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辰也忙道:“皇兄,不是我母妃故意欺负人,而是那个宫女真的很得她的缘,她开口跟穆娘娘讨,穆娘娘也没说不行,可是现下人都给我们琉璃宫了,他们事后又在跳脚,甚至跑到琉璃宫要我们把一个擅自逃跑的宫女交出来。我们琉璃宫前后左右也不过就那几个宫女,给他瞧遍了还说都下是,我实在气极了,这才忍不住跟他大吵起来的。”
奏越听著他们告状的内容,登时心下澄澈,了然如镜。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这个胡涂四弟一定是错把送点心的乐乐当成琉璃宫的宫女了,这才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捉回去关了一夜以兹报复。
明知这个四弟一向做事莽莽撞撞,他还是忍不住脸色一沉。
不过他得先把事情画分处理清楚。
“老三,各宫的月例和服侍的人数都已成规矩,贝娘娘再怎么少人服侍只管吩咐一声,内务府自然会再送人进去由著挑,身为主子就得大度大器些,虽是无心,可是平白无故落得仗势欺人的恶名,岂不是更加冤枉了吗?”他俊眉一挑,不怒自威。
奏辰惭愧地低下头来,“谨遵皇兄教诲,只是四弟他……”
“我自会说他,兄弟之间,你是做哥哥的,能包容就包容了吧。你先下去,多劝著你的母妃一些,让她多寻些乐子,别把心思白白耗费在呕气上头了。”他话锋一转,又和煦如春风。
奏辰听得心服口服,满肚子的不满跑得不见踪影,自觉虽然受了训斥,但是皇兄字字句句总是为了自己好,所以他也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奏校有点不满地望著三皇兄的背影,咕哝著道:“着下子做贼的反喊捉贼,真是没道理。”
“四弟,你今年也十七了吧?”奏越盯著他。
奏校被看得有点发毛,“嗳……”
“高师父说你的铁沙掌练得不错,是个可造之材。”他话由此处切入,温和地以兄长之态赞赏,教奏校不自禁咧了嘴笑著,很是开心。
“皇兄过奖,是高师父教得好。”
奏校生性鲁莽却热情,自有他的可爱之处,唯一管不住的就是这个天不收地不管的脾气,也不知因此吃了多少亏。
“你的武功练得不错,皇兄也很安慰,不过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但靠身手和武艺是不够的,还有要智慧和头脑,”他锐利地凝视著奏校,语气一变,“你也不是毛躁小伙子了,不是说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帮父皇和我分担国事吗?为何一遇到这后宫琐琐碎碎的小事,你就沉不住气胡乱上门踢馆,甚至遗殃及了无辜的人?若是酿成了大祸,你倒是说说,值得不值得?”
奏校心一惊,本能惭疚地垂下了头,“皇兄,是我莽撞了,对不起,我下回不敢了,一定努力收束脾气。”
“穆娘娘柔弱楚楚,天生不善与人交际,你是她的心肝宝贝,要保护她得用对法子,别害得她反而要替你去跟人家赔不是,这样做真是为你母妃讨回一口气吗?”奏越语气温和却句句逼近。
奏校有如醍醐灌顶,汗颜得频频抹著额上的冷汗,直想躲进椅子下面算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是啊,哪一次不是我娘去跟人家道歉赔不是的?我还说要替她老人家出气……我真丢脸。”
“下次学著捺住性子讲理,你会发现道理比拳头有用。”奏越冷静地道。
“皇兄,我知错了,以后一定改。”奏校泪眼汪汪。
奏越满意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挑眉,“还有一件事。你捉了那个宫女,除了关暗房还对她做了什么?”
奏校颤抖了抖,“皇皇皇……兄怎么知道这件事?”
他森森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奏校吓得手脚频频发抖,“对、对不起……我那时候气疯了,就把她关到暗房里饿了一晚……可是我没让人罚她,原是想著天亮以后做处置的,可是她后来就趁太监去开门的时候一溜烟跑了,现在人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我也还在找她。”
缩在墙角的乐乐顿时僵硬成一具石像……
原来事情还没完,他还不预备放过自己呢!
乐乐连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扮雕像扮得不像,给四皇子发现可就惨了。
奏越瞥了僵在墙角连气都不敢吸一口的乐乐,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还是快快把四弟给打发出去,否则这个小妮子恐怕会憋到脸色发青、当场过世!
