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有劳娘子了,为夫还有事要忙,你便在这陪太子吧。”说完,不待她反应,陆朝云直接转身离开。
太子寝宫内,任盈月抱着熟睡的太子默然无语。她觉得自己好似接到一个烫手山芋,还是个甩不出手的烫手山芋。
“师娘。”
软软糯糯的嗓音很容易让人心温软,可是,这声音落在任盈月的耳中,却是说不出的无力挫败。
一个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小奶娃,却是除了皇帝之外,天下最尊贵的人。
同样,也是最危险的人。
这几天,试食的小太监死了好几个。
而且就像陆朝云说过的那样,其他人拿来的点心食物太子一律是不动的,即使太监试吃过,也不会,总是眨巴着他那双黑漆明亮的眼睛窝在她的怀中,认真又信赖地看着她。
她想自这泥沼中脱身,可怜那日陆朝云离开后便一直没再出现,可想而知,如今朝局一定非常的乱。
心中叹了口气,任盈月轻啜了一口水,然后拿着杯子喂太子喝水。
身处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即使面对着满园春色也是无心赏玩……
“老臣参见太子。”
听到这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她侧目看过去。
姜太医微微一笑,“见过相爷夫人。”
任盈月的嘴角顿时细微的抽搐一下。
仔细为太子号过脉之后,姜太医捋着胡须满意的点头,“太子近来身体调理得甚好,相爷夫人当居首功。”陆家小子把她塞来东宫也算是误打误撞,以她之力护得太子周全不是难事。
深藏不露,等闲识不破,与那些牛鬼蛇神斗上一斗,倒也不算为难她。
“这些药夫人留在身边备用。”
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只小瓷瓶,任盈月心中了然,什么也没说地收到袖中。
“老臣还要去照看皇上,先行告退了。”
“太医慢走。”太子有模有样的点头。
每当这个时候,任盈月的心绪总是很复杂。明明是个小奶娃啊……
“长公主驾到。”
她几乎想长叹出声了。这阴魂不散的长公主!
双方见过礼之后,太子仍旧窝到任盈月的怀中,看着自己的姑姑不说话。
长公主的目光直直地落到她身上,含针带刺,口气更是压抑着一股怒火,“你真是好手段,竟然赖在东宫不离开。”
任盈月微笑不语。
“以为有太子护着,本宫便拿你没有办法吗?”
“臣女从不敢做如是想。”她给了她明确的回答。
长公主脸色一沉,“挑衅皇家威严,你好大的胆子。”
“臣女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况且也算不得挑衅皇家威严,臣女自认并无哪一字哪一句有违律例或者言辞失当。”
“你——”
任盈月云淡风轻地笑着,拿着桌上的柑子剥了,一瓣一瓣地喂着太子。
长公主看着眼前这一幕,心火越烧越旺,“把太子给我抱过来。”
随侍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妄动。
眼见下面的人不敢动,长公主索性亲自动手。
任盈月没有阻拦,她甚至有些感激她。
可是太子紧紧抱住她的脖子不肯撒手,随着长公主越来越用力,她几乎被太子那两只胳膊勒得喘不上气。
“容华你在干什么?”
长公主身子一僵,抢人的动作顿时便停了下来,缓缓转身。
在看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时,面上闪过一抹慌乱,“皇兄,我……我……”
“咳咳……”任盈月终于得以喘息,捂着脖子咳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陪着皇上前来的那道月白色身影。
“容华,朕不是说过,不许你到东宫来吗?”
“皇兄——”
“你真是越来越任性了,你究竟有没有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在这种时候,你眼里心里就只有你自己的那些事吗?”
太子的手轻轻地拍在任盈月的背后,帮她顺气,一双眼在父皇与皇姑之间来回游移。
任盈月把太子放在地上,然后对着皇上跪下去,声音沉静又坚决,“请皇上允许臣女出宫,臣女多时不归唯恐父母担忧,况且深宫禁苑本不是臣女能久留之地。当知流言伤人,利比钢刀。”
“师娘——”太子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衣袖,脸上泫然欲泣,说不出的可怜。
陆朝云走过来抱起太子,“太子别难过,没事的。”
“容华,你还不给朕滚。”皇上龙颜大怒。
当下长公主大气也不敢出,带着满腹的不甘与羞辱退下。
第6章(1)
皇上并未对任盈月做出任何答覆,他只是领走了太子。
御花园凉亭里,便只剩下一对曾经是夫妻的两人。
陆朝云伸手去扶跪着的人,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收回手,神色从容地在一旁坐下。
见四下没了别人,任盈月索性开门见山地问:“请相爷明示,我还要在宫中待多久?”
