我骂我都好,可是不要像现在这样处处躲避我不理我。”
我愣住了,难道他真的是对我用情至深吗?其实我是早看出些苗头来的,但我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是少年冲动,是兄妹间过分亲昵的缘故,后来得知他竟是早已知道与我不是亲兄妹,心里便隐隐担忧。今天他突然的告白和轻吻,更是让我觉得害怕。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自己的亲弟弟冒犯了一样,恼怒、羞惭、恐慌。还有自责。
但,是我的反应太过了吧?
陈零不是坏孩子,他没有那些龌龊的心思,他只是我的007啊。
我心中一软,握住他的手,叹道:“我不是怪你,我是在怪我自己。”
没错,这都是我的错。虽然在这里我只有十三岁,可是事实上我是二十三岁的成年人,如果我不是那么贪玩,早点和他疏远,那也不致于让他……虽然我俩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对外的身份同是陈鹤儒的儿女,又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就算有感情,在这个保守的时代也都是无法在一起的吧?杨过只不过爱上了他的师父,还被武林同道所不容,斥为离经叛道天地不容,何况我还是陈零的“亲”妹妹。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到时候陈零能承受得住舆论的压力吗?只怕他一辈子都会毁在这件事上。那我又何苦让他执迷于此呢?接受他的感情反而是害了他。
陈零被我握住了手,神色欢愉起来,但随后脸色一变,反手用力抓住我,紧张地道:“为什么你这神色就像马上会消失一样?为什么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我?”
“对不起,零,我想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叹气。
陈零的脸色变得苍白,衬得双眸愈发乌黑深沉,他缓缓问道:“为什么?”
我只轻声唤道:“七哥。”
陈零是那种七窍玲珑水晶心肝的人,听我叫他七哥便已明白了我的用意,眼神立刻清明起来,脸色仍旧苍白,唇边反而带起一丝微笑,柔声道:“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不要紧。只要你不是不理我,什么困难我也不怕,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也没有坚不可摧的堡垒。你放心。”
说着伸臂将我拥在怀中,我茫然,他到底在让我放心什么?可是,他说让我放心……我应该放心吗?相信这个才十四岁的小不点?
“你刚才在东篱斋里做什么?”我努力从他怀里向后仰,避免自己被他抱得太紧而窒息。
陈零不由得叹了口气,放开了我,喃喃道:“没关系,妹妹还小,不解风情也是有的。”
这个笨蛋,以为我听不见吗?我不解风情?NND,我看言情小说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哪。不对,是你早死了几百年了。也不对,这个世界好像和我那个世界有重叠又不完全重叠,那这个时间到底怎么算?这个时代是在我们那边的21世纪之前还是之后?对于我来说,陈零是古人还是未来人?怎么也都应该是古人吧,科技都没发展到我们那时候的程度呢。真应该多看看霍金那个什么时间空间还有黑洞的作品的,不然多看些科幻小说也好啊,这个时间和空间的命题也太难啦。
一不小心我又胡思乱想起来,并且成功地把自己给绕糊涂了。拍拍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又问了一遍:“你不是去找小鸟哥哥了吗?怎么又去东篱斋了?”
陈零含笑道:“四哥在东篱斋里啊。”
我道:“他在那里做什么?”
陈零道:“安排连城班接下来的表演啊。”
我道:“007,你以为我是白痴啊?那种事情有管事的做就是了,还用得着劳烦小鸟哥哥?还有啊,为什么今天把少渊也请来了?为什么又让铺宣和药泉守着东篱斋前门后门?你们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什么?”
陈零笑道:“你也说我们神秘了,要是告诉了你,不就不神秘了吗?”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一边挽着我往回走,一边故意同我拌嘴。
我恼道:“还说让我放心,连这点事都瞒着我。”说完又后悔自己的口气太过娇嗲,简直像在同男朋友撒娇了,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陈零笑得更是灿烂,道:“其实也没什么的,你不是喜欢看少渊跳舞么?”