“父皇以仁德治天下,你竟然这样囚禁宫女!宫女也是人,主子可以罚、可以骂,但是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将人家治了罪,”他严肃地道:“这件事情是你的不对,我罚你这个月一千两的月俸银子分三百两给那个宫女,就当作是你对她的赔礼,如何?”
三……三百两银子?
奏校和乐乐同时嗖地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奏校也知道是自己的错,他在震惊过后闷闷地点点头,“臣弟甘愿受罚,只是这宫女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怎么把银子给她?”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他微笑,闲闲地道:“记得回去之后让人把三百两银子送过来,我自然能将这笔赔罪银安安稳稳送到她的手上。”
皇兄的神通广大是毋庸置疑的,奏校从来没能跟皇兄说过这么多的话,今日虽然被罚、被训了,也大感值得,在一番弯腰作揖后,他也兴兴头头地离开,再练铁砂掌去也。
等到花厅里该走的都走了,奏越轻轻一笑,起身走向壁角的那具小小石像人儿。
“喂。”他捏了捏她的鼻头,“可以喘气了。”
毫无反应。
奏越有点担心地审视著她呆滞的动作和发愣的眼神,忍不住再摸了摸她的额头,“咦?没有发烧,那是怎么了?不会讲话也不会动,该不会是憋晕了吧?”
他心下一惊,急忙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走入寝宫里。
晃呀晃的感觉总算震醒了乐乐,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随即大大吸了一口气。
“呼……”她的小手压著胸口,傻傻地低呼,“我一定是在作梦,我一定是在作梦,我一定是在作梦……”
她绝对是在作梦,而且是在作一个天大的美梦……她梦到太子爷竟然跟四皇子要了三百两银子补偿金给她……
哗!
看著她一下子摸摸胸口,一下子傻气欢然地张大了嘴巴,奏越差点忍俊不住,不过她的反应总算也教他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憋晕过去了就好。
他轻轻地把她放在床榻上,又习惯性地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
“太子爷,”她傻呼呼地对他嫣然一笑,抚著额头梦幻地说:“您对我好好喔。”
他笑了,温暖的黑眸闪闪发光,“你现在才发现我对你好?”
乐乐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又自顾接下去说:“三百两银子耶,要是真的就好了,可惜是在作梦……不过作梦也很好哇,起码有作比没作好吧?嘿嘿……三百两银子……”
这丫头是一时憋气憋傻了吗?
他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挥来挥去,忧心地问:“乐乐,看到这是什么吗?”
“五百两银子?”她倏然睁大了眼睛,差点叫不出声来,“不是三百两银子,是五百两银子?天啊,我的梦越作越离谱了……”
奏越要不是真的太担心了,恐怕现在早就笑到直不起腰来,他忐忑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乐乐,乐乐!”
她傻笑完了以后,突然惊醒,“嗯?什么?”
看见她的眼睛里又清明澄澈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归回原位。
“你要吓死我吗?”他忍不住皱眉,“下次不准这样了,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岔气了。”
“我没有岔气,我只是作了一场很美的梦。”她想起来还是傻笑连连。
三百两银子耶,没想到作作白日梦也挺开心的。
“刚刚你一定被我皇弟吓著了,是不是?”他歉疚地揉了揉她的头,“请你原谅他,他打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螫螫蝎蝎的,做事莽撞,不过我罚他将这个月的月俸银子分一些给你做赔礼,这样你心底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她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急急抓住了他的手,“什么?你是说真的?不是我在作梦?真的有三百两银子?”
他困惑地看著她,点了点头,“刚刚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你也是亲耳听见的,怎会有假?”
“我的天哪!”她倏然松手,抚著额头往后厥去,“三百两银子……”
他连忙接住了她的身子,“傻瓜,你在做什么?当心撞著头了。”
三百两银子……她要足足做三百个月,也就是将近三十年才能领到的月饷,竟然咚地一声就落入了她怀里?!
第七章
老天,她觉得血脉债张,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太子爷,麻烦……让我躺一下。”乐乐虚弱地道,真的快晕了。
奏越心焦地望著她,急忙将她扶躺下来,“哪儿不舒服吗?是不是病还没好?头又晕了吗?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我只是……”她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承受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三百两银子足够娘买下一大间房子,还有几亩田地,起码十年的存粮,还有近百只小鸡……然后鸡生蛋、蛋生鸡……
她热血沸腾,唬地一下又坐了起来,双眼亮晶晶地望向奏越,“报告太子,我下午可不可以回家一趟?”
“咦?”
