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腻,光泽刚中见柔,经过日夕摩挲,触手冰凉滑润,还有笔架、笔挂、笔洗、笔帘、笔舐、笔掭、笔船、砚台、砚匣、砚滴、水丞、水注、臂搁、墨床、印章、印泥、水勺、裁刀、图章、卷筒等等,大部分是书房的奢侈品,有方砚匣的盖钮居然是一块雕成花状的美玉,可称得上巧夺天工。
除文房四士外,槿蕊多数都不认识,有件拱形竹制品光素不刻文饰,长短与镇纸相近,手掌宽,两头颜色葱翠,中部呈半圆弧微微凹陷,唯独中段发黄,蚀色严重,与其它精巧细致的文玩格格不入,槿蕊好奇摸了摸表面,扬眉轻问:“这是什么东西,什么用处?”
迟修泽回道:“它叫竹夫人,是枕腕用的,炎夏时用的;一来防止手臂的汗水洇渍了纸面,二也防弄脏了衣袖,三来于竹子性凉,枕着它有祛暑功效。”
槿蕊又瞧到奇异的怪兽,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貌似龙非龙、似虎非虎、似狮非狮、似麒麟非麒麟、似犬非犬,龇牙咧嘴,甚是吓人,“这是什么啊?好丑!”
“不许胡言。”迟修泽用食指点住她的嘴唇,握它于掌心反复的轻柔摩挲,“它是谛听,上古神话中集祥瑞于一身的神兽,又称庙堂之尊,能为求取功名的学子带来好运、保佑仕途平坦。”
槿蕊吞吞舌头,合手拜拜,“喻槿蕊有眼不识神兽,谛听大人莫怪,请您务必保佑甫华金榜题名。”
“谢你吉言。”迟修泽拱手谢揖。
屋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应该是乔柔,槿蕊心思飞转,双臂缠上迟修泽的胳膊,面朝向门口高声娇语道:“甫华,我喜欢这里满屋书墨味,我能常来吗?”
迟修泽点着她的鼻尖,温柔笑道:“只要是我的地方,你可以随意出入。”
恰好这时乔柔推门进来,见到这一幕,脸色一僵,定在门口,迟修泽吩咐道:“乔柔,你来得正好,她便是我向你说起过的槿蕊,从今往后她来便如同我一般,你帮我仔细照料,不得怠慢。”
“是,公子。”乔柔强笑道。
“乔柔姐姐,以后槿蕊就麻烦你了。”槿蕊甜声言谢,手臂始终紧攀迟修泽不松开。
迟修泽对乔柔挥挥手,“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
乔柔关门前,抬眼望了望迟修泽,眸光真是含爱含忧,惹人心疼,恰被槿蕊捕见,回了她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锋,谁都不肯相让,槿蕊气不过,便歪头倚上迟修泽的肩膀,像慵懒讨娇的小猫,缩缩肩膀,“甫华,我手凉。”
迟修泽握了握她的手,探了探温度,“是不是碳火不够,我叫方泰再搬个碳笼来。”
“不用,不用。”槿蕊伸出两手,道:“碳火烧旺太闷人,你给我搓搓就行。”
“好。”迟修泽包住她的手,低头一面揉搓一面呵气,不轻不重,小心又温柔,槿蕊先看看迟修泽,然后转向乔柔,得意看到乔柔的目光败下阵,掩门退了出去。
“可以了,已经暖和了,不凉了。”槿蕊笑眯眯的抽回手,自乔柔进门起,她就留心暗暗观察迟修泽对她的态度,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的眼里没有乔柔。
“你小坐一会,我先回封书信。”迟修泽在书桌前坐定,执起毛笔蘸了蘸了墨汁开始写字。
“嗯,我自己找书看,不吵你。”槿蕊无事,东翻翻,西抓抓,没一本看得进眼,无意回头,迟修泽正埋头奋笔疾书,侧脸的轮廓如山峰起伏,槿蕊画兴大起,搬来圆凳坐在他的身旁,潇洒的泼墨挥毫,很快就完成抽象派的大头像。
待迟修泽写完信,往他面前一摊,托腮问:“你评评,我画得好不好?”