他也是,妖精哥哥也是,全都同我打太极兜圈子。就算知道好奇心害死猫,可是,我又不是猫。在陈零小腿上用力踢了一脚,我道:“你到底说不说?”
陈零笑道:“诶——?我不是一直在说吗?”见我作势要打,忙道:“我说我说。”
我趾高气扬地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可是我党的政策,识相的就从实招来。”
陈零目光闪动,笑道:“政策?党?”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咳咳,不要回避问题,说你该说的。”失言,一时失言哪。
陈零沉思道:“我好像也没什么该说的。哎唷,别掐我,紫啦。好,好,我就坦白从宽吧。”
听风说话 卷二 幸福的那边 第15章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章节字数:4082 更新时间:07…07…28 20:50
“七少,不好了,坠影死了。”小萤火虫急匆匆地跑过来,打断了陈零刚要开口的坦白。
陈零脸色微变,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虽然我还没来得及同坠影产生什么深厚的感情,可毕竟是我身边的人,乍听这个消息,我不禁心中一惊。但直到同陈零走回我的房里,看到坠影的尸体躺在地上,我才感到那股悲伤渐渐变得清晰深刻起来。
陈野已经先到一步,正站在那里面露无奈之色。我定了定神,发现原本在房里伺候的镂月不见了,而绿橙正偎在瑞王怀里,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们,神情里甚至带着一些娇憨。
不知是谁在坠影身上蒙了件衣服,陈零过去掀开看了一眼,不由叹了口气。我在他身后只瞥了一眼,不由得脚下一软,幸好有小萤火虫及时扶住才没有跌倒。
瑞王神色大是尴尬,讷讷地道:“绿橙突然发狂,我制止不住,恰巧这个丫头进来……真是对不住妹妹了。”
一条人命就换来简简单单的一句“对不住”?
我大怒,刚要开口斥责,陈零已经回身示意我不要说话,我气得浑身颤抖,无视他的暗示,大声道:“素闻瑞王治下严明,爱民如子,坠影虽然身份低微可也是凤麟的子民,王爷就无视于她的惨死吗?”
如果连脖子都被生生扭断,谁能说那不是惨死?
瑞王听了我的话神情更是尴尬,道:“绿橙有病在身,平时都很柔顺的,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会这样。回去我送妹妹几个伶俐懂事的丫环来服侍妹妹,这个丫头就当是我向妹妹要过去使唤了,就请妹妹看在我的面上……”
我怒道:“人命关天,非同儿戏,这个道理王爷不会不懂吧?”
瑞王脸色大变。
陈野忙道:“坠影在公主身边服侍日久,与公主感情颇深,事发突然,公主心神不宁过度悲伤才会出言不慎,还请王爷不要责怪。”
瑞王脸色数变,直到脸色渐渐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道:“是本王的人在公主府出手杀人,公主怪罪下来也是应当的。但绿橙追随本王多年,像今日之事还是头一遭,以本王对她的了解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待本王调查清楚自会还公主一个公道。”他大约也是恼了,不再假惺惺地和我兄妹相称。
陈野道:“老七,送小妹去你房里休息。”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责怪道:“明知这里出事,怎么能带小妹过来?”
陈零默然,搂住我的肩膀带我出去。
怒火在胸口燃烧着,我回头狠狠瞪了那个表情无辜的绿橙一眼,无视于瑞王脸色铁青,丢下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到了陈零房里,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陈零吩咐小萤火虫给我打水洗脸,又叫人去找裁云镂月过来服侍我,我见他忙来忙去只是不同我说话,心中又是生气又是纳闷,道:“为什么不去报官?”
陈零叹了口气,道:“报什么官?瑞王不是官么?今日这园子里来的不都是官么?”
我怒道:“那个绿橙杀了人,难道没人管吗?”
陈零道:“只是一个奴婢,就算是闹出去,大不了责罚她赔人赔银子,你以为还能将她治罪吗?”
我大惑不解,道:“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杀人偿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
陈零坐在我面前,接过小萤火虫拧好的手巾给我擦脸,道:“谁说天经地义的事就一定行得通?”
我语塞,心中愈加烦躁,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难道坠影就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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