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婚书都备好,只缺李大人盖上印,当个谋证便成了,你看看。”
逸君直勾勾地盯着那红通通的折面,强摁下伸手的欲/望,捌开眼,沉寂久久后启唇道:“娘,那日你和蕊儿说的话我无意听到了,我知道蕊儿的心上人不是我,这桩婚事我……我……。”
为了槿淳的婚事,家里银子紧,云娘是日也愁,晚也叹,逸君便天天进林子猎些獐、鹿、狍换银子,凑集了些便立即给云娘送过来,没想远远开外就听到低低的啜泣声,习武之人耳力极灵,那是槿蕊的声音,便定神细听,屋内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入耳朵,当下心如滚油波、冰刀戳,过后他反复思索,为何这种场面时时被他意外撞破,难道这是命里注定?
打小胖奶娘、方婶和海棠等背地里的叨咕时时提醒逸君,他配不起槿蕊,所以之前的两次试探虽然欣喜难抑,却无言以答,至槿蕊认识迟修泽后,本不踏实的心更纷乱了,当槿蕊滴下眼泪之际,就勾起他埋藏极深、蓄积已久靠武发家之心,当亲耳听见槿蕊抽抽答答诉说着对迟修泽的爱慕之情,如刺心搅肺,便义无反顾地决定投身军旅。
云娘脸色僵滞,低柔劝慰:“好孩子,你千万别往心里头去,也别怪蕊儿,她年纪轻、见识浅,经不起风流公子哥的撩弄,这全怨娘,不该让她往迟府跑,以后不会让她再去。今天娘也和你交个实底,娘是瞧准你好才招你做女婿,要不,你爹就是把天说破,把水里的鱼说到岸上,娘也不会点头。娘虽偏疼偏爱她些,你也清楚是有缘故的,其它事可以由她性子耍,唯独此事她想都别想!!婚姻大事岂非儿戏,自古由父母作主,再者,她那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候门世家的公子哥有几个是真心真意的,我把道理说了,她都明白了,你不用多想。甭管怎么样,我只不放你走。”
“娘,我非去不可,逸君下定的决心从不更改,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想着黄沙茫茫的西凉,冬日滴水成冰,炎夏烈日炙皮,只恐他是有去无回,云娘红了眼圈,颤声哽咽道:“孩子啊,西凉是极苦之地,更有那时时扰民的答达人,他们全是未开化的蛮荒之族,是畜生,常听人说他们窝眼尖鼻,身如狗熊,壮似妖魔,且凶狠异常,杀人不眨眼,饮人血食人肉寝人皮,十人只能五人回,娘不能睁着眼让你去送死啊!就算你不想娶槿蕊,也犯不上去那种地方送死啊。”
逸君急急地拔声解释:“谁说我不想娶!做梦都想。蒙爹娘不弃,先收我为义子,又把蕊儿许给我,逸君就是死了也报答不了你们的恩情。想我一无功名,二无家业,拿什么娶蕊儿,拿什么让她穿金披银、锦衣美食。我不能委屈她,逸君乃八尺高的须眉男子,也是争脸面的人,我盘算好了,西凉是庶族寒门拜将封侯的终南捷径,能配得上蕊儿不仅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还能给她富渥无忧的日子,自古美女爱英雄,只要我成了真英雄,衣锦还乡,也就能和姓修的比上一比,不怕蕊儿不回心转意,只求娘许我三年的时间,让蕊儿等我三年。”
