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身狼狈,嘴里只能发出唔唔声的许嬷嬷,许镯面上一派沉痛,匍匐在明守靖面前哽咽道:“老爷……奴婢本以为妹妹她是受人胁迫的,没想到她竟……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够了!你先退下!”明守靖不耐烦地说道。事情既已真相大白,证明与他和白氏都没什么关系,就该收拾残局了。
“是,老爷。”许镯连忙擦干脸上的眼泪退到一侧。
没有人注意到,她看向颓败于地的妹妹时,唇角扬起了一抹夙愿得偿的笑意。
明守靖面色不善地盯着竹枝与许嬷嬷,脑中盘转着诸多念头,无一不是想让这两个贱婢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想到今日在瑾王面前丢的这个大脸,说不定还要连累前程,竟只因为两个贱婢想要讨好白氏而起,明守靖心中便是一阵邪火,恨不得将竹枝与许嬷嬷二人扒下一层皮来才能稍稍解气。同时他也不免暗暗埋怨白氏没管好内院,让这等小人钻了空子。
但无论如何,刁仆欺主,总比当真闹出了秽乱内院之事好。
想到这里,明守靖心里才好受了些。
他先命人将这两个贱婢拖下,带到偏院杖毙,然后整整衣冠,面带惭色地向瑾王拜倒下去:“下官内院不宁,劳累王爷替下官操心,实在惭愧。”
瑾王微微摇头,道:“自古君子皆先讲修身齐家,才能谈到治国平天下。小小内院尚且不平,又哪里说得上辅佐君王、匡扶社稷?都说娶妻娶贤,小王看令夫人——”
白氏自无意辱骂瑾王之后,一直跪着不敢起来。当下听他提起自己,立即强忍着腿上针刺一样的酸麻,深深磕下头去:“臣妇一时口快,竟然冲撞殿下,实在该死。但臣妇是无心之过,还望殿下看在臣妇父亲的份上,饶过臣妇这遭。”
她生怕明守靖一个尚书品级不够,便抬出了做丞相的父亲来。
白丞相白孟连,出身书香世族,门生遍天下,更是太上皇逊位时,下旨命辅佐今上的顾命大臣之一,可谓权倾朝野。瑾王虽得圣眷,却也开罪不起。
果然,听到白氏的话,瑾王眸色一深,随即温文笑道:“小王不请自来,夫人情急之中未曾认出,亦是情有可原。明尚书乃端方君子,难免为小人所乘,今后多多留意便是。”
照这话的意思,虽有敲打,却是已算揭过了。白氏心中一松,连连谢恩不止:“多谢殿下!”
明守靖悬了半日的心也终于落地,说话声音都硬气了几分:“下官定不辜负王爷期盼!”
瑾王赞许颔首,又道:“此事肖先生实在无辜……”
明守靖连忙说道:“下官明白,下官回头定然备上一份大礼。”窥着瑾王神情淡淡,他一咬牙,又加了一句:“下官这便与拙荆一道,向肖先生赔罪。”
其实在他心里,始终认为他是状元公,肖维宏却只是一介不曾赴试的白衣士子。虽然名满天下,终究不过是因为那桩风流韵事而已。平日里虽是称兄道弟,实际在他内心深处,根本不认为肖维宏有资格与他平起平坐。根植在骨子里的优越感,令他对对方一直有种隐隐的俯视意味。
但瑾王既然表露出重视肖维宏的意思,他也不得不慎重以待,除非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在瑾王心中的印象,不在乎今后的前程。
当下,明守靖强忍心中不快,朝白氏使了个眼色,才向肖维宏打了个千,说道:“肖老弟,我一时情急错怪了你,还望你宽宏谅解。”
他虽然自觉装得诚恳,但到底是自以为是惯了,脸上还是带出了几分不情愿。
而白氏心里想的同他差不多,自认是堂堂丞相之女,瑾王都不得不卖自己几分薄面。虽然也依言道歉,态度却比丈夫更加敷衍。
肖维宏将他二人行径看在眼中,却是无言,唯有心中默默嗟叹。
他曾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学,纵无功名伴身,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但前几日妹妹出于种种顾虑,哭着求他不要相认,以及今天的事情,却像当头一桶冷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世态炎凉,这群所谓的知音,所谓的朋友,或许在平时能够笑颜相待,但稍有异动,他们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明守靖之所以那么轻信,单凭一面之辞便羞辱他,有部分原因正是因为他毫无背景,根本不必顾虑什么。
——任情而为二十余载,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好在,正如他的学生所说,他还可以回头。
想到这里,肖维宏不禁神情复杂地看了明华容一眼,然后冷淡对明守靖说道:“尚书大人请放心,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今日之事我不会介怀。但你既已知道青心是我妹妹,希望你能将她的卖身契交与我,放她离开。”
“啊?这……”明守靖想过肖维宏可能会提出什么条件,但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要求这个。
他极爱张姨娘的妍丽容貌,否则也不会放着满帝京知根知底的寒门姑娘不选,执意买下她这个流落异乡的孤身女子。再者,看出瑾王对肖维宏的重视后,他还想利用张姨娘这层关系,逐步缓和化解他与肖维宏的这场不愉快,好在今后利用对方,在瑾王面前为自己美言。
明守靖见肖维宏神情坚决,料想此事难以转圜,无法让对方改变主意。同时他又顾虑着瑾王的意思,不敢强硬拒绝。
僵持片刻,他偷眼打量瑾王的神情,见对方只顾正好整以暇地品茶,似乎完全没听到刚才的对话,不禁更加焦心为难。他性子本就不够果断,虽然明知为前程计,照肖维宏的话顺水推舟将张姨娘放还是最好的,但想到她的如花笑语和温存恩爱,一时又难以割舍。
正在他左右为难时,却听明华容柔声说道:“先生,恕学生多嘴,姨娘是愿去还是愿留,恐怕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思才好。”
------题外话------
稍后万更大章=333333=请大家支持哈
正文 041 少年风华
闻言,明守靖顿时眼前一亮: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张姨娘素日对自己殷勤小意,定然是爱煞了自己。纵然她是肖维宏的嫡亲妹子,但早已是自己的人了,只消她说个不字,肖维宏也没有强带她走的道理,
——妙哉,怎么刚才没想到这招呢?
