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起城会武,若他清醒,两人绝不会困在这地牢里动弹不得,但叶起城始终昏沉,身体虚弱,就算是被废了武功,也不应该会睡这样久,那么,就是药丸的问题了。
小孩儿满面为难。
他们对看一眼,又瞧着春亦寻不达目的就死也不肯让他们接近,两手抱着叶起城腰身还转过脸来委屈瞪人,想了想,那童女倒也果断,小指甲一掐,就将药丸分了,看着春亦寻吞进肚里,又让童男去喂给叶起城。
春亦寻舔了舔唇,觉得那药丸一入口就化了,还带着草根的甜,吃起来和官家铺售出的糖球颇有类似。
她问两小孩儿:“你家主子抓了我们来,是为了寻仇?”
小孩儿迷惑对看。
“会杀我们吗?”
小孩儿摇头。
“那,是要赎金吗?”
小孩儿摇头。
春亦寻想了想,“你家主子,是冲着三千阁来的吗?”
小孩儿摇摇头,想一想,又点点头。
春亦寻倚着昏迷不醒的叶起城,在小孩儿摇头的时候松了口气,但紧跟着看见小孩儿点头,便多心底发了凉。
之后送来的药丸,春亦寻都一样要求掐半,怀抱着“这是糖球这是糖球吃了不死人”的自我哄骗心思吞了。那药丸吃进去之后,既不会肚子疼,也不会有哪里酸哪里痛,就是整个人都昏沉下来,一直想睡。
那对小孩儿回去后,大概是报告了也让原本不必吃药的春亦寻吞了半颗药丸,于是从那之后,一日三餐,送来的时候,若春亦寻在睡,就会被小孩儿弄醒,童男会仔细的盯着春亦寻确实吃过粥了,童女就忙前忙后的准备怀炉与毯子,务求让被掳来的春亦寻能够舒舒适适。
春亦寻就这样时睡时醒的过了六顿餐,平台上散着厚毯,怀里揣着炉,她半是昏迷半是睡着的醒过来时,还觉得冷。
地牢里放满了水,偶尔还听得见扑通的一响,春亦寻带着好奇与畏惧的想过,这水里是养着什么鱼类吗?也不知道吃不吃人……
在她身后倚着柱子,两手让她搭叠在腰上的叶起城,忽然动了下。
春亦寻怔了一下,转头去看。
那双紧闭了这么久的眼睛,半合半张的打开来,不常满是冷淡的瞳孔里,现在像是蒙上了干冷的晨雾,迷迷糊糊的。
他眼里的焦距晃荡着,花了一点时间才和春亦寻直勾勾盯着他瞧的视线对上。
半晌时间,他眼里那种干冷晨雾散去了,却换成春亦寻眼底聚起大雨。
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像是多日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可以稍稍放松,而叶起城抿着唇,像是叹气了,他很快掌握到自己的姿势,并且在略微的僵硬后,意识到怀里紧偎自己的女体。
然后他皱起眉。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叶起城说,并动了动还有些凝滞的手臂,将一旁毯子捡起,包住春亦寻。
她没答他话,却低声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她又跟他说了药丸的事,还大略提了这些天以来他昏迷不醒,又告诉他有一对小孩儿伺候,以及这地牢的古怪。
叶起城一边听她说,一边想运起内力来暖暖她手脚,却发觉身体内空空荡荡的,他愣了一下。
“……没有了。”
“嗯?什么没有了?”她很迷惑。
“内力。”叶起城说,“那药丸,也许是化功的,所以没让你吃。”他语气冷淡的说完,像这么多年来与已常伴的力量,竟然消失得无声无息,却一点也不重要。
他静了静,又道:“你不必再跟我分那半药丸,对你不好。”
“为什么不好?我又没修习过内功,那药对我没有用吧?但我还可以帮你分一半,多好啊。”她说得愉快,甚至有点得意,那脸上泪痕还没有干。
叶起城心里疼了起来,在毯子下摩挲她冰凉的手,“你没有内力,那药还是对你不好……你原本不会这么怕冷的,明明还有怀炉,身体却这么冷。”
就着烛火,他看着她苍白脸色,连唇都带着樱白,他皱着眉,感觉那还带着水湿的泪痕几乎要在她颊上冻出霜来,他忍受不了这个,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擦着她的脸,那掌心宽大,抹去泪痕,又捂着她脸面,像是想借着体热,把她脸上的血色捂热回来。
她的脸这么小,他一只手盖上去就几乎要埋住她。
春亦寻在他怀里偏了偏头,柔软而冰凉的唇在他掌心里滑过。
叶起城觉得被那唇肉碰过的地方,像沾上了火星了,带着热烫与一点辣,那种骚动甚至蔓延开来,一路窜上手脚末梢。
他抖了一下手,想把手掌抽回来,却被春亦寻伸手抓着,垫在颊边,像是当成个温暖的枕头。
“……芭蕉叶子,我怕。”闭上眼睛,她轻声说,“我问过那对小孩儿,我们恐怕是成了质子了,要对付三千阁呢。”
“那对小孩儿会武吗?”