他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味了几口才慢悠悠地开口,“娘子很想出宫?”
“很想。”她坦承不讳。
“其实东宫也不错啊。”
“好的不一定适合,对我而言,适合才是最好的。”
陆朝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勾起唇线,“娘子对我而言就是最适合的。”
任盈月蹙眉。
“娘子何必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麻烦。”代表麻烦,招惹麻烦,本身也是个大麻烦。
他不由得失笑,“娘子是嫌为夫麻烦啊。”
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相爷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陆朝云难得沉默了半晌,之后便笑一声,“待到不用待的时候。”
任盈月觉得太阳穴隐隐生疼。
“太子很可爱,不是吗?”
“他是太子。”她点明。
“他很喜欢你啊。”
“长公主很不喜欢我。”
“我喜欢娘子。”
任盈月突然沉默了下去,低头垂眸看手中的香茗,仿佛没有听到那一句轻语。
陆朝云眼神一黯,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茶有些苦呢。”
“苦茶清心明目,倒也是好东西。”
他闻言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娘子说的倒也是。”
“相爷还是别如此称呼了吧。”她终究忍不住出声提醒。
陆朝云神情蓦地一冷,声音的热度也低到冰点,“我说过,自请下堂之事莫要再提。”
那一瞬间,任盈月不敢跟他的目光对视,莫名觉得心虚,同时背脊有些发凉。
她没有对不起他,只是可能……不太厚道罢了。
她实在是不喜欢麻烦,尤其在经历那么多是是非非之后,而他的身份注定有数不尽的是非,特别是那个纠缠不休的长公主。
见她沉默不语,陆朝云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应付那些琐事,长公主的事我自会处理,其他的事你也别多想了。”
他言外之意她听明白了,正因为听明白了,所以心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没了长公主的事,就只是单纯做他的妻子,她也不是多反感,否则她是不可能让他碰她的。
偏偏事与愿违,麻烦啊……
丹桂飘香,中秋月圆。
清辉铺就一地的银光,清冷明透。
陆朝云站在御花园一角静静地凝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
一身宫裳的她怀抱着太子沐浴在银色月光下,抬头仰望着天际的那一轮玉盘,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又带着无法言说的亲昵。
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憧憬起来。如果在不久的将来她怀上他的骨血,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手轻轻握紧又松开,他相信那一天会来到的。
晋安王的叛乱已经平定,现在只余北狄战事没有解决,但那一天也不会太久。
只是,皇后的薨逝对皇上的打击有些大,太子近日更是益发黏着月儿,简直是寸步不离,让他连想做些小动作聊以慰借都没机会。
任盈月低头看怀中噙着泪的小太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幼子失母,皇上又眼看是在拖日子,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如何。
“师娘……”太子搂住她脖子将头埋在她肩头,轻泣出声,“我要母后……”
哀伤的稚声重重地击入心湖,任盈月轻轻拍抚着太子的背,抬头看向明月,暗自有了决定。
“太子不怕,我陪着太子。”护着你,定要救了你这条小命。
太子手收紧,头埋得更深,仿佛抓着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感觉到他渐渐睡去,任盈月轻轻换个姿势将他抱在怀中,打算回房。
陆朝云走过来时,随侍一旁的太监侍卫都无声的行礼,近来太子睡得极为不安稳,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两人并没有交谈,一前一后进了太子寝宫。
任盈月轻轻地将太子放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
向近侍大太监示意之后,她转身出了内室。
在外殿等候的陆朝云见她出来,微微点头示意,率先走了出去。
任盈月抿唇跟了上去。
两人重新回到御花园。
“相爷要跟我说什么?”
陆朝云扬眉轻笑,牵过她的手到石桌旁坐下,指着天上银月道:“值此佳节,自然是要与娘子一起过的。”
“宫里今晚不是有御宴?”