想到这点,明守靖称许地看了眼明华容,心道这个大女儿倒是细心体贴,稍后定要赏她些东西。这么想着,他清了清嗓子,道:“她说得有理,青心,你意下如何?”
他满心以为张姨娘定会粉面含羞地说愿意留下继续侍奉老爷。孰料,张姨娘擦了擦眼泪,碎步走到他面前,纳头拜下,含泪说道:“贱妾流落帝京,幸得老爷垂爱,救贱妾于危急之中。但贱妾入京本为寻找哥哥而来,现儿既已找到了人,知道肖家香火有继,心愿已了,此后便当回乡看守父母坟墓,以尽孝心,还望老爷成全贱妾这个心愿。多谢老爷近一年来的照拂,贱妾今生不敢或忘。”
她每说一个字,明守靖的心便往下沉一分,脸色也愈难看一点,到最后阴沉得几乎快滴下水来。
倒不是说他对张姨娘爱怜不舍到骨子里,只是他一直颇为自恋,在他心中,从来就没有想过张姨娘会自请求去!
——难道她不知道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这番话么?她离了自己,还能找到更好的良人?!
当下听罢这番话,他连张姨娘也恨上了,恨她有眼无珠,不知珍惜自己这英俊体贴的状元公老爷。
但当着瑾王的面,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强作镇定地充大度:“你既有这番孝心,我自是要成全你。回头我就将你的身契交还给你,从此你不再是我明家的人。”
闻言,张姨娘面露喜色,磕头道:“多谢老爷开恩。”
说着,她起身又给白氏行了一礼,神情却不似刚才那么欢喜,于似笑非笑之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夫人,妹妹这便走了。多谢夫人素日对妹妹的照顾,妹妹定当铭感于心,日夜为夫人祷告祈福。”
今日这场风波,明面上只是下仆弄鬼,但若无白氏点头允许,两个小小奴婢又如何生得出风浪?明眼人都看得出,白氏是巴不得有个由头好整治张姨娘,不想最后的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反而是自打耳光。
一来这栽赃陷害之事是白氏的贴身丫鬟做下的,已是教她面上无光;二来又她因此当众被明守靖责骂,颜面扫地;三者甚至还因此事开罪了瑾王,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白氏此番可谓损失惨重,这会儿听着张姨娘看似恭谨实则句句带刺的话,不觉十分堵心。
再想起这素来厌恶的张姨娘不但与哥哥相认,从明府全身而退,她哥哥更得了瑾王亲眼,料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白氏不禁气得十指发颤,心道日后必要让父亲出面,说服瑾王开销了那肖维宏才好。
但当着瑾王的面,她现下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内疚模样:“妹妹,今儿我听信小人谗言,乃至于险些冤枉了你。幸好你大度宽宏不同我计较,我心中却仍是惭愧得很。你既执意要走,我便赠你五百两纹银权充路费,预祝你一路平安。”
说着,她看向许镯,吩咐道:“等下你去我房里将镜台上的描金盒子取来,里面有一双垂珠金钗,一并送给姨娘。再着人到账房去,将姨娘的卖身契拿来。”
这般吩咐,却已是将许镯当做心腹看待了。
刚才她于危急之中,将一幕幕看得分明,深深觉得许镯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危难关头不但替自己开脱,保全了自己颜面,并且更还替向来待她比仇人还苛刻的妹子讨情,这份心肠实在难得。两厢对比之下,许嬷嬷简直凉薄得令人厌恶,死不足惜。现儿竹枝和许嬷嬷均难逃一死,她现在身边正需要提拔个心腹。为人忠心,一片赤诚的许镯自然是不二人选。
其余下人闻言,纷纷露出或嫉妒或羡慕的表情。许镯心下暗喜,面上却愈发稳重,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随即又不露痕迹地看了明华容一眼,眼神中饱含钦佩、感激、信服……毕竟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小姐替她谋算来的呀……
