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没那么严重,只是想忘所以就慢慢忘了。”
“为什么想忘?”他又问。
“记著要做什么?”她反问。
他没说话,眸子黯了下。“在你眼中,我只是霍大侠,不再是石头了。”
她移开视线,故作轻松道:“你做什么老要当石头,当霍大侠不好吗?人都会变的,你为什么总要抓住过去的事不放?再说我们白天不是才谈过这些事吗?你现在做什么又说这些。”她可受不了他一天到晚提这些事。
他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们能一次谈开,我便再也不提了,我想挖开你藏在心底的事,你却老躲躲藏藏的。”
她沉默著,心头掠过一抹惆怅。“你……”
“算了,先不提这事。”他转开话题。“今天见到你爹,你心底定想起了一些事,虽然你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想到了过往的一些事,否则你不会在这儿喝酒。”
她没应声,像是懒得再与他争辩。
“或许我不该告诉你你爹的下落,还带你来见他。”
那山洞,他是知晓的,只要白豪丰清醒时就在那山洞里敲敲打打做木工,字是后来才刻上的,除了一开始好奇去瞧他刻了什么外,他没再去看过,毕竟那是他刻给妻女的话语,他不想去窥探这份私密。
原以为失心疯的白豪丰会毁掉自己在清醒时所做的东西,没想到他只是困惑地摸东摸西,一开始他不晓得那字是自己刻的,直到他心血来潮地跟著刻字,才发现两者的字迹是一样的。
起初他完全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东西,但很快地他就认定了山洞里的东西是他的,他像寻宝似的去找那些刻字,周而复始地重复著,有时他会呆呆地坐在洞里,呢喃地说著听不清的话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时他会满山地跑,完全忘了山洞的事,但过一阵子又会发现那个地方,因为看到那些刻字而觉得新奇。
白玉银长叹口气。“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想,虽然爹变成这样出乎我的预料,可或许这样也好,否则我还真不知该怎么与他相处。”
她的话让他蹙起眉心。“你真的无法原谅你爹?”
她呢喃著:“我不知道,有好多事都变得模模糊糊。”
她听见他喟叹一声。“我想再喝点酒。”她试图坐直身于,他却不让,手臂环过她的腰腹,紧搂著她。
“放开我。”她推他的手。“我说了我没醉,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这样是在轻薄我。”
“你没醉最好。”他转过她的头。“还有,我是在轻薄你没错。”他盯著她酡红的脸。
他的直言让她微愣。“你……”
“下山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完后,我们以后就住山上吧!”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粉腮。“我爹是个猎户,小时候我总以为自己长大后也会像他一样,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这样。”
他话中的感慨让她忍不住问道:“你后悔了?”
他摇头。“谈不上后悔,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你喜欢住山上吗?”
“我不知道。”她避开他凝睇的眼神,举头望天。“在这儿好像让整片天环著一样,星星只要伸手就能触到。”
“那我们就住山上吧!”
她闭上眼没说话,他也没逼她承诺什么,只是温柔地抚著她柔软乌黑的发,她也懒得再纠正他轻薄的行为,反正她现在说什么他都只挑爱听的来听。
“你回答我一件事儿。”
“你说。”
“你真的中毒了?”
他勾著嘴角。“你就是不信对吗?”这话她不知问了几次了。
“回答我。”
“我没骗你,我真的中毒了。”她的身子僵了下,他收紧手臂。“不过你别担心。”
她没回话,沉默不语。
他转个话题。“还想喝酒吗?”
她点点头。
他将手上的酒壶递到她唇边,她啜口酒,感觉辣意一路烧下胃部。
“以后我陪你喝,别一个人喝闷酒。”他也饮口酒。
察觉鼻头泛起酸意,她揉揉鼻子,压下心中那份莫名的悸动,一时有感而发地说道:“以前我常陪娘一起喝酒,娘的酒量很好,她老说自己千杯不醉,连生病了也要喝,我怎么劝都不听。”
霍凌非在心中喟叹一声,他听大夫说兰姨的肝脏一直不好,除了太过劳累外,饮酒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银子。”他抱紧她。“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的,如果当年我不出远门,或者你娘不会那么快就走,我们之间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的话让她胸口一阵紧缩,她闭紧双眼。“过去的事不提了,我累了,想睡了。”酒果然不能喝太多,会让人感伤。
“别老是避开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再次对他打开心房。
“我只是想睡了。”
感觉她想起身,他仍是不放。
“霍大侠……”
这三个字让他恼火。“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可是我一直忍著,因为我没有能力改变现况,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转过她的脸让她面对他。
他的气息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
“你别靠我这么近。”她伸手覆上他的脸想推开他。
他拉下她的手,黑眸锁著她。“你醉了吗?”