“不不,我要先确定四皇子的银子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待会儿就会送来吗?”她热切地问。
他胸口蓦然不舒服地一紧,有些异常地闷起来。
三百两银子对她而言很重要吗?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贪财好银的姑娘,可是她此刻过度热情的举动除了“钱”以外,又没有别的解释可言。
难道他这两天的温柔陪伴,竟抵不过三百两银子带来的魔力?
她终究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罢了……
奏越胸口的闷躁渐渐化为阵阵刺痛,他脸上关怀的神色缓缓收起,笑容也消失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淡淡地道:“待会儿皇弟就会差人把银子送过来,你取了银子就回琴悦宫吧。”
饶是兴奋过头的乐乐也感觉出太子有一丝丝的不对劲,她呆呆地仰望著他,竟有些不习惯他背著身子对她说话……
她想看见他的温柔笑脸,想看见他眸光闪闪的神情……从宽阔的背后望去,他的影子异常的巨大遥远。
她心慌了起来。
“太子,您……要我回琴悦宫了?”她应该要很高兴才对,可不知怎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缓缓往外踱去,极力压抑下胸口隐隐剠疼的陌生痛楚和失望,“你是皇妹的人,原该回去服侍她的。好了,既然事情都弄明白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太子……”她没有资格唤住他的,却又情难自禁地唤住了他,她的心慌炽热燃烧著,怎么也不愿他就这样离开。“就……就这样了吗?”
他不再想留下她了吗?
奏越总算回过头来,他面无表情地瞥视著她楚楚可怜的央求脸庞,心下狠狠警告自己——她和别的女子并没什么两样,他连日来的柔情也抵不过黄金白银的力量。
他还以为……她是与众不同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莫名的失望和被欺骗的感觉凌驾一切,素来的教养所致,他不会发怒吼叫,他依旧维持著一位尊贵太子的绝佳礼仪,温和而坚定地做出最切合自己身分的声明。
“你还想要得到什么?做人切莫太过贪心,该见好就收,尤其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他淡淡地道。
对她,他也该自尊自重了。
乐乐脸色瞬间苍白了。
是啊,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她还想奢求什么?千万别忘了自己低微卑贱的身分。
只是他曾经给了她一个好美好美的错觉,在这个错觉般的梦里,她也是可以备受疼爱的,她也是个特别的女孩儿,在他眼中,她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梦就是梦,错觉就是错觉,是不能当真的。
乐乐不怨他为什么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她只是怨自己为什么不懂得见好就收,将美丽的梦终结在最完美的状态中,早在四皇子进来的那一刹那,她应该断然结束这一切,带著美好的记忆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死赖著不走,直到人家受不了了,出声要她离开呢?
乐乐心上像是被谁用一把火红的刀狠狠地划破了一道口子,撕裂的痛楚被炽烫的封住,连受伤的鲜血也流不出,就只能够永远被封在心底下断地疼著、剧烈地扩大著,外表却看不出一点痕迹。
乐乐捂著胸口,苍白著小脸缓缓下了床,来到他身畔福了一福,“乐乐告退。”
他瞪著她苍白无神的脸庞,好像刹那间她的魂魄已经抽离了身躯,剩下的仅是一具会说话、会走动的躯壳。
不不,定是他看错了。
他的自作多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稍稍好一些?他美化心目中的小玩意儿难道美化的还不够?
该是看清事实的时候了。
她不是可爱天真的小玩意儿,她甚至不是苗苗,她只是一个误打误撞而来的宫女,状似无辜的脸蛋底下依旧是一颗平凡无奇的心。
跟其他宫女没什么两样。
“你先回去也好,我会让人把三百两银子送到琴悦宫的。”他云淡风轻地道,就好像一个寻常的主子对待一个寻常的奴才的口吻。
她点点头,低垂著粉颈轻轻地走出了寝宫,定出了花厅。
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奏琴看到乐乐回宫高兴的不得了,问了她许许多多的问题,乐乐努力打起精神、展开笑靥回答,明亮的大眼睛里,好像装盛的都是与旧主重见的欢乐。
只有她自己知道,从此以后她不一样了。
也许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她的忧伤才会崩溃一丝丝痕迹出来,但是在人前人后,她还是那个乐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后来劳公公送来了三百两银子,乐乐却没有收,她只是摸了摸那冰凉雪白的银子们,依旧原封不动地交还给劳公公。
“乐乐,你这是……”劳公公不解地问。
她温言道:“公公,这三百两银子劳烦你收著,帮我买个雪白色的薄眙小古董茶壶摆回太子爷花厅的架上,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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