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被围的消息当天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无论百姓还是朝官都抱着八卦的心情关注事情的后续发展。
第三天傍晚,受人关注的男主角才姗姗出现在御史府门前。
陆朝云是与任清源一道而来的,但是御林军拦住了他。
他也不恼怒,只是淡淡地开口,“本相与御史大人有朝事要商议。”
“公主有命,末将不敢不从。”
“耽误了朝事,你可担待得起?”
“末将斗胆请相爷与御史大人到丞相府议事。”
陆朝云看向任清源,“任大人以为呢?”
“下官听从相爷安排。”
他略微沉吟一直,便点了头,“好吧,那就清任大人跟我回丞相府吧。”
“下官遵命。”
陆朝云神色从容地转身上了轿,在轿帘垂下的瞬间,面色随之一沉。轻轻拿摺扇拍打着自己的左手心,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渐渐地,他的神情悠然起来,向后懒懒靠坐闭目养神。
回到丞相府后,他到书房写了一封信。
等任清源回到府后,任盈月的手中便多了一封信。
就着烛光将信看完,她脸上似笑非笑,惹得一旁的红袖十分好奇。
“相爷在信上写了什么?”
任盈月将信凑在烛火上,看着火舌慢慢吞噬信笺,低柔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漾开,“他问我要不要学文君夜奔。”
“……”
“你说我要不要?”
面对主子那浅笑盈盈,又饱含戏谑的表情,红袖不由得撇撇嘴,“相爷问的是您又不是我。”
将最后一点燃烧的信笺扔向窗外,看着它在夜色中燃烧殆尽,任盈月微笑,“夜奔太辛苦了,不如让相爷学张生跳墙来得省力。”
红袖无言。
消息很快被御林军传回宫中,当夜御史府后院的围墙上便迎风站了不少的御林军。
听到书安的回禀,换好中衣要就寝的陆朝云笑道:“让他们忙去吧。”
“相爷不去见夫人了?”
“自己的夫人又跑不了,况且她住的是自己娘家,又有公主好心派出的御林军保护,我放心得很。”
“可相爷见不到夫人呢。”
“不急。”他转身上床,“时间不早了了,你也去睡吧。”
“是。”
躺在床上的陆朝云望着帐顶,目光变得幽深起来。月儿的身子本来就要调养,他也不是真的那么重欲,如今她既然对他有了承诺,他早无后顾之忧。
是的,那一夜他根本就没醉,能够听到月儿的真心话,他怎么舍得醉呢。
“去寺里上香?”
“来人是这么说的。”
任盈月自花园池畔起身,走了两步,又忽地停下,确认地问道:“公主在府外等着?”
红袖肯定的点头。
她目光变了变,唇角也轻轻的勾了起来,“那咱们就好好打扮打扮吧。”
听着小姐这样的话,红袖就忍不住在叹气。
半个时辰后,任盈月终于步出御史府大门。
看那穿着一身淡蓝衣裙,脂粉未施,发上只插着一支白玉簪的人,长公主只觉心火直窜。
就这样,她还装扮了半个时辰?
“让公主久等了,臣女第一次有幸陪公主出行,生怕有失仪态,几番比较装扮下,所以花的时间长了些,还望公主恕罪。”
长公主忍住怒火,强自保持微笑,“无妨,女子出行是要仔细些才好。”
于是在车马辚辚中,一行人出了城,缓缓往城外的护国寺而去。
随着时间流逝,任盈月心头突然泛上一丝警觉。那是一种本能,长久生活在黑暗中挣扎救生的本能,低垂的眼睑掩去她的神色,嘴角悄然抿紧。
当外头传来刀剑砍杀声,以及随行宫人惊慌的呼救声时,她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小姐——”红袖声音发颤,却坚定地挡在她的身前。
任盈月只是静静地坐着。
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红袖不由得往旁扑去。
一只手瞬间就将她抓了回来。
知道马匹已经失控,任盈月左手紧紧扣在车窗上,一边小心观察着闪过窗外的景物,一边暗自防备。
当马匹发出一声长嘶,车身陡然不稳倾落时,她掌心内力吐出,抓着贴身丫鬟就破窗而出。
红袖已经惊得发不出声音。
任盈月冷冷看着马车奔下悬崖,车体与峭壁在空中碰撞碎裂,直到最后看不到影子、听不到声响。
“小、小姐……”红袖浑身发着颤,只觉整个人都如同浸在冰窖之中。
揽着她几个飞跃便到了一片灌木丛后,任盈月蹲下隐身。
没过太久,她们就听到了马蹄声与人声。
“赶紧回去禀报公主,任小姐的马车翻落悬崖了。”
人声渐渐远去,红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浑身透着肃冷的小姐。
“红袖,有受伤吗?”