“没有。”
“那很好。”
她还未弄清他话中的意思,他的头已经压了过来。
“你……”
微凉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她吓了一跳,酒意去了大半。“霍大侠……”
“你再喊我霍大侠,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他哑声说。
她还未自他威胁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又听见他说:“我们和好吧!”
她的心又缩了下,胃也纠结著。
“以后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难道你还要这样跟我闹别扭,成天喊我霍大侠。”
“我没有跟你闹别扭。”她抗辩。
“那为什么你要改口喊我霍大侠?”
“因为我……”她感觉他的双臂缩得更紧,几乎要让她不能呼吸了。“你快勒死我了。”
他稍稍松开了些。“我一时没留神,弄痛你了吗?”
“没有。”她感觉他喝了一大口酒。“如果你的酒量不好就别喝太多。”她不想他发酒疯。
他勾著嘴角。“不用担心我。”他又灌了一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一阵极轻的冷颤由背后传来,她转头看他。“你的身体好冷。”
他没回应她的话,只是盯著她的双眼。
“你的毒发作了?”她轻语。
“一下就过去了。”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
他抬手抚过她的刘海。“别再跟我呕气了。”
她的喉口紧缩著,她知道她欠他一个解释,但她从没想到他会挂怀至今。
母亲说他进了江湖后就会忘掉她,即使没忘记她,两人也会越离越远,那距离不是她能跟上的。
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她总认为他不会再回来,可他却一次一次地回到她身边。
她低下头,感觉他身上的寒气沁入她衣内,她不由得打了冷颤,想到他身中剧毒:心头又是一阵抽紧。
“我不是跟你呕气,我只是认清了一些事。”她小声地呢喃著。
“什么事?”他追问。
“我不想重蹈爹娘的覆辙。”
果然是这个原因,霍凌非叹口气。
“我们不会步上他们的后尘。”他肯定地说。
她没回应他的话语,反而转向另一个话题。“你真的不要紧吗?”
“只是有点不舒服。”
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冷汗也自额上滑下,她拾起手以袖子擦拭他的汗水。“庞项有办法医治你的毒吗?”
“他说他会试试,不过他现在在生我的气,所以……”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想到庞项生气的原因,白玉银忽然有些想笑,那人像是存心胡闹似的,认定了她是爹许配给他的娘子,不由分说就要跟她拜天地。
霍凌非为了阻止他胡来,不小心出手伤了他,他可气了,说霍凌非见色忘友,忘恩负义,一气之下就跑走了。
霍凌非也没去追他,只说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会回来了,谁晓得到了晚上也不见他回来。
“我们不会像你爹娘一样。”他忽然将话题拉回。
她叹口气。“你何必非我不可?江绿滢对你……”
“别说会惹我生气的话。”他打断她。
她抬眼瞪他。“你才惹我生气。”
她的怒火让他微笑,他抬手轻抚她耳旁的几绺发丝。“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你要我怎么办?”
她的脸整个烧红起来。“你又说这些……”
“是你问我的。”他提醒她,话中有隐隐的笑意。
“算了。”她难为情地转过身。“我不想听了,先治好你的毒,其他的……再说吧!”
“好,其他的以后再说。”他收紧手臂。
“你……”
“我冷。”
他听见她恼火的喷气声,像一头要撞来的公牛,但她终究忍住,僵硬的身子过了一会儿后才放松下来。
他也不想用这种小人的手段,但他真的不愿两人再绕圈子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
三日后
“你真的要把当铺给收了?”
“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白玉银打著算盘。
“我就是不相信。”
“这店是我娘怀我的时候筹钱开的,所以跟我一样岁数,要收了它我也很舍不得,可是我爹……”她耸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爹现在不是在明霞山庄吗?你能天天看到他——”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总不好让我爹一辈子都寄住在山庄里吧。”
三娘挑起眉毛。“有什么关系,向庄主不在意就好,至于你爹,他谁也认不得,住在哪儿又有什么差。”
“话不是这样说——”
“再说你拳脚功夫半点儿都不会,也看不住他,留他在山庄里是最好的。”三娘又说。“你一个人照顾不了他的。”
“我知道。”
见她这句说得轻淡,一点儿也无烦恼之意,三娘探问道:“怎么,有帮手?”
