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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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尽江山旧-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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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回过头来,顺手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扔到锦屏旁边的衣栏上,却发现那衣裳领衫上少了一颗翠玉盘扣。茶茶低头找了一回,也没找着,就拿了去给李嬷嬷看。李嬷嬷看了,说那盘扣是一批进贡的,都收在西苑暗阁上。她便拿了钥匙,叫上茶茶去找,看能不能找出相配的来缀上。

那西苑里雕栏画屏收了一屋子,李嬷嬷搭了梯子和茶茶到阁楼上,只见翠玉明珰堆了一地。李嬷嬷犯难道:“这可难找了。”回头一看茶茶,见茶茶也皱眉。李嬷嬷倒有些诧异,一般女孩子若看见这许多珍玩珠宝,至少都有些惊讶艳羡之色。茶茶眼睛都不眨一下,看那神情,仿佛这是一堆堆瓦砾。

李嬷嬷便令她在左边几壁柜匣里找找,自己在右边大箱子里,翻了几个包袱,竟把那扣子给翻了出来。李嬷嬷收好了东西,揣了扣子,回头来找茶茶,却见茶茶跪在那里。李嬷嬷走过去时,便见她面前展开了一幅厚雪缎的长流苏带子,约有两尺宽,上面绣了凤栖梧。那凤凰周身缀满宝石,剔透晶莹。茶茶伸手抚摩那缎面,久久不动。

李嬷嬷奇道:“你这是做什么?”茶茶转过头来,指点着缎面,疑惑地望着她。

“这是个什么西番的公主的嫁礼,本说是要嫁给王爷的,后来没成。一并送来的还有三颗据说是能解百毒的丹药。那晚有刺客来,王爷自己吃了一颗,也给你吃了一颗的。我却也不知道这个长缎子能做什么用,只是这绣工和宝石难得一见,就一直收在这里。”

茶茶低头仿佛是张嘴说了一句什么,又像是叹息,李嬷嬷却没看懂。

晚上茶茶回到承铎书房,承铎正坐在案上写字。等他忙完了,把茶茶牵进卧室里,便见那幅斑斓的流苏丝巾挂在屏风上。承铎拉了她过去,问:“你喜欢这个?”

茶茶愣了愣,摇头。。电子书下载

“李嬷嬷说你喜欢。”

茶茶做手势:“这是我们那里的东西。”

承铎扬眉道:“哦?你是高昌人?”

茶茶慢慢点头,“这个,是女子嫁人前绣了送给男方的,表示永结同心,长长久久。”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比了一下心口,勾起食指,合上双手。

承铎嘿然道:“是么?这是那年高昌王想把小女儿嫁给皇兄为妃,正好我的王妃去世,皇兄就说嫁给我做正室。那公主便绣了这个送来,可是没过多久,高昌……”,承铎看着茶茶,轻声道:“被索落尔汗灭国了。”

茶茶安静地抚摸那流苏丝巾,承铎抱了她,问:“想什么呢?”

茶茶飘忽地一笑,转头,一字一字地“说”:“她也许只绣了只眼睛。”她纤长的手指落在那凤凰的蓝宝石眼睛上,她自己那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深如湖水。

承铎看着她眼睛,伸手也抓住她手指道:“嗯……我看大约是这样,那个公主说不定和你一样笨。”

茶茶低下头去,默然地摸着那缎面。

“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承铎把头搁在她肩膀上,低声道,“凡是过去的事就让它去吧。我几乎都不回忆过往,即使想也是想那些快意的事。人若常回想过去,就容易伤颓。”

茶茶点头。

“你原本就很好,很坚定。千万别学那些女孩子伤春悲秋,哀叹时日。”

茶茶依在他怀里再点头。

“我们离了这里,回燕州去吧,那里冬天很冷,这个时节却是最美的。”

承铎不再说话,茶茶靠近他胸膛,心说原来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

她忽然想起一事,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承铎,打手势问他:“回去还那样待我?”承铎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我没看明白。”茶茶控诉地瞅着他。承铎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却面色不改地嘴硬道:“我哪样待你了?”茶茶戳了一下他胸口,又将手指放到他唇上,回指了一下自己,“说”了两个字。她这番手势做得优雅迅捷,和起来意思就是:“你说我长得一般。”

承铎真是哭笑不得,忽然发现茶茶这人委实自恋得很。承铎把她扔在木毡篷里挨过寒,受过冻;为了试探,还让哲仁拷打过她。这些她都算不得记恨,却牢牢记住承铎第一次见着她时随口说她长得一般。

承铎决定继续耍赖:“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茶茶扬了扬眉毛,欲要表达个什么意思,被承铎打断道:“茶茶啊,我晚饭吃得不多,现下有些饿了。你去端点点心来吧。”

茶茶摊开手摇了摇头,以示没有。

“那你就现做也行。”

茶茶懒得动,继续摇头。

承铎也不生气,阴险一笑,手指划着她脸颊道:“不听话,就拿刀来划脸。”

