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入事先温好的白色瓷杯,慎重地送至席宝琳面前。
咖啡独特的幸福香味,缓缓袭来,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啜一口依旧细致的香醇口感,心满意足。好怀念啊!
“小伟,你煮的咖啡,完美。煮咖啡的样子,也很性感喔!”
席宝琳的赞美比什么都教人心花怒放,小伟在吧台里不好意思地搔搔后颈,像是怎么站都不自然。
“咦?我这样算不算性骚扰员工?”她又开玩笑说。
“不算、不算。上次我公休,齐哥带我去参观他们的服装秀,在后台被那些女生戏弄,那才叫性骚扰。”能跟席姐这样轻松闲聊,怎样被骚扰都没关系。
无预警听见苗子齐的消息,她心里突地“喀登”一声。
“他怎么会带你去后台?”他们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就……就齐哥说要介绍女朋友给我……”小伟一说,细皮嫩肉的脸颊又红了。
“结果咧?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见他羞涩的模样,席宝琳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心境已老了。
“嗯……是有一个助理……还满可爱的,不是模特儿喔!那些模特儿太可怕了。”说到这儿,小伟假装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说?”席宝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想追问下去。
“就台上、台下一个样,坏心眼,故意捉弄我,对齐哥就好得不得了,像蜜蜂见到花蜜一样,死黏着。”
“呵……这好像是用来形容男人见到美女的失控模样。”
“那就……像苍蝇见到大便。”小伟顿了下。“不对,那齐哥不就变成大便了?”
“噗……”她掩嘴一笑,心想,形容得真精准。
“席姐,你可别跟齐哥讲,我会被他宰了……”小伟连忙前倾,叮咛席宝琳。
“小伟,热咖啡。”这个无预警的声音响起,让席宝琳和小伟都缩起了肩膀,吓一大跳。
说人人到,说鬼鬼就飘来了。
苗子齐一进门便瞧见小伟跟席宝琳有说有笑,抓着小伟的话尾,一坐到席宝琳旁边的位置,便顺势逼问她。“不准跟我讲什么?”
或许是笑意未歇,或许是因为上次冲撞事件被他抱进休息室,有了身体上的接触,那份戒心与疏离莫名地减少许多,她并没有闪躲。
这是她来这之前未能预想到的结果。
“说你像……”她想逗小伟却忍不住笑。
“席姐……”小伟想阻止又不敢大叫,怕惊扰客人,只见他一手在空中猛挥,急得不得了。
“说我像什么?”没见过她笑得如此灿烂,苗子齐根本不在意自己像什么,猪头也好、狗熊也好,只要这笑容能在她脸上多停留一会儿。
怎么感觉上次见到她之后,已经过去一个世纪了。
他从未如此眷恋一名女子。
“你猜,一种软软黏黏的东西。”她抿起嘴忍住笑,想看他会猜出什么东西。
“口香糖?”苗子齐猜。
“不对,在乡野间经常见到的……”
“完了……”小伟感觉自己才刚刚萌芽的初恋,可能会被自己一时见鬼的比喻给毁了。他没怪席宝琳陷害他,只怪自己什么不好形容,居然把他的月下老人给形容成大便。
“牛大便?”苗子齐皱起眉,脸色暗沈,这表情惹得席宝琳笑到低头掩面。
“齐哥……”小伟想解释,但脑筋不够灵活,一时不知如何开脱。
“你哟……”苗子齐戳戳席宝琳的后脑。“牛大便也能让你笑成这样,像个小朋友一样。”
他抬起头给小伟一个没关系的表情,他算功臣,能将她逗笑,让自己当一回牛大便也无妨。
“其实小伟说的是花蜜。”席宝琳笑意停歇,便立刻为小伟澄清。“说你像花蜜一样,人见人爱。”
“席姐……你真好……”小伟感动莫名。
“那你怎么就不爱?”苗子齐凑近她问,手臂若有似无地碰触到她的手肘。
小伟见势,将热咖啡端给苗子齐后,便闪到吧台另一角去,免得打扰他们。
当他了解恋爱是如何的甜蜜后,自然希望席姐也能得到幸福。
席宝琳虽然知道苗子齐脸皮不薄,但也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唐突,瞬间不知如何回答。
“这几天,我一天来两次,都没遇见你。你在躲我?”这段时间要挤出空档是多么地百般艰难,见不到她,失落感也跟着加倍。
“为什么要躲你?”她反问,一副不解的坦然模样。
“我也想知道……”他压低音量,更靠近她些。“可能是讨厌我,也可能是突然发现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她微微一笑,既不脸红也没露出愠色,彷佛他说的话对她而言,是个笑话。
“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在她尚未否认前,他先打预防针。
苗子齐成天跟女人打交道,要说十分了解女人心态也不奇怪,知道如何让女人笑、让女人揪心、让女人死心。
虽然席宝琳沈静得令人有些摸不透,但相处次数多了,总也能慢慢观察到她的个性虽不强硬但防备心很重。
她似乎不大容易相信人。
席宝琳啜饮一口咖啡,表面平静,心里却翻腾着。
苗子齐说的话虽然让人直觉想反驳,却也一语道破她这些天来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然而,对他那一点点才刚察觉、尚未成形的好感被他的自信满满一激,顿时化为泡沫。
她不会承认,这份好感也绝不会变成喜欢。
如果,他真的这么有把握她一定抗拒不了他的追求,那她何妨就顺他的意,让他继续作这个春秋大梦?
