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依然干净的面容,只是比当初多了几分苍劲的意味,时光荏苒,世事变迁,逃不过这把刻刀描摹下的人们,哪一个能一如当初?
“平身。”
“谢皇上。”青崖利落的站起身。
“青崖将军此番求见所为何事?”
“臣……”青崖忽的又跪了下去,“如今四方安泰,臣请皇上准许臣卸甲归田,能亲自照顾臣的哥哥。”
慕鸾有略微的停顿,随即点点头,“好,朕准许。”
“谢皇上隆恩。”标准的叩拜大礼,青崖当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呢。当初为了还慕鸾的救命之恩,所以一直不能离去,如今天下已定,尽在慕鸾掌握,也算是还完了那份恩情,这世上,唯一还让青崖放不下的,便是哥哥古禾。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怨了恨了那么多年,剩到最后,无法泯灭的是那份兄弟情。
谢恩过后,本告退欲走,却是被慕鸾叫住下来。
“等一下,青崖,你可还恨你哥哥?”
微微笑意爬上嘴角,“不从前或许吧,但早就不恨了。”在知道自己被抛弃的那一刻,或许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这念头远比自己想象的淡薄,剩下的那些年,都只是不甘吧,不甘说到底,是因为不舍。
“你的确不应该恨他。”深长的语气,像是宣判。
青崖抬起头,迎上慕鸾微皱的眉眼,目光中满是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朕本答应古禾不告诉你,可是,过了今天恐怕朕就真的没有机会再告诉你,朕想了想,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慕鸾已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口气满是感慨,“比起遇见你,朕先遇见的是古禾……”
那时的慕鸾不过也是个十岁的孩子,十岁,的确还应是个孩子的年纪,只是从那时起,慕鸾就开始为今天所站的这个位置开始谋划。
一边在凌皇的手下暗中学习着各种技法,一边开始偷偷的拉拢自己的势力。没有自己的势力,就永远站不稳脚跟,这点,十岁的慕鸾便已懂得。可再成熟的心智,也毕竟年幼,一次不小心,出宫的时候还是没有甩干净尾巴,竟是被那尾巴发现了刚刚确定的秘密基地。
一道黑影闪过,慕鸾便知大事不好,“出来!”一声颇具气势的厉喝。
果然,一个一身黑色行装的少年走了出来,那人低着头,依稀能看到他微微苍白的脸色,从身量看,倒不像是比慕鸾大多少的。
“说,你是什么人?”以慕鸾为首的一群人已拔出剑,指向他。
那少年倒是一番处乱不惊之色,“自是受人之命来跟踪你之人。”
周遭的杀气更浓,甚至已有人拿剑马上就要抵在他身上,“你这不是在找死吗?”好像只等慕鸾一声令下,便能让他立刻血溅当场。
慕鸾倒是轻轻移开了那人的剑,走上前去,对那少年说,“受人之命,跟踪我?呵呵,听你的口气好像理所当然似的,你是故意让我发现你?那么,你是不是早就向受你之命的人发出信号,来等他擒获我,或者来救你?”一副轻挑眉毛的玩味神态,丝毫不像是个十岁小姑娘该有的。
那少年有些停顿,随后咳了咳说道:“我并没有发信号。”
“没有?”向来不动声色的慕鸾,此刻也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向来不屑于和同龄人为伴的慕鸾,此刻倒觉得面前这个少年很有意思。
“因为我不想揭发你。”声音依旧平稳,“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我喜(…提供下载)欢。当然,亏本的交易我可不会考虑的。”
“我为你保密今日之事,只求你帮我救一个人。”少年忽然跪下,一改平静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抬眼望向慕鸾,很清秀的一双眼,却是满目的焦急。
能让面前的这个少年掩盖不住焦虑神色的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要是这么说,这交易的确有考虑的余地,“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可以。”
“是谁派你来的?”
“大皇子。”
原来是亦阳,这些日子,不过是凌皇对自己稍微器重了些,就让他这么不放心吗?还真是个一心求大位又沉不住气的家伙。“你要我救的人是谁?”
“我弟弟古青崖。”
“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救他?”