逸君早听闻西凉由天下兵马大元帅李敬忠元帅统率,他治军严明、赏罚分明,按朝廷的封奖文书:杀敌一千升小都统,杀敌五千升骁卫郎,杀敌过万则封云麾将军,云麾将军是正三品武官官阶,薪俸一千五百石,他就是奔着云麾将军去的。
明白当娘的都是软心肠,逸君气定神闲的扬笑安慰道:“请娘宽心,答达人没有那么邪乎,这些全是市井瞎传当不得真,只要是爹生娘养,只要是人,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谁比谁差,他们厉害,我也不是豆腐捏成的。”
云娘边泣边语:“你这是拿命博贵,不值……不值啊。”
逸君执恸地坚持道:“自古富贵险中求,谁叫我天生是穷贱命,只能拿穷贱命博上一博。其实,也不单单为了蕊儿,我亦不甘心一辈子做平头小民,我也想让爹娘住进七连环的大宅子、过上不愁食不愁衣的舒坦日子,以报答爹娘养育之恩。娘,你能把蕊儿的人许给我,可你能把她的心许给我吗?看蕊儿为别的男人流眼泪,心似钝刀割肉,这几日她茶不思饭不想,下巴都尖了,我瞧着心疼,我清楚,她不甘心,她惦记的是他,我不想她郁郁不乐,逸君去意已决,请娘成全,只是我和娘说的话千万要瞒着她,别让她再添堵,先来找娘,就是不想让爹知道迟公子的事。”
云娘摇头道:“娘不稀罕大宅子,也不稀罕锦衣玉食,只求你们都平平安安,全家人聚在一块乐享天伦就知足了,况且她看过婚书,也点头答应了,你的心意又不能对她言明,这一走便是拒婚,关乎姑娘家的名誉,她会记恨你的。”
逸君苦笑道:“我就让她记恨吧,三年后如若我能得偿所愿,飞黄腾达,便用高头大马、百抬嫁妆迎娶蕊儿,到时再把苦衷相告,由娘说情,她不会怪我的;若我不幸马革裏尸,或是缺了胳膊断了腿,就请娘寻户好人家把她嫁了,是我负她在先,那时她自会安心他嫁,也就少伤些心,少流着泪。”
“你真是傻孩子,何苦呢。”云娘再没有话,眼泪不停地往下淌。
被胖奶娘叫来的喻梅勤见如此情状,便问到,“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逸君沉眸回道:“爹,我暂且不能答应和蕊儿的婚事。”
“难道你嫌弃蕊儿,难道蕊儿配不上你?”喻梅勤吃惊反问,语带不悦之气。
“不,是我配不上蕊儿,况且功名尚未有建树,暂时不敢想儿女婚嫁之事,当下朝廷正在招募新兵丁,我主意已定,要征招入伍,请爹见谅。我虽苦读诗书,然朝堂以贵为先的规矩不是一时半时能扳正的,只怕穷极毕生之力也难入皇门,不能登科事小,只是空余一身本事无处使,不能报效国家却实为憾事,大丈夫立身于世就要干出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否则枉来人世走这一遭,逸君不想蹉跎岁月,意气消磨,爹常教诲大丈夫不应人微言轻而自弃,我身子壮,又是练家子,倒不如投笔从戎干番事业,最近两年西凉边关不安稳,答达屡屡犯我边疆,杀我同胞,辱我姐妹,就算不能平步青云,也算是为西凉的百姓报仇解恨尽份微薄的心力,就是热血酒在沙场亦无怨无悔,若有幸能封候拜将,再以武将登鼎庙堂之上。虽与爹科场扬名的期许稍有不同,但同样是为贫族子弟争气,替穷苦百姓发声。”逸君目光炯炯,说得豪气冲天。
“好样的!”喻梅勤听后是通体热血沸腾,仿佛当年未能完成的心愿能在逸君身上实现,挥袂笑赞道:“鸟贵有翼,人贵有志。男儿家就应志存高远,要有心寄天下、胸怀苍生的凌云志向,爹没看错你。”