“嗯,不错。”
只勿勿扫了一眼,明显是在敷衍她,槿蕊眼珠溜溜一转,又问:“那和乔柔姐姐相比,谁更好些呢?”
迟修泽缄默了,半晌不答话,眉间隐有挣扎之色,槿蕊用指食戳戳他的肩膀,“说嘛,说嘛,你瞧我像那种没有胸襟肚量的人吗,你只管说真话,有批评才有进步,我不会生气的,快评。”
“乔柔的画工远在你之前。”话音刚落,就见她眯了眼,鼓了腮,女人果然是心嘴不一,迟修泽后悔不迭,赶忙又补上一句,“这可是你要我说真话的。”
这个回答相当的不可心,太不解风情了,怎么不懂适时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呢,槿蕊争强的性格又上来了,比谁差都行,就是不能比乔柔差,摇摇食指,晃着脑袋辩言,“非也,非也。丹青讲究意境为先,画技为次,论工笔自然是比不上乔柔姐姐,可虽是素笔勾勒却包蘸深深的情感,你说,那是不是我更胜她一筹,你瞧,我把你的眼睛画得多明亮。”
迟修泽立即就坡下驴,对着那两团模糊难辨的黑点认真瞅了瞅,郑重的点头道:“经你辨析,实属难得的上乘佳作。”
“那你题字盖印,再请装裱匠好生装裱,挂在这屋子里,以后你天天看到它,就会天天想我,好不好?”槿蕊要张示自己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乔柔,谁才是迟修泽的爱人。
“不妥,爹会来这里。”见槿蕊又转了脸色,迟修泽轻刮了她的脸颊,贴耳畔笑道:“虽不能挂,但是我可以把它悬于我的卧房之中,如何?”
槿蕊圈上迟修泽的臂弯,仰面盈笑,“这还差不多。”
樱唇檀口解手可及,那股时有时无的僚人幽香又在作祟,扰得迟修泽心痒难奈,一时情难自禁,反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对准那抹醉人的嫣红,屋内霎时春光无限……
一直处在屋外透过窗户缝听墙根的乔柔再也看不下去,黯然扭头离开。
而乔柔错过的是,就在迟修泽即将含住香唇那一刹那,槿蕊忽然偏开了头,迟修泽的吻落在了她的鬓发,以为她是女儿家害羞,迟修泽微笑的搂住她,深吸幽幽的发香,没有进一步动作,事后回想,槿蕊一直弄不明白,她为什么偏开头。
☆、第 43 章 修泽解围及第宴
五年一次的秋围将近,各地的学子陆续进京赶考,大大小小的酒楼、客栈全部都塞满了人。半月前,云娘在飘香楼订了顿及第宴,希望能为槿淳带来好运,据传在飘香楼吃过及第宴的学子中士的概率倍升,故每届恩科开考前,飘香楼必定是高朋满座、人涌为患。
这日午间,喻家全家下到飘香楼吃饭,刚进门,就看见跑堂的伙计们忙忙碌碌穿梭于堂间,彼起此伏的报菜声,从厨房一路高喊客座前,热闹异常。
“上菜了,兰字号房——春风得意马蹄疾。”
“上菜了,兰字号房——鸿鹄冲天凌云志。”
“上菜了,甲字号座——乘风破浪万里行。”
“上菜了,丁字号座——万里奔腾蒸蒸上。”
……
喻梅勤和槿淳在前方走,槿蕊搀着云娘跟在后头,这可是喻家初次在外吃饭,槿蕊左瞅瞅,右瞧瞧,稀奇道:“娘,飘香楼果然与别间不同,装饰雅致,连菜名也文诌诌的应景。”
云娘笑道:“人家就是赚这门营生的。”
店伙计把他们引到墙角的位置,一边斟茶水,一边陪笑道:“各位想吃点什么?”