“你想逃出去?”
“总要试试。一直被关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况且,按这待遇看来,主使者似乎只是想引三千阁出面,却无意伤人。”
春亦寻轻声笑了,“仗着人家不欲伤人,就要夺舟子逃跑?”
叶起城不理会她拙劣的玩笑,只是淡淡道:“下次送药是两顿饭之后吧?我先观察一次,待到第二次他们送饭来,你便把药丸以唾液裹了,伺机吐进水里去,我制住那两小孩儿,你就趁机上舟子。”
“听起来很顺利。”
“会很顺利。”
他一手让春亦寻抓在颊边做枕子,一手还搭在她腹上,春亦寻浑身都是冷的,唯有他掌下的那块血肉带着温度,她又一手盖在他手背,若有若无的摩挲着。
那大概只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习惯,但这样的抚摸方式,却让意识到怀中女体的叶起城渐渐绷起身体,几次想要抽回手来。
春亦寻笑了。她偏过脸,将叶起城借给当枕子的大掌再拉过来一点,换了贴上另一边脸颊,她微撑起身子,顺着叶起城脖颈脸面,凑到他耳边,一口咬着他耳垂。
叶起城僵了。他欲退,身后却是大柱,而向前是春亦寻柔软冰凉的女体,他又舍不得推开她,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春亦寻得寸进尺,居然将身子贴得他更近一点,还极不安分的骚动着。然后,她一边咬着他耳垂,一边将气息吹进他耳里去。
“哎,你硬了呢,芭蕉叶子。”
叶起城大窘。
后来,那两小孩儿送来了稀粥小菜。
春亦寻大概是因为叶起城终于清醒,因此心里有了凭恃的关系,她虽然半合着眼,声音低柔而含糊,但那神态看上去就是懒洋洋的,像是背后倚了头雄狮,于是便再无所畏惧的猫儿。
童男迟钝,没有注意到春亦寻的精神状态有所倚恃,但童女却非常敏锐,她不住的打量春亦寻,望着她唇角微微的翘起,像是心情非常好——
这个女人,原本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却忽然之间像是吃了什么补品,即使佯装得软弱欲睡,也无法遮掩在眼角眉梢的神气。
但她身后的男人,明明还昏迷不醒的。
童女盯着那男人看了很久,却没找出什么破绽来,男人应该是没有醒的……那为什么,这个女人突然之间精神大振?
他们送来吃食,就会把前一餐的食具收走,并且仔细的点数有无缺漏,以免被掳来的人质拿来当作武器。
童女才疑惑的打量春亦寻,一边童男就拉扯起她的袖子,一边收拾着春亦寻递来时,却不慎打破的餐具。
“哎,对不起,我的手没有力气。”春亦寻软软的道歉。
童女一边拼凑着,一边想,这个碗应该还有一块碎片。碎片呢?
她望向春亦寻。
“会不会是掉到水里了?”她漫不经心的问,一边伸手抚了抚童女的脸颊,微笑道:“我身边也有个年纪很小的侍女,非常可爱唷……哎,我好想她啊。”
第8章(2)
童女心里一颤。
太不寻常了……
突如其来的好精神,又忽然思念起身边侍婢,还有失手打破的碗,以及找不到落到哪里去的碎片……
无论哪一样,都显示了异于平常的状态。
她不会想要自尽吧?童女心惊胆战。
一旁童男看她被抚摸,脸上不由得露出羡慕之色。他们这样的下人,平常哪有被温柔抚摸的机会,又是这么年幼的孩子,更是忍不住被温柔对待憧憬。
春亦寻注意到了,于是指尖在帮童女顺好滑落的碎发之后,又转个圈,搔了搔童男下颚,亲密的姿态像是与幼猫玩耍一样。
童女突然出手,扣住春亦寻腕节,另一手伸进她袖底,不多时便掏出一块尖锐的碎片。那是方才让春亦寻打破的碗的一部分。
让她擒住了的女人,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童女觉得心疼。这个女人对他们这样任人打骂的下人依然很温柔,她不想要她寻死,而他们身后的主人,也不可能允许她寻死。
垂下眼来怔怔望着被拿走的碎片,女人滴滴答答的掉着眼泪。
童女怯怯的伸出手去,把她泪水抹掉,一旁童男扁着嘴,看了好半晌,也跟着哭了起来,童女吓到了,不知所措着,然后也呜呜咽咽的哭出来。
这么一大二小的,便抱成一团哭了一阵,最后还是童女先收了眼泪,硬拉着童男的手,又把春亦寻脸上泪痕擦干净,才摇着舟子走了。
地牢里安静了一阵子,只闻水声悠晃。
“……九九要是知道,你对她以外的孩子动手动脚,大吃豆腐……”叶起城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说,她会不会气得以后再不理你了?嗯,小春花。”