逸君再次双膝跪地,连着磕了三响头,目闪泪花,“娘待我之情,情同慈母,爹予我之恩,恩同再造,没有你们,逸君早已饿死冻死街头,成了孤魂野鬼,承蒙不弃,又将蕊儿许配给我,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只求爹娘容我三年,若三年内我无所成或是捐驱沙场,就请把蕊儿许配给好人家,也不耽误了她。”
“快快起来,爹答应你,只是西凉凶险万分,你要多加小心。”喻梅勤扶起逸君,拍拍他的肩膀,郑重许下承诺,“别说三年,五年十年都等,你有一身扎实的功夫,爹相信你定能平安归家,我就只认你这个女婿了。”
“老爷!这……”云娘一听,连忙急地直起身,五年十年?!女儿家韶华光阴虚度,到时槿蕊年龄大了,豆蔻不在,万一逸君不幸有什么意外,再想寻好亲可就难了。
喻梅槿却一把手云娘按坐回椅子,沉声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就只三年。”逸君从怀里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双手交到云娘的手上,笑道:“娘,家里不宽裕,这里有五十多两,是我打猎换来的,给哥成亲用,若爹娘真拿逸君当儿子,就收下,听说樟木料子好,耐腐'。 '、耐虫蛀、有气香不变形,买樟木打套好家具给哥,只是喝不上哥的喜酒,对不住哥,这就权当逸君的心意了。”
“云娘,快收下,都依逸君说的办。”喻梅勤转头对逸君肃目道:“喜酒是小,大事要紧,等你归家之日就是你和槿蕊的洞房花烛夜。”
云娘抱着钱袋重如千金,执帕掩鼻,低声凝咽:“好孩子,就是娘不能拿你当女婿看,你也是娘的好儿子。”
老人常言田要冬耕、儿要亲生,逸君虽非亲生,却是难得的知理知情,处处为她排忧解劳,不用多操心,比起槿淳更好上一层,没想横生出迟家这档子事,搅黄了好好的一桩亲事,将来的变数也不知如何,云娘想着槿蕊得知结果的反应,还有巷里那几个专爱生事的长舌妇,好事都能给说成坏事,恶嘴恶语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云娘当下心里忧虑不已,“你们爷俩先坐,我得找蕊儿说,家里上上下下、还有四邻街坊都知道订亲的事,难保不说长道短,这以后让女儿家的情面可怎么好处啊。”
喻梅勤却不甚在意,摆摆手道:“你多虑了,能有什么不好处的,就说是往后推几年,她还小,就是订下婚事也要十八再成亲,你要她不许胡闹,也不许给逸君甩脸色,要不,我可不饶她。”
云娘张口欲辩哪有这般简单,想想他对女儿向来粗心眼,多说也无益,嘴边的话又咽回肚中,长叹一声走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逸君推延婚期会不会让你们意外呢?
我笔下的人物都是有优有缺的,
逸君亦有。
他是真英雄,大丈夫
要就要全部。
槿蕊会如何反应呢,会怪他吗?
且看下章。
☆、第 36 章 温香难化百练钢
云娘脚步沉沉地迈向槿蕊的房间,琢磨要如何拿捏字眼不会伤了她的自尊,踌躇间,白球汪汪两声,摇头晃尾的跑出来迎她了,围着她的脚下打转转讨好,云娘轻拍拍它的头,敛容整衣推门进去,只见槿蕊坐在书桌前专神描字,罗噪的海棠安安静静的研磨,曼步轻移过去,挨在她的身旁坐下,“写字呢?”