喻梅勤问道:“报报你们这里第及宴的菜品。”
店伙计顺溜溜地脱口道:“客人最常点的有鸿鹄冲天凌云志,就是小炒乳鸽;斗志昂扬一鸣惊,是红烧脆皮鸡;寒窗苦读十年书是豆豉肉片炒苦瓜丝;百花盛开锦绣红,就是兰花香芋红薯丸;春风得意马蹄疾,就是马蹄扣蹄膀;粉身碎骨浑不怕,就是糯米蒸排骨;还有笑饮丰年酒一杯,就是红枣米酒羹,通共有三十多道,您要哪些?”
喻梅勤道:“要寒窗苦读十年书,还有斗志昂扬一鸣惊,再来一份百花盛开锦绣红和水酒一壶,外加四碗白饭就行了。”
“好嘞,您几位稍坐,马上就好。”店伙计笑着应声退了下去。
喻梅勤拍拍身旁槿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儿子,这次就看你的了,好好考,别让为父失望,考中进士谋个一官半职的,为朝廷效力,为穷苦百姓谋福。”
槿淳没有答话,木讷讷的点点头,父子俩向来少话,喻梅勤叹了叹气,没再说话,气氛僵住了。
云娘伸手摸摸他的肩膀,温声笑道:“但是心也无需放太重,这次考不好,还有下次。”
瞧喻梅勤脸阴沉沉的,没准又要念叨槿淳,槿蕊站起身,对着槿淳举起茶杯,眼睛却是瞄向喻梅勤,慷慨激昂吟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哥,我曾用这首诗送二哥出征,我以茶代酒,祝哥金榜题名……”
话音未落,背后响起嗤鼻的嘲讽笑声,隔桌有位五短身材、长相猥亵的华服年轻男子拍桌而起,“姑娘好大的口气啊,将相本无种?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槿蕊搁下茶杯,背过身,反问:“代代皆有英雄出,你怎么知道我哥就不是下一个呢?”
华服男子见到槿蕊的脸先是一愣,口气马上软下几分,自为潇洒地摇着纸扇,“姑娘,朝堂上的名公巨卿、治世名臣,还有那些饱学宿儒、雅士闲客有几位是出身寒门,上品无寒门是上古的规矩,别说是将相,就是末甲也没有你们的地,你们啊,也只配拿抢挥刀当蛮夫。”说完,他同桌的三位频频点头,讥笑出声。
喻梅勤的脸色发黑,云娘连忙握住槿蕊的手,“槿蕊,莫要理会他们,快坐回来。”
槿蕊怒起心头起,顾不得云娘,咬咬后槽牙,义正词严地反驳:“上品无寒门?孙正浩大将军官拜正一品,还有天下兵马大元帅李敬忠大人,他们不算上品吗?他们戎马倥偬领着将士常年戍过边城,抛头颅、洒热血,立下多少丰功伟绩,有了他们才有我们安定的生活,他们为国为民之心可昭天地日月,当今圣上褒奖他们为柱国重臣,你以为带兵打仗单凭力气,那更是要讲胆量谋略,他们是能文能武的英难,你竟然称他们为蛮夫?!公子要是有本事,敢把这话到他们的将军府邸前吆喝两嗓子,我便敬你是敢说敢做敢当的真汉子,离这不远,就隔两条街的踞虎巷,只会背在人后嚼舌头,算什么正人君子。”
“姑娘说得好!”
“姑娘好口才!”