茶茶错愕地望着他,觉得这话实在难以置信。

承铎仍然温柔地指点她的脸颊:“就划左边脸吧,今后我只看右边就是了。”

茶茶震惊了片刻,表情变成真正的含血愤天,腾地一个转身,仿佛跟厨房有仇一般地奔向了厨房。

承铎长笑三声,他又找着了茶茶的一大软肋——此女不仅怕死,更怕毁容。承铎思量着现在厨房也没什么人了,遂决定追到厨房,以继续打击敌人为乐。

*

第二天一早,承铎离京,东方送他到东陵岔路。明姬推说她今天要去游无相寺,便没来。承铎走到东陵大路时,意外地看见承锦的车停在古原上。承铎不由得笑道:“我不过是回燕州,哪敢劳烦你们人人都送。”

承锦却从车中斟了酒来,递给他道:“五哥,你一路保重,马到成功。”承铎接了,一饮而尽,柔声道:“小妹,你也保重。”他转了头对东方道:“然之兄,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了。”

东方道:“你放心,一切按我们商议的来。”

承铎低声道:“如果你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可以去问萧墨。”

“好。”东方点头。

直到那北边岔道上已望不见承铎的身影了,东方却还站着。承铎请命三月破敌。胡人骑兵强悍,岂是这么容易的事。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见旁边承锦轻声道:“五哥若发起狠来,那是没人不怕,也没人能胜的。”

她像是自言自语,然而这周围确实也没有什么人。东方默然了片刻,还是接道:“有人却是不怕他。”

承锦转头看他:“你是说皇兄么?”

东方心里想起一双波澜不惊的湖蓝色眼睛,不由得微笑。

承锦回过头去,轻声道:“可知道你什么地方最讨人厌?”

“便是这种不明所以的笑法了。”东方说。

承锦忍不住微微一哂,转身上了她的车。那车便顺着大道,辘辘而去。

第二十一章 五哥

东方回到王府时,见明姬仍然在屋里,却坐在那门槛上,手托了腮发呆。见他回来,问道:“送完了?”

东方从她身侧迈步进去,“送完了,你不是要去无相寺?”

明姬懒懒地说:“又不想去了。”

东方看她恹恹不乐,默然片刻,说:“我们不住在王府了,我在西街上另租了一个小院子。交给你收拾了,把我们原来的东西收去就是。”

明姬打起一点精神来应了,见东方坐下摆出一副要深谈的样子,她站起来就走。东方淡淡道:“他已经回燕州了,你这又何苦!”明姬觉得这话十分难堪,接过来就道:“我不是那没脸的人,明知道别人不赏脸,还赶着往上凑!”

东方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哥哥,”明姬也转了语气,“我能常常见着他,便觉得很好了。他过去喜欢跟我说笑,现在却不大理睬我。我知道他是好意,我都明白,只是心里难过得很。难道还不许人难过么?”她神色让人看了也觉得难过。

东方顷刻间想不出说什么好,叫了声:“好妹子……”

明姬不想听他再说,转身跑了出去。

东方只得借了王府的车把一应带来京城的东西搬了出去,倒有半车都是他那群白鸽子。明姬足逛到傍晚天黑才回西街,回去时一阵风似地进了院子,手里拎着个点心盒子,说是在三味斋买的核桃酥,买回来讨好她老哥。

“不过,”她贼笑着说,“为了试试看好不好吃,我就先尝了三块。”

东方真是说她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赏脸拈了一块来咬了一口。他踱到院子的鸽子笼前,便把那核桃酥掰了小块碎末,喂给鸽子。鸽子静静地啄食,东方静静地抚摸它的羽毛,越来越缓,直到停在那鸽子背上。

明姬从屋子里出来,拉了他道:“我喜欢院子里这株樱花树,只是樱花易逝……”东方一把按住明姬肩膀,明姬一愣,随即会意。只听见后面院墙很轻微的风响,东方几个纵跃追到屋后,脚尖一点,跃过墙去。明姬一把擎出匕首,回头四顾,防备还有旁人。

此时街上已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人家里透出的淡淡灯火。东方几次提气纵跃,便看见逃去的人影,全身上下都罩着白色的衣服,连头上也裹了白布。一般夜晚暗探都会穿黑衣,这一身白衣在这样夜色中显得格外惹眼,令人费解得很。

这人飞檐走壁,时隐时现,趋至皇宫西门沿着宫墙奔了百余步,竟跃入宫墙里去了。东方远远看他那一跃之势,身法恍然有些熟悉,却又不确定。但见那人奔逃之势渐缓,应是精力疲敝。只是他若是宫中之人,一入宫门便安全了,然而东方此时入宫若被发现便解释不清。只一闪念间,东方已随他跃入宫墙。

这人从北绕过文渊阁后廊,往上苑偏僻的西北角去了,两人你追我赶到一片木樨丛间,看看赶上了,那人几下穿梭,隐身在了灌木中。东方追过木樨丛时,眼角余光瞥见那高处栏杆侧站着个素衣之人。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夏虫低鸣。

东方缓缓走过去,借着黯淡的灯火月色,看见那长亭梁楣上写着三个篆字——解语亭。待得他走进亭子里,便辨出那人背影,正是早上才见过的承锦。承锦默然凭栏,如遗世独立。她身侧灯柱上点着一盏宫灯,映得她淡绿色的衣裙偏白,却不是那个白衣人的服色。东方走到栏杆边时,承锦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似乎并不吃惊。

—。文。—东方四面看看,方才那白衣人已不见踪影,便道:“公主怎不问我为何在此?”