“嗯,气闷时练练字能静心消躁。”槿蕊淡淡回道,依旧埋头临帖。
云娘对海棠道:“带狗上外面玩去,我要和蕊儿叙叙体已话。”
海棠应声牵着白球出了门,云娘沉吟良久,半晌没有说话。
槿蕊觉得不对,抬头道:“娘,你怎么不说话?”细观她面色凝重,眼里有血丝,隐有泪痕,忙搁下笔追问:“娘,你哭了。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云娘强笑道:“多心了,能有什么事,明早陪娘去福法寺进香。”
“不对。”槿蕊端详云娘,闪烁目光、满面愁容,摇头道:“明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况且前两日才刚去的,肯定有事,不要瞒我。”
“逸君……他……要出趟远门,咱们给他求道平安符保平安。”
“难道二哥不同意?”槿蕊迟疑的轻声问询,她是何等聪明,云娘应是来报喜的,却来告逸君要远走参军的事,云娘没有应声,点了点头。
“二哥果真的不同意!!”槿蕊拍案而起,急得气血上涌,两颧潮红,既是怒更是伤心,怒的是自己违心割舍爱情换来的竟然是拒婚,面子挂不住;伤的是在她心中,若说世上的任何男人都会负她,而逸君一定不会,如今他竟然辜负了他,竟然背叛了她,“我找他理论去,我就这么让他看不上眼。”
云娘一把抱住她,“你可不能怪逸君,那日咱们娘俩说的话他听到了,他是有的血性男子,听到你的倾吐衷肠,心里哪里受得了,你当他去哪,是去西凉那不毛之地,说是要等功成名就之后再来娶你,只是现在暂时不能答应,说是配不上你,此去生死难料,你千成别再呕他的气,你的那些话让他伤透了心。”
“他听……听到了,怎么会?怎么办?”槿蕊呐呐自语,跌坐回椅子,心里一下乱了麻。
云娘不愿槿蕊误会逸君,把方才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与她听,肃穆叮咛:“槿蕊,你要牢记,就算逸君成不了你的夫君,他还是你二哥,是你爹正经认下的儿子,是你的亲人,他参军多半是被的你话给激得,单冲这点,你就不能记恨他。”
“娘,我去劝他,我不让他去。”槿蕊再也坐不住,虽然深知逸君的脾气是打定主意死不改的,但是还是想尽力一试。
云娘点额道:“也好,他一向最疼你,又听你的话,兴许能让他回心转意,让他留下,他这会在娘的房里和你爹说话,快去找他吧。”
槿蕊一路小跑到云娘的卧室,恰好喻梅勤和逸君并肩出来,逸君面有愧色,不敢正眼对视槿蕊,喻梅勤见到她,立即端起严父的架子,横眉立目教诲:“你二哥不日就要动身去西凉为朝廷效力,好男儿志在千里,你不许耍小性子动气。”
“娘都向我道明原委,我不怪二哥,只找二哥说说话。”槿蕊的神情出奇地沉静。
喻梅勤先是一愣,随后又捋胡笑道:“难得你知情通礼,这才像我生的女儿,等三年五载后,爹就为你和逸君操办婚事,请上十桌八桌的客人,包你嫁的风风光光。”又推了推逸君的肩膀,“去吧,小两口好好说说话。”
两人慢慢踱出了院子,一路无话,槿蕊耷肩垂头在前面默默走着,心思如何开口,后头逸君叫住她:“蕊儿,你去哪?”
槿蕊转过身,“自然是去你和哥的房间。”
“我们早就搬到耳房,这边走。”逸君指着右手边,槿蕊快步折回,绕着发辫咕哝:“什么时候搬的,我怎么不知道。”
“有些日子了。”逸君苦涩暗思,除了迟修泽,如今你还能记住什么。
槿蕊攸地紧紧拽住逸君的衣袖,软语恳求道:“二哥,娘把全部的话都告诉我,我错了,我不该喜欢上别人,二哥是世上对我最好的男子。蕊儿求你,求你你别去参军,我不让你去,西凉太危险,我要你平平安安的活着,我和甫华……和迟修泽是修不成正果的,我以后会忘记他,和二哥好好过日子,功名累人,踏上利禄堂就不得逍遥快活,蕊儿从不想穿金戴银,只图有温饱,心舒顺气的生活,就算二哥是猎户,我就愿当猎户的婆娘。”
逸君苦笑道:“傻蕊儿,二哥若是只当猎户,就是爹娘把你许给我,我也不敢娶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