那一对小孩儿早就走了,还一边擦着口水怀念那柔嫩手感的春亦寻,听见芭蕉叶子这充满威胁的一声问话,便打心底的抖了一下。
“哪是呢,我也只是想造成他们的错觉,好松一松他们的警戒,方便我们晚一点的逃跑嘛……”春亦寻分外软弱的辩解。
“又摸又抱,还偷亲了好几口……”叶起城嗓子里慢悠悠的,一点也没有被哄骗过去的打算。
他像是立定主意要向阁里那个年纪最幼,却是三人之间最有威严的小小独裁者,报告春亦寻借机拈花惹草,还死不承认的风流作为。
春亦寻恼羞成怒,气得要把叶起城推进水里去。
他刚开始还一脸镇定,仗着自己块头大,春亦寻推不动,于是装得若无其事,但很快的春亦寻一把掐在他腰上,叶起城雷打不动的身躯极大幅度的震了一下,随即开始扭动着要逃。
虽然是极丢面子的事实,但他是怕痒的。
占得上风的春亦寻很快就把人压在身下,一边上下其手的抓挠,这平台虽然说小不小,但也无法容忍两个成年人在上头乱滚,叶起城要护着春亦寻不摔进水里去,又要躲避她不知轻重的十根爪子,而另一件尴尬的事,却是他下身起了反应……
叶起城坚定的认为,他宁愿自己摔进水里去,也绝不让春亦寻再有调侃他一次的机会!
由于原因众多,落于下风处的叶起城,不多时就从咬牙切齿变成气喘吁吁,那威武的脸庞涨得通红,简直是狼狈非常。
“别闹。”
好不容易他一手抓紧了春亦寻双腕,另一手按住她后腰,将爬到他身上来的女人死死的压制了,深觉自己实在是死里逃生的叶起城,喘出一口气。
但没想到,他原以为没有反抗余地的春变寻,却在失去她邪恶的十根爪子之后,对着他敏感的耳朵伸出了更邪恶的舌头。
“唔!”他沉闷的哼了一声。
来不及扭头躲开,就被她舌尖卷进嘴里,不时咬咬舔舔的耳垂。她的气息吹进耳孔里,她用下巴摩挲他颊侧,乃至脖颈。
枉费叶起城人高马大,却竟然被一个只及他肩高的小女人如此调戏,他甚至无法反抗,更无法果断的将她扔水里去一了百了。
“春……”他咬牙,却吐不出一句完整字词。
“芭蕉叶子,你都对我起反应了,又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吻呢?”这仿佛某种风流大少的台词,却出自被制住双腕的女人口中。
叶起城艰难的喘了口气,“……你,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她嘟嘴。
“……不够喜欢……”
“怎样才叫作足够喜欢?”她追问。
叶起城张了张嘴,又闷闷闭上。
“芭蕉叶子?”她疑惑。
“你……只是因为失恋了,心里没有底,又、又刚好有人在旁照拂,才会误以为是喜欢……再过几个月,等你冷静下来,就不会再想……亲我……”
这么几句话,他却说得断断续续,半是因为春亦寻的骚扰,半是因为心里痛楚,难以出口。
他好不容易认清了自己的心意,甚至在同一时刻迎来了心上人的主动回应,但是他却清醒的,并且疼痛的拒绝了。
身为旁观者,他知道春亦寻在罗公子身上倾注多少心力,更知道春亦寻在受到伤害之后,几乎难以痊愈的剧痛,他在那时对她很温柔,非常温柔,他近乎直觉的明白,也许终其一生,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够这样接近春亦寻。
在她因为惨烈的情伤,而疼痛得毫无防备的时候。
他成为她的盾,成为她的剑,成为她抹在心上的伤药。
他甘愿。
他很清楚的认知到,等到她的伤好了,恢复精神了,她就会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这也许是十天半个月,也许是一年半载,但总有一天会的。
他不希望到了那时候,春亦寻会因为曾经掺杂着迷惑与求助的亲吻,而感到后悔。他不想她后悔,他承受不起。
“芭蕉叶子……”
春亦寻有些哑然。她望着身下闭上眼睛的男人,他甚至不敢看她。
她竟然没有办法让一个喜欢她的男人,对她有所信心。
春亦寻觉得自己很失败,但更多的,是她在这样的胡闹之中逼出的真心话,意识到这个一直让着她、护着她的男人,已经受了伤。
他竟然是畏惧她的。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疼痛。
“……对不起,我居然没有办法让你信任我。”她低声说。
叶起城感受到她话语里的失落与自责,他想睁开眼睛,却在下一刻被吻在眼上,柔软而冰凉的唇在他紧闭而颤抖的眼皮上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