梦,究竟是空的,愈美的梦一旦醒来那惆怅也愈沉重。
他不过就是需要藉由猎物的多寡来肯定自己的无聊男子。
就看看到最后,谁才是猎物。
第四章
席姐接受齐哥的追求了?
小伟一边清洗杯子,一边偷偷注视坐在窗边那对低声轻言的俊男美女。
那画面,衬着窗外的夕阳余晖和榕树油亮的绿叶,梦幻得像一幅画,让人陶醉其中,难以移开视线。
席姐笑起来真是美,齐哥那一举手、一投足,自然流露而出的从容自若,是他在镜子前怎么练习也练习不来的潇洒。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多么适合情人共度的日子啊!小伟自己得上班,没办法约会,却忍不住为苗子齐成功追到席宝琳开心。
然而,席宝琳内心真正的想法,却是连与她近在咫尺的苗子齐都无法捉摸的。
“我的名片你还留着吗?”苗子齐问席宝琳。
她想了下。“好像还夹在哪一本书里。”
“傲慢与偏见。”他提醒她。
“嗯……那就还在。”她不甚在意地应了声。
“明天晚上,有空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她对他的态度虽然还是淡淡的,不过,细微的心境变化,他还是感受得到,所以,即使上次被拒绝,他仍旧不放弃地再试一次。
“要是一直没空呢?”她手里捧着艺术杂志,眼角微抬睇他一眼。
“我等到十点半,如果没接到你的电话,就陪别的女人过节去。”他微笑,将最后一口咖啡饮尽。“我得走了,等你电话。”说完,朝她眨眨眼,起身离开。
席宝琳望着他离去的宽阔背影,暗自咬了咬唇。
有人这么明摆着想脚踏两条、不,也许更多条船的吗?
她的追求者不少,谈过的恋爱次数也不算贫乏,那些男人或许有点世俗、无趣、没肩膀,终无一通过试验,但总没让她受过这种屈辱,好像他有多抢手,要她自己衡量着,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
虽然自己也暗藏着鹿死谁手还不知道的坏心眼,但是,只不过稍稍表现出对他略有好感,他便开始漫不经心起来。
那种不信你不打电话来的调调,令她为之气结。
若说原本她只是一时气不过他那满满的自信,这时也被激出斗志,不让他死心场地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岂不是白咽了这口闷气?
她不知不觉地认真起来了,不知不觉地随着苗子齐起舞了,他对她,不再是一个无谓的无聊男子,而是要打起精神,仔细斟酌计谋的竞争对手。
苗子齐离开“余暇”,将车钥匙抛向空中,接住,吹了声口哨。
帅气地坐进他的宾士跑车,心想,这会儿,席宝琳一定气得忍不住开始咒骂他了。
不是他故意要激她,这其实是他追求女人用心良苦的地方。
席宝琳不仅有美貌、气质脱俗,而且,性格独特。凡是天生不经人工雕琢的美人,自然是从小听惯了众人的称赞与吹捧,再多的奉承与殷勤,到了她们眼中,也不过是家常便饭,无法打动她们的心。
美女有美女的骄气,自尊心强、好胜心强,不愿被拿来比较,一旦感觉自己略屈于劣势,那股想要扳回一城的斗志便燃烧了起来;他公司里美女如云,无须更多证明。
现在的她对他只稍微有点好感,事实上还处于观望阶段,这把火放下去,用意便是要加速她的热情,只要她不再若即若离,他就有把握加深她的好感。
接下来,他要计划计划,如何给她一个难忘的圣诞夜晚……
圣诞节当天──
“余暇”晚上继续营业,推出情人咖啡甜点套餐,座位从午餐过后的时段已被订满,与情人相关的节日,总是特别忙碌。
先前,席宝琳便送店里的每位员工两张饭店圣诞大餐餐券,让他们提前安排休假,邀请情人家人共进晚餐,下午,她会将圣诞礼物送到店里。
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员工十分大方,老早便期待着今年的礼物会是什么,贴心的她总细心挑选符合他们需要的礼物,也因此,即使假日不能休息,也忙碌得心甘情愿。
晚上七点半,“宝阁”提前打烊,席宝琳派车将这些几乎都在店里工作十年以上的员工载到家里。
她特别情商过去与父亲交情颇深的退休饭店主厨到家里,办了一席丰盛的西式圣诞大餐。
设在庭院里长长的餐桌,覆盖白色桌布,上面再铺上红色缇花桌巾,摆上芬芳的鲜花,点上长蜡烛,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料理盛放于描金边瓷盘上,桌边立着一位位穿戴绅士的服务生,衬着后方这栋高雅的白色两层洋楼,一时间彷佛置身异国。