“他连发了三日高烧,我当初没钱给他看病,旁人告诉我说,大皇子那时候正招暗卫,虽然训练严酷些,但给的酬劳很高,所以我便去应征,侥幸入选后,便把那些钱交给了一对无子的平常夫妻,让他们代为照顾崖儿,并且不要告诉他这事情的始末,只说是我把他卖了便可,只是这小子不死心,我接到信儿,他已经独自寻到帝都来了。”
“真是个感人的故事,可惜我是最缺乏同情心的人,你不愿意自己认他,是怕他受这严酷之苦,也是怕他变成控制你的把柄,到时候成为要挟你的工具,代你受灾,这点你很明智,暗卫就是要无牵无挂,如此,于己于人都好。但他跟着我就不会受苦吗?我是从来不会养一个闲人的。”
“男儿本当锻炼,只是希望你能无论如何留他一命,如此我便能安心,也能管住自己的嘴,守住这个秘密。”
“威胁我?与其留你这样威胁我,倒不如把你杀了来得更划算利落。”
“你应该清楚暗卫的编制,我今天若没有平安回去,大皇子定会派人追究,到时候难保不牵扯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若是你手里握着对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会守口如瓶,冒风险一搏还是万无一失,我想你自有掂量。”
慕鸾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少年,虽是跪着,却没有一点儿苟且的姿态,相反的,说的话句句都很有分量。慕鸾这样的人的确很清楚暗卫的编制:只能不明不白的活,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一次行动失败,定然要受极严酷的惩罚,即便不致死,也离死不远,若面前的少年真要保守这个秘密的话,这一番皮肉之苦定然是少不了,何况还是亦阳的手下!
“好,我答应你,到时候正阳府门外,我自然会在我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多谢!”少年不再多言,起身拱手,然后便转身欲走。
看着少年要离去的身影,慕鸾再次开口,“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少年止住脚步,转身回望慕鸾。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依旧是一脸不符合年龄的老成神情,映着温暖又凛冽的金光,不带感情的吐出两个字:“古禾。”……
番外 古禾青崖(下)
锦簇于内,庄严于外的正阳府自是守备森严,一向在当值期间一动不动的两个守卫此刻竟低低交流起来。
“那小子都呆了三天了,还真没见过这么拗的孩子!”
“是啊,不吃不喝的,铁打的也受不了啊!找哥哥还能比自己的命重要,再说,根本没有人出来认他,指不定就是他自己就是个乞丐,非往古禾身上赖。”
“反正也活不下去,在这儿找补差,唉,古禾最近也够不走运的,做事出了岔子,领了五十琅琊棍不说,还摊上这么个小孩儿,唉,不过你别说,这小孩儿的眉眼还真和古禾有点儿像。”
“像什么像?哪个亲哥能把自己弟弟这么踢在外面!我们正阳府是能让人随便闯的吗?我看这天儿是要下雨,一会儿有这小子受的,到时候雨一浇就干净啦。”
“也是,三天不吃不喝,再淋场大雨,神仙也保不住命喽。”
“别操心他了,还是操心我们自己吧,精神点儿,别像古禾似的,一个不小心领五十琅琊棍,想想我后背都发凉。”
“古禾这人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五十棍愣没吭一声,普通人不死也早没了半条命了,不过这也就是念在他是初犯,要不一百棍下去……嘶……那不得全身没一块好皮呀?要是再有第三次就直接拿命了,不过话说回来,有哪个人能挨到第三次的?名义上的两次机会,可还真没听说有谁能受了两次刑还能活着的。”
“废话,要是挨不住棍子,又办错事留着干嘛?你今天话可真多,不是皮痒了?”
另一个守卫听完这话,虽有不甘还是悻悻的离开,脑海里一浮现琅琊棍的样子,他那心就止不住的颤……
果然,不出半响,阴霾的天空出现了低沉的鸣动,密云交叠,随之而来的便是倾盆大雨,正阳府门口那条本就不敢大声喧哗的街道,此时更是肃静,人们纷纷奔相离开。
那个卧在雨中,连少年都算不上的小孩,似乎刚刚被这大雨冲醒,连续三天的不吃不喝让他已经昏迷,这场雨倒是打醒了他,人虽醒,可心未醒,混沌中吐出口的那个字还是:“哥……”
紧闭的朱红门,岿然不动的守卫依然像两具雕像。微微睁开的眼再次失望,哥,你说过不会不要崖儿的,你说过你不会的……
大雨迷蒙了他的眼,失望无力爬上心头,哥,你是要看崖儿死在这场雨里吗?那好,崖儿就死在这儿,先去你以前常说的另一个世界,等着你来找崖儿……
“吱钮”一声,青崖还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可那微薄的视线里明明看见,朱红色的大门似乎是被嵌开了一条缝,那缝越来越大,并且还有人从里面走出来。难道是哥哥?青崖不顾已经虚脱的身体,几度想跳起来雀跃,但这也只能是想想的事,崖儿就知道,哥是不会不要崖儿的。
熟悉的面孔愈加靠近,青崖脸上已绽放出明媚的光彩。“哥……”带着喜悦的轻呼,“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情你吗?再跟你说一次:你自己淋在雨里不走是你自己的事,对我没有半点儿影响,我不会怜惜,更不会愧疚,苦的是你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青崖睁大慌乱的眼睛,“不是这样的,不,你看你还是出来了,你还是出来看我了。”
“出来看你?呵,不过是嫌你在这里碍眼而已,正阳府门口怎么能有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存在?”古禾扭头向后面的人一使眼色,两人便一同上前,似是要把青崖抬走。
“你……你们放我下来!”虚弱的青崖奋力挣扎,“放我下来!”