她愣了下,摇头,“我没事,”顿了下,“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任盈月缓缓站起身,目光沉凝的看着悬崖的方向,片刻后道:“暂时我们就不回府了。”
“啊……”
“既然出来了,便四处走走吧。”
“小姐——”她虽然知道小姐是有故事的人,可却没想到小姐有武功,她一直以为小姐只是被人买凶追杀,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走吧。”说完,任盈月迈步朝灌木丛外走去。
红袖急忙跟上。
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一抹土黄色身影从外奔入,小太监几乎是扑跪到御前,声音中含着无法抵制的颤抖。
“皇上……公主遇刺……”
“什么?”正被大太监扶着服药的皇上惊怒交加,“给朕说清楚。”
“长公主遇刺。”
眼见皇上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一旁的陆朝云赶忙出声。
“公主情况如何?”
小太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公主受……受惊……了……还伤了手臂……”
“刺客可有抓住?”
“当场斩杀。”
“可有活口?”
“没有。”
感到古怪,陆朝云皱起了眉,“公主怎么会遇刺?”
小太监渐渐平静下来,口齿也变得清楚,“长公主原是邀了任小姐一起去护国寺上香,谁知道在半路时遭遇了刺客……”
“你说任小姐跟公主一起?”陆朝云变了脸,连声音都严厉起来。
“是……是的。”
“任小姐现在呢?”
小太监简直不敢抬头,“任小姐的马车受坠崖了……”
“什么?”他厉声质问,整个人都绷紧了,脸色铁青。
皇上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
“臣先告退了。”陆朝云说完,不待皇上反应便朝殿外直奔而去。
皇上往后靠到龙榻上,闭目长叹一声。容华,你这次做得太过火了。
第7章(2)
宫中的人从未见过陆相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往日走得如同自家后院的皇宫御道,今日一段就摔了好几次。
等他到了宫门口时,已经不知道摔了几次,但却依旧站得笔直。
公主的仪仗慢慢出现在远处时,他的目光就一点一点变得森冷起来。
听到陆朝云等在宫门,长公主欣喜无比,却在掀开轿帘看到他的瞬间,从头冷到脚底。
“公主,盈月人呢?”简单的问话,没有任何恭敬与委婉,有的只是冷冽与质问。
她瑟缩了下,目光下意识回避他,“我、我不知道……”
陆朝云便不再看她,目光扫过随行的御林军,声音在空旷的宫门前显得清冷又阴沉,“是谁护在任小姐车边的?”
面对这样的陆相,许多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冰冷。
七、八个御林军出列站了出来。
“来人呐,”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拖下去砍了。”
所有人一怔。
陆朝云手一抬就亮出一面金色的雕龙令牌。
“丞相饶命啊……”
看到那面如朕亲临的令牌,众人都傻眼了,七尺之躯的汉子当场匍匐在地,不住求饶。
“拖下去。”声音冷冽而不带丝毫温度。
长公主眼睁睁看着几个御林军就在自己不远处被砍下脑袋,手足冰冷,连动一下都不能。
陆朝云冲着她行了一个礼,“臣告退。”然后越过车辇一步一步走远,背影说不出的冷肃与寂寥。
看到相爷走来,书安迎上前,却在刚走近时看到相爷脚下一软,一口血喷了出来。
书安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抱住他,“相爷——”
陆相吐血昏迷。
才几日,朝堂上便隐生不安,仿佛有几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大家的咽喉。
皇上龙体欠安,十天半个月亲临不了一次早朝,几乎都是陆相在处理一切朝政军务,如今这个肱股大臣却也倒了下去。
这几天,丞相府上下更是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书安焦虑不安地看着姜太医放下号脉的手,上前一步问:“太医,我家相爷情况如何?”
姜太医叹了口气,向后探手,“把我的金针拿来。”
医僮奉上金针匣子。
姜太医打开针匣,专注地将一支支金针插入陆朝云的头上大穴。
“噗!”