“宝阁”每位员工和在席家工作多年的帮佣都兴奋极了,这比在五星级餐厅里用餐还要细致亲切,没有时间、空间限制,身旁都是一起工作多年,甚至比家人还要亲密的伙伴,轻碰水晶高脚杯,品尝杯中红酒,很快,话题便热络了起来。
跟在席仲霆身边最久的王师傅,见到这和乐的气氛,顺着微醺的酒意,便又讲述起众人早已听过八百遍,但仍遗憾未能亲眼见证的“席家历史”。
席宝琳的爷爷逃难到台湾前,在上海法租界住的是花园洋房,经营进口欧式家具,虽称不上富甲一方,但也名列上海商界名流。
历经逃难时期的颠沛流离,最后仅带出最小的儿子席仲霆和贴身的两个仆人,妻子与大儿子、大女儿在战乱中断了音讯,所有珍藏的名贵古董、字画因携带不易,不得不廉价变卖。最后,做为东山再起的本钱,竟是妻子平日喜好的珠宝首饰以及藏私的几条金条。
这也是为什么席家坚持只做黄金和天然宝石买卖。
席宝琳轻执酒杯,啜饮一小口,听着王师傅传神地转述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席家旧事,世代更替,战火远离,只留下这栋仿爷爷在上海故居而建的缩小版洋楼做为见证。
一群人聊开了,也纷纷回忆起当年和席仲霆在一知半解中开始摸索贵宝石这块领域的辛酸史和趣闻;民国六十年初,出国是何等风光的事,带回的舶来品又是如何地让身边的人羡慕。
席宝琳虽微笑聆听,内心却充斥着思念父亲、母亲的哀伤。
父亲遗留给她最珍贵的资产不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而是他敦厚的个性照顾员工如家人,如今他们也待她如自己女儿般宠爱。
时间渐晚,桌上的可口菜肴也渐渐见底,席宝琳心中仍挂着一件愈刻意想忘记就愈忘不掉的事情──和苗子齐的约会。
她不去看时间,也还没决定要不要打那通电话,就算她打了,目的也只是为了引他上钩,并非认真想要和他共度圣诞节什么的。
客人一一离去,最后,王俊成也扶着已经喝醉了的父亲向席宝琳告辞。
外烩的服务生开始清理餐盘,隆叔在一旁看着,席宝琳谢过主厨并包上大红包后便回到屋内。
不经意地瞄一眼客厅大钟,已经过了十点。
她走入更衣间,看看衣橱里一件件剪裁优雅的手工订制服,父亲年近四十才结婚,膝下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极其宠爱,说是不让她出门和别人撞衫,自小的衣饰,全都由设计师为她量身订做。
听母亲说,她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偷翻国外童装杂志,亲自为她设计,见她穿上有如公主般可爱美丽的衣裳,是他最骄傲的事。
这房子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也因为太美好,使得她独自待在这个对她而言太过宽阔的房子时,便更容易感到寂寞。
走出更衣间,晃进书房,想看看书。
浏览一排排书名,视线跳过那本夹有苗子齐的手写名片的《傲慢与偏见》,继续往下找。
不知是欢笑过后心情特别浮躁,抑或是她内心正有两股力量交锋,她静不下来,明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恶的苗子齐给她的最后时间限定──十点半就要到了,她还在撑,偏不按他的规则走,她高兴什么时候找他就什么时候找。
他若耐不住寂寞,忙着招蜂引蝶去了,该为错失机会感到惋惜的是他,不是她。
立在桌架旁随意翻了几本散文小品,每篇的字数不超过一页,遣词优美,但她的视线只是掠过,没真正看入眼底。
感觉小腿微酸了,她才将书摆放回去,抽出《傲慢与偏见》。
手指轻轻一扳,页缘快速往前翻过,最后停在夹着名片的那页。
她抽出名片,回到房间拿出行动电话,萤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二分。
她照着上头的数字按下按键。
电话才响第二声便被接起,席宝琳唇角不自觉上扬。
他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