有不少为槿蕊拍掌喝彩,南腔北调喊成一堂,甚是热闹。
“你……你?!”华服男子气得脸颊是红白交错,手指发抖,指着槿蕊却无言以博。
得了表扬,槿蕊愈发得了意,振臂高挥,状做忧国忧民,大义凛然道:“庆元西有答达虎视耽耽,北有胡人铁骑觊觎我们的草原,东有倭匪时时袭扰边民,瞧公子打扮,应该是官宦世家出身,更该有所担当,文士内治天下,清除弊政,为益百姓,使民生充足,国家富庶;武士则外御强敌,保护我们辛苦积攒的财富不被掠夺,不受蛮荒夷族欺侮,我们都是庆元的子民,不应再以贵庶之分,而当上下团结齐心抵御夷族,这才是世家公子该做的正经大事。”
平常没听喻梅勤念叨朝政时事,串一串,把口号高喊出来,看着周围多位布衣子弟为她拍手叫好,槿蕊抿嘴憋气偷偷笑,两个酒窝时隐时现。
云娘强拉回槿蕊,寒下脸,捏紧她的手心低声斥道:“外头不比在家里,你姑娘家家的,大庭广众之下跟醉酒的男子瞎贫嘴,成什么样子,小心回家后你爹戒尺伺候,到时候娘可不给你求情。”
槿蕊见云娘真动了气,暗暗睨了眼喻梅勤,崩着铁青包公脸,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回想起那回戒尺的厉害,好似火辣辣又烧了起来,再没方才得意,缩着脑袋乖乖的坐回位子,蠕动嘴皮子声若蚊蝇,“娘,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其实喻梅勤的一言不发主要是给华服男子气得,二是被槿蕊惊得目瞪口呆,从她念诗开始,看着她如陌生人般,打小油嘴滑舌没少害他生气,没承想今日巧舌派对用场,经国济世的话讲起来是头头是道,雄辩滔滔不下须眉,到底还是自己的种。
谁知华服男子不服气,仗着酒气竟然上前要拉扯槿蕊,喻梅勤和槿淳立即双双起身要护住她,没想有人更快一步,他的手指头还没有沾到衣角,便被反剪在身后,华服公子吃痛乱叫,只当是穷酸秀才想当出头鸟,气急败坏一阵乱骂:“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敢掐爷的手,活得不耐烦了,可知爷的爹是谁,我爹是渔阳郡的五品知府,爷的亲娘舅是……”
槿蕊扭身一看,来人竟然是迟修泽,薄唇紧抿,寒碜碜的,原来他不笑的时候挺吓人的,旁边的礼从觉冷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学问不精说不过姑娘家还想动手,身为男子我都替你汗颜,听你大炎言言狂放厥词,我只当你爹是天王老子,原来是外来的土鳖撒野,京畿重地,朗朗乾坤,岂容你无礼放肆,五品如何?我们一不伤天害理,二不作奸犯科,三不杀人越货,你爹就是金京的府尹又能拿我们如何?我反倒要告你行为不端,欺凌良善!”
“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掌柜看戗起火,连忙拔脚赶来打圆场,见到是迟修泽和礼从觉,连忙弯腰拱手陪笑:“原来是迟公子和礼公子,失迎,失迎,您二位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礼从觉冷笑道:“是啊,不过数日,怎么飘香楼就变了味,掉了品,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揽,往后还怎么让人吃饭。
“小子,嘴里放干净些。”华服男子大怒,同桌其余一众人纷纷欺上前,撩高袖管,摆出开打的架式,“你是哪根葱?哪个门子的啊?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掌柜的连忙摁下他们手,俯首贴耳低声劝合,“几位爷,你们初来乍到不知京城的地界是藏着龙卧着虎,街上随便走来一个可能就是五六品的官,这两位可是户部尚书迟大人和礼部侍郎礼大人的公子,迟公子还是徐老唯一的门生,爱徒,你们可吃罪不起。”
华服男子立即变颜变色,酒也醒了大半,随及低头哈腰谄谀道:“误会,误会,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掌柜瞅着迟修泽仍不肯撒开的手,连连作揖道:“迟公子,请您高高手,经营小本生意的不容易,就当您赏我的薄面,请到楼上雅间坐,我们好酒好菜招待,我们的大厨新近研究了一道菜品,叫乘风破浪万里行,用河豚肉做得,鲜美异常啊,正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