“没有。”她将算好的帐本放到一旁去。
“别瞒我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照顾你疯爹,定是那霍凌非给你出了别的主意对吧?”
听见这话,白玉银总算抬起头。“你别胡想,他干嘛帮我出主意?”
三娘笑笑地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他干嘛帮你出主意?怎么不说他干嘛带你去找你爹,还替你跟庄主说情,让你爹能待在里头好有人照应,是啊!他是谁啊他,每次回来,还兹兹念念的带些小东西回来给你。”
白玉银脸儿一热。“他又不是只带给我一个人。”
“对对对,蒙你的恩惠,我跟洪老还揽了不少好处。”她摸摸发上的簪子。“这象牙簪子可不知要多少钱呢,还有我手上的镯子、脸上擦的水粉,可都是沾了你的光才有的。”
“那我以后要他别送了。”白玉银插嘴。
“哟,生气啦。”三娘弯腰瞄她一眼。“说不得啊。”
白玉银笑笑。“我生什么气?”她打著算盘。“怎么不说你存心说这些糗我。”
三娘露齿而笑。“是糗你没错,谁要你老爱跟霍凌非装不熟。”
白玉银抬起头。“我们本来就没多熟。”她将算盘移到一旁,转了话题。“其实我这两天想了很多,要关了这当誧我也舍不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将它顶给你。”
三娘讶异地挑起眉。“顶你这店?”
“是啊,虽然赚不了什么钱,可也还能糊口。”
“不了,我才不想一辈子顾著这破铺子。”话一出口,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这嘴还真是……我不是说你的店破,我的意思是与其当东家,我宁可当伙计,要走就能走,我可不想像你现在这样,对这店有了感情,关嘛舍不得,不关又不行,一颗心揣著,怎么都不对劲。”
这话让白玉银心有所感地叹口气,见她这样,三娘连忙道:“说这些也不是要让你感伤,我这嘴真是……”
“没关系,你说得很对。”白玉银扯了下嘴角。
“要不我帮你看个几年,最多三年,若是你爹情况好转了,说不准你还能继续经营这当铺。”
“我不知道。”父亲现在成了这样,她实在很难想像一年后、两年后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这几天我会再想想,虽说把这店收了有些不舍,但之前我不是没想过这事,所以心里的失落倒也调适得不错。”
“或者把店顶给洪老?”三娘说道。
“洪老?”白玉银愣了下,洪老都七十了,年岁已高,怕是不太适合吧。
三娘正要接话,就见洪老由后门走进店里,背微驼,手上拄著拐杖。
“这几天怎么老拉肚子,真是折煞我了。”他一边走一边还喃喃自语。
“洪老,没事吧!”白玉银问道。
“没事,没事。”他沙哑地回了一句,下巴上的胡子颤动著。“吃坏肚子而已。”
“你最近身体不大好,要不要找个大夫……”
“不用,不用。”洪老摇手打断白玉银的话语。“拉个肚子看什么大夫,不看没事,去看了反而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毛病。”
白玉银原想再多劝几句,可恰巧有客人上门,这话题便搁下了,一个下午来了两个穷书生、三个种田的庄稼汉和几个拿首饰衣服来典当周转的妇人。
趁著空档,白玉银到后头的库房内清点整理质押的物品,它们全照著典当的年月日摆放好,若是有客人拿当票回来赎物,便能快速找到物品。
当然也有些死当或是逾期未来赎回的典押物,她将它们全收在一个大木箱子里。
她拿起鸡毛掸子,习惯性地拂了几下,开始整理木箱内的东西,反正这些东西也带不走,她打算在关店前全拿去转卖或是典当,只是里头的东西都不值钱,卖了大概也没多少进帐。
她将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观看,不值钱的衣物全搁在一边,打算将衣物全送给贫苦人家,只留下几件古玉与金镯子。
虽然这儿少有人来质当贵重物品,但偶尔还是能遇上一些不错的典当品,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将箱子内的东西全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