这时,向白氏道谢已毕的张姨娘又走到老夫人面前说了几句感谢照顾的话儿。老夫人以前对这个向来奉承恭顺的妾室还是很满意的,现在见她执意要走,便很有几分不快,但碍着瑾王的面,识趣地没多说什么,只草草叮嘱了几句,态度比先前冷淡得多。
张姨娘也不在意,与老夫人客套完,转向明华容微笑道:“前儿还说请大小姐有空到贱妾院里坐坐,不想如今……大小姐入府时间虽短,贱妾却看得出您今后必定大有出息,只遗憾以后不能与您长相处了。”
听出她话里的感激之意,明华容顿时了然:她过来向老夫人拜别只是个幌子,实际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见她明白自己刚才出头替她说话的好意,明华容微微一笑:“多谢姑娘夸奖,改日得空,我必去拜会。”
刚刚明守靖已亲口承诺放她出府,明华容便改了口,不再称她为姨娘。
远远瞧着张姨娘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明守靖只觉心里堵得慌。今天的事儿虽然有所转机,没走到最坏那步,但他素来好面子又自诩清贵的人,当着瑾王的面闹了这么一出,依旧深觉羞惭。再者虽然面上已与肖维宏和解,但终究还是有了裂隙,一旦传出去定然会影响他的清誉。
这么想着,他恨不得马上封锁院子,将听闻此事的下人敲打责骂一番,严禁他们再谈此事。但瑾王仍在,他只有捺着性子先与之应酬周旋:“下官今日设下小宴,若王爷无事,还请移驾别厅,赏光小酌一番。”
“那是自然,还请明大人带路。”瑾王虽有心让肖维宏作陪,但想想若他与明守靖同席,未免彼此尴尬,便说道:“站这了半日,肖先生与令妹想必是累了,便请先去歇息吧,小王改日再来拜会。”
堂堂王爷,对一个白身名士说出拜会这种话,其中的招揽意味不言而喻。若在以前,肖维宏肯定会借故推辞,但如今他心境已变,听出瑾王的暗示后从善如流,大方说道:“肖某多谢王爷厚爱。”
见肖维宏被瑾王抬举,明守靖虽然不快,但面上非但丝毫不敢显露出来,反而得装出一副欣慰模样:“王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肖先生人品学问亦都是顶尖的,这正是一段高山流水的佳话。”
他正口不对心地粉饰太平,院门处突然传来一个婉转如莺啼燕语的声音:“父亲,你在这里么?”
一名身着粉裙的少女步态轻盈,如绕花蝴蝶般走在白石甬道上,但蝴蝶又哪里有她如眉远山,凝荔香腮的美貌?更别提她笑语如花,爽朗自然的娇美意态。
她微笑着跨进小院,微一抬头,仿佛才看到瑾王般掩住朱唇惊呼一声:“王爷?”旋即又满面歉然地行下礼去:“小女子不知王爷在此,失礼冲撞,还请王爷恕罪。”
来人正是明独秀。她本在前厅招待一干少爷千金,表面与他们谈笑风生,心中却暗暗嘀咕瑾王究竟去了哪里。终是按捺不住,找了个借口丢下众人独自出来。问过下人瑾王竟是来了栖凤院后,心中不禁一跳,暗想难道瑾王竟然是已经向父母亲提亲来了?
她知道这念头荒谬,但哪个女子不怀春?即便早慧如明独秀,在见到温文尔雅,宛如美玉的瑾王后,也难免生出几分绮思痴念。
当她看到瑾王与父亲若无其事地交谈时,虽然明知如此,仍然忍不住有些许失望。
但转念想到外祖母与母亲的叮嘱,想到面前这位俊美王爷迟早会迎娶她过门,明独秀立即微笑起来,如一枝早盛的迎春花,娇俏动人。
见这般美貌的少女向自己含羞而笑,况且又是自己喜欢的爽利性子,瑾王面上不禁掠过一丝赞赏,声音也愈发柔和:“明二小姐不必多礼。”
“多谢王爷。”明独秀盈盈站起,“小宴已经备下,还望王爷赏光。”
“有劳小姐费心,小王与明大人正要过去。”
“那可真是凑巧。”明独秀娇笑掩口,眼珠一转,又说道,“王爷,适才您在书院与肖先生相谈甚欢呢,不如就请肖先生过来作陪如何?”
她满心想要讨好瑾王,急于给对方留个善解人意的好印象,便没注意到明守靖听到肖先生三字时突然拉下脸来。而肖维宏本人亦是一脸漠然,其余诸人脸色更是古怪。
不待她说完,明守靖立即斥责道:“放肆!王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