“所以为夫才来得晚了。”
任盈月抽了下手,没抽动,不禁蹙了蹙眉头,“放手。”
他拉着她的手捂到胸口,幽幽的叹息一声,“这些日子娘子益发跟我疏远了,为夫真是心痛。”
她忍不住鄙视他一眼。她的确是想疏远他,可惜这人就像是狗皮膏药,沾上了就撕不下来。
“相爷念唱敲打是越来越熟练了。”
陆朝云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勾在自己怀中,很是无辜地反驳,“娘子这话从何说起,为夫岂会那些下九流的技艺。”
任盈月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胸前肆虐的手,悄悄磨着牙,如果这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绝对会让某人好看。
“娘子的身体如今可是大好了?”
她没有理他。
他将头搁在她的肩窝处,轻叹一声,“姜太医说,你的身体在未痊愈之前不宜怀有身孕。”这是他后来向姜老求证的。
“太医顾虑得极是。”
“那娘子的身子是否大好了?”他继续追问。
她摇了摇头,“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急不得!”
陆朝云用力搂住她,眸中闪过淡淡的失落,依她的心性,恐怕得要有子嗣的羁绊,他们之间才会走得更顺畅些。
曾几何时,他的想法变了,本来他只是想要一个妻子一起生儿育女共组家庭,如今他却盼着有孩子来绊住她想远离他的脚步?
然后他又想到,自从她自请下堂后,两人便再没燕好过,心头就益发的恼火起来。别说她不宜有孕,就算她现在身体康健,他沾不了身也是怀不上孩子的。
“月儿,晚上到清华阁陪我吧。”声音忍不住带了点央求,月圆人圆,罗帐影成双才算花好月圆。
任盈月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开眼。
“难道月儿就一点都不想我吗?”声音带上怨慰。
“我还要照看太子。”
“难道你就忍心为夫夜夜孤枕寒衾?”
“夜深了,我们各自歇了吧。”她边说边挣开他的怀抱起身。
不料,陆朝云发狠地又将她勾揽入怀,毫不避讳暗处的侍从便低头吻了下去。
“放手……”
“就过去陪我一会。”
“不行。”
“为什么?”
任盈月皱着眉看他。
他毫不相让地回视。
“我现在不是你的妻。”她明确的告诉他原因。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妻。”
“事实上不是。”她坚持。
“这并不是难事。”
“你最好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完再来谈这件事。”她面色微冷。
陆朝云低低诅咒了一声。该死的长公主,简直就像附骨之蛆,不把她处理了,月儿仿佛打定主意不让他碰她。
“好了,夜深了,相爷早点回去歇息吧。”
“娘子——”他十分不甘心,看得到吃不到,这简直就是人世间最大的酷刑。
“我想出宫。”
“现在不行。”
“那就等你处理完事情再说吧。”话落,她直接推开他,转身就走。
陆朝云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神情几经变幻,最后微眯起的眼里,带了誓在必得的决心。
出宫,也不是不可以……嘴角有些邪恶的扬起。
“皇上准许你出宫两个时辰。”
当陆朝云说这句话时,任盈月正牵着太子站在东宫最高的亭楼上欣赏夕阳的陨落。
“出宫?”
“两个时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都带着难掩的讶异。
“是呀。”陆朝云一派淡定。
“师娘,你要走吗?”太子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用力握住任盈月的手,仿佛自己一松开便再也抓不住。
她眉头蹙紧,带了几分不满的看向陆朝云。他明知道那不过是她的借口罢了。
他笑而不语,借口又如何,她有一个便堵一个。
“陆相以为我现在合适出宫吗?”她反问。
“只是两个时辰,时间并不长。”
“我没事要出宫去办。”她对他的用心了然于胸,直接予以扼杀。
太子松开任盈月的手走到陆朝云面前,“太傅,有事在宫里说可好?”
他谦恭一笑,“臣本也是此意,只是你师娘执意不肯,臣这才不得已向皇上请假。”
“师娘——”太子一脸委屈地转向她。
任盈月心中叹气,“好,有事我们在宫里说。”
太子开心的笑了。
陆朝云满意的笑了。
晚膳后,在太子纯洁的目光中,任盈月不是很情愿地跟着陆朝云离开,去他在东宫的休憩处。
清华阁内此时静谧非常,几乎看不到侍卫宫人。
“娘子不用担心,是我让他们今晚别在此打扰的。”看出她的疑惑,他出声解释。
任盈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在门外沉吟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陆朝云笑着跟上,并在进门后掩上门扉。
站在内室门口,任盈月停步不前,眸光微闪,嘴角嘲弄的勾起。
见她停步,他直接上前抓了她的手便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