当陆朝云直直坐起,吐出一口黑血之后,姜太医长长地吁了口气,面色为之一缓,“吐出这口心头淤血,便没有大碍了。”
“多谢太医。”
“分内之事。”
医僮将金针收起,又退回原位。
姜太医坐在床前未动,看着床上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人道:“老朽也不是不想你多躺几日,只是圣命难违。再说了,你躺在床上,那丫头也回不来,还得你自己亲力亲为才好。”
屋里突然静寂下去。
半晌之后,一道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她还回得来吗?”他像问人,更像自问。
“这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姜太医很不负责任的说。
书安相当不赞同地瞪了一眼过去。
姜太医马上回瞪,“你们都下去,老朽有话跟相爷说。”
书安和医僮便都乖乖退了出去。
“逸风啊。”姜太医以长辈的身份劝他,“事情还不到绝境之际,你也别忧心太过。”
陆朝云苦笑着睁开了眼,“是我害了她。”
“人各有命,她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伯父——”
姜太医伸手摸自己的胡子,又想了想,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那丫头身负武艺……”
“什么?”陆朝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
他咳了一声,颇有几分不太情愿的透露,“嗯,意思就是说那丫头会武功,而且还不太低。”连脉象都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那是绝对低不了的。
陆朝云脸色一连几变,最终变成平静无波,明白的点头,“所以她不是有病在身,而是有伤在身。”
姜太医点头,“当初承诺过她,所以老朽才没将此事告知。”
“现在她的伤可是好了?”
他又习惯地摸胡子,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是个麻烦的丫头,估计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
“以脉象而言呢?”
“好了六、七分吧。”
陆朝云沉默了一会,“这样说来,她活命的希望还挺大的。”
姜太医赞同地道:“嗯,那丫头生命力很强,只要还有一口气,大抵就不会有事。所以,你目前还是应该全力去崖底找找。”
“书安有派人去。”
“就算她活下来,这几日也应该是她虚弱的时候,你小心宫里那位再抢在你前头。”
“她敢。”陆朝云目光顿时一冷,顿了下,道:“书安一直有派人去找,我虽然昏迷、神智还是清醒的。”
姜太医伸手拍拍他的肩,“老朽虽然也不反对你多躺几天,让宫里的那些人慌一慌,但终究国事为大,你再上不朝,那些魑魅魍魉说不定要什么歪脑筋了。”
他脸上闪过倦意,声音难掩疲惫地说:“便是我弹精竭虑又如何?只为他们那一点心安便对我的婚事百般干预,难道我不娶皇家女就会心生二意,娶了就一定死心塌地?”先皇如此,皇上虽未曾明言,但对长公主的纵容也代表了他的立场。
姜太医只是又拍了拍他,没说话。
陆朝云又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不知道现在任御史那边如何?”
“他辞官了。”姜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神情一震。
“明天应该会就离京了。”
陆朝云闻言就要下床。
姜太医用力按住他,“你想干什么?”
“他们不能走。”
“不走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吗?”
“可是,”陆朝云用力抓紧床沿,神情懊恼又沮丧,“如果任御史夫妇离京,就算盈月还能活着归来,只怕也……”这件事连他都没办法原谅皇上。
“人家若心意已决,你也是拦不住的。”
“总要试一试的。”
姜太医只能摇头叹气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几辆青幔马车缓缓离开御史府直奔东城门而去。
一道颀长而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城门前,等到任府的车马靠近时,迎了上去。
“小婿逸风,求见岳父大人。”
马车内传出了一道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连车帘都不曾掀起。“相爷不必如此称呼,小女早与丞相府没有瓜葛。老夫现在也不过是个致仕回乡之人罢了,还请相爷让行。”
“岳父,也许盈月尚在人间,您这样匆匆离京,岂会甘心?”
“尚在人间?”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尸体都被野兽分食了,只留下残破的碎衣绣鞋,相爷是要老夫自欺欺人吗?”
陆朝云瞬间一个摇晃,书安急忙伸手扶住。
他一把抓住贴侍的手,眼睛赤红地瞪着他,“你给我说实话。”
书安低下了头,“相爷,小的是担心您。”
“担心我?哈哈……”陆朝云蓦地仰天大笑。
“我们走吧。”任清源冷淡地吩咐车夫赶路。
陆朝云没有再拦,他已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借口能拦,只是抓着书安的手笑得无比癫狂。
“相爷、相爷……”书安只能慌乱地喊着,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不知笑了多久,笑到他嗓子都哑了,陆朝云才慢慢收敛了神情,慢慢站直,绷紧身躯。
一张消瘦憔悴的面容上犹如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