你自己淋在雨里不走是你自己的事,对我没用半点儿影响,我不会怜惜,更不会愧疚……
正阳府门口怎么能有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存在……
那些句子比雨水更加冰冷的打在青崖身上,这次不只是失望,应该是彻底的绝望,“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免得脏了你们的手。”逞强的话语,充满着忿恨的意味。
古禾和那人应声放开了青崖,青崖摇晃的站起来,这一站像是花光所有力气,但他更用力的给了古禾一个终身不忘的眼神,仇恨,失望,不甘,屈辱,倔强……交杂的情绪无法用哪个词汇单独形容。
随后他硬撑着向前迈开步子,每一步都都是如此漫长,一步,两步,三步……不出十步,终于,还是倒在了这倾盆大雨里,豆大的雨水打在面上,明明很疼,不过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因为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因为有一个地方更疼……
他不会扶起自己,他甚至不会靠近,枉自己到这一刻还在傻傻期待。
彻底闭眼的前一刻,似乎有一架软轿停了下来,两个打扮的端庄的丫鬟似的人物撑着油纸伞向这面走过来,青崖疑惑的想,难道是走向自己?可他渐渐的已经连这一点思考的力气都变成了奢侈,麻木的躺在瓢泼大雨中,麻木的任那两个丫鬟把自己抬走。
秋雨深深,这时候,青崖没有力气去回头看看古禾的表情,满是不忍与不满,不忍的是为青崖受得这些苦,不满的是慕鸾竟然这么晚才来。这个女人果然狠辣,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手,这样是为了青崖日后能更好的为她所用吧?不过是个十岁孩童而已,竟有这般缜密心思。忽然开始担心,这一送是把青崖送出了虎口,还是又送进了狼窝。
坐在软轿里的人,轻轻掀起轿帘,微微给了古禾一个含笑的眼色,并且蒙了半张面,以防被正阳府的人认出。
当真是滴水不漏,古禾只能暗自咬咬牙,祈祷他给青崖选择的路不要太难走,恨他也罢,怨他也罢,只要青崖能过的好一些,那么这一切就都值得!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你以为朕是你的救命恩人,朕只能和你说声抱歉,这些年为你,救你的那个人一直是古禾。”慕鸾的口气充满遗憾叹息,讲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不只是疲累,仿佛也让她自己回到了那段日子,小心翼翼的走每一步,向着高处,向着顶峰,如今站在这个万众敬仰的位置却觉得孤寂寒冷无比,原来“高处不胜寒”并非一句王者的无聊矫情。
得到的,既是失去。
立在慕鸾面前的青崖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纠结了这么些年,埋怨了这么些年,却发现自己伤害的一直是那个最爱自己的人。五十琅琊棍,被割去舌头,挑断手筋脚筋,永远丧失语言与行走能力,哪一样不是为了自己?等等……古禾身上的伤痕好似并非五十棍,青崖见过那交错的密麻痕迹,当时自己震惊了许久,只是没想到和自己有关,他抬起头,目光闪烁的望向慕鸾。
慕鸾点点头,“没错,他为你受的不是五十棍,而是一百五十棍,受了两次刑还能活下来的,正阳府只此一人。”
一百五十棍?堪比筋脉尽碎,那一棍一棍他是如何挨得?为了自己?莫非……当初把自己安排进正阳府也是他出的力?
“亦阳多疑,你的身份又弄不干净,若不是古禾故意执行任务失败,暗中给了你机会是没法轻易进去的。”
青崖脑子嗡一声,当初是自己曾以命相挟,不顾古禾的阻拦进了正阳府,那时只觉得他是惺惺作态或者内心一时愧疚才如此,而自己偏要生活在他身边,时时刻刻提醒他那段过去的存在。
傻,真傻!
啪的一声,青崖再次跪下,低着的头让人看不清他发红的眼眶,“谢陛下告诉臣这一切,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臣叩谢陛下这年的救命栽培之恩。”重重的几个响头,是磕给慕鸾,也是磕给那段回不去的从前。
哥,以前我欠你太多,幸好,我们还有以后,前半辈子你为我而活,后半辈子我为你而活。我们再也不要那些刀光剑影的生活,再也不要那些爱恨家国的背负,青山,白云,蓝天,碧水,你不用说我都会懂,你不用动,因为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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