—。人。—承锦轻声道:“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不必定要知道。”

—。书。—东方看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画衣,又道:“更深露重,公主又何以一人在此?”

—。屋。—“只是想到早上说的五哥发狠,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东方慢慢走近她,觉得她说话甚是奇怪,“他曾在这里发过狠么?”

“不,他曾在这里哭过。”

“啊?”就算东方再稳重,也不能不对此好奇。他心下盘算要如何接她的话,承锦却已然接着说了下去。

“那天是一个除夕,宫里通夜饮宴。那时我喂着一只猫叫团花。我抱着它和几个宫女在上苑看新制的彩灯。团花被爆竹声一吓,从我手里惊走了。我一路追着它跑,从那桂树丛中钻过来,就看见五哥一个人站在这解语亭里。”

“亭栏下只有一盏宫灯亮着,昏昏暗暗的,我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看见远处的烟火不停地开落。我看他这般默默站着,肩膀却在微微发抖,就走上去,扯了他袖口问:‘五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五哥却像是忽然一惊,一把抓住我胳膊,我被他抓得惊叫起来。他看清是我,慢慢蹲下身,我才陡然看清他眼里的恨意和泪光。我一生都没有见过这样凌厉的恨,吓得哭了,伸手摸他的脸,哭着断续地说:‘五哥,你莫哭。’他眼泪却一下子流了出来。我自己倒不哭了,只帮他擦眼泪。他蹲着不动,由我擦,我却怎么也擦不干。”承锦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等到跟我的宫女找来了,五哥立刻变了神情,狠狠训斥她们不照看好我。后来我听老嬷嬷说,那夜父皇往西山祈岁,文妃便突然暴病薨逝了。文妃,就是五哥和皇兄的母亲。”

“那年才一过年,五哥便执意要到军中去,从塞北到南疆,从西域到东夷,都说他打起仗来不要命。我知道,他不喜欢回京城来。但是他每次回来都专来看我,送我些天南地北的玩意儿。只是……只是我很少很少见得着他了。”承锦语声温柔如梦幻,似能促人入眠。

东方猛然一省,从她语调中挣出来,一把扣住她手腕,只觉她脉息细滑,仿若游丝。当下不及多想,一掌抵上她背心灵台穴,内力源源输入。承锦受他内力一激,立时昏了过去。东方便肩负了她,跃过层栏,辨清方向,提气离开了上苑。

*

夜已深沉,承锦寝宫那起杂役的小丫头们早已各自睡了。承锦的大丫鬟摇弦仍守着内殿,暗忖承锦说是去散散步便回,为何这时还不见人影。她望望门首转身挑那灯心,忽觉右腰上一麻,想回头却觉脖颈不听使唤,手脚僵直,竟站住不能动了,眼睁睁看着一个青衣长衫的……男人从前面走过,把公主……抱到了床榻上放下。

摇弦不由得作势尖叫起来,可惜却没听见声音。那男子转过身来,摇弦只觉忽然间一室华彩,随他那一笑,满堂明亮起来。心里本来惊慌害怕,现下却突然奇怪的不怕了。那人一脸和善,走近她身边温文尔雅地拱手笑道:“请问姑娘这里可是十三公主的寝殿,若是,请姑娘眨一下眼;若不是,劳烦姑娘眨两下。”摇弦犹豫了片刻,才把瞪着的眼睛眨了一下。

那人仍是温柔地笑:“我并非歹人,是你主子的朋友。她现下中了迷药,正被我遇见,所以送她回来。我解开你穴道,还请姑娘不要惊叫好么?”摇弦稍微转过一点神来,连忙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只觉他衣袖晃了一晃,自己全身一软,便向灯架扶去,总算站稳。摇弦并未惊叫,她也不知道自己就算想惊叫也快不过他再出手封她穴道,只怯怯地开口:“你……公主她怎么了?”

东方见她并未吓着,还记挂着承锦,正要开口,承锦在床上嘤咛一声,醒了转来。摇弦绕开东方奔到她床前,东方也随过去。承锦迷蒙地睁眼,微愣,迟疑道:“我怎么在这里?”一眼看见东方:“你怎么在这里?!”

东方笑道:“且不忙说我们怎么在这里,敢问公主本是在哪里?”

“我……我明明记得我在上苑,就在桂园西边的解语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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