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我在你办公室外面等好久了,可是你都没有踏出一步,你这个执行长也未免太宅了吧?”她半责备半关心地摇摇头,“这样是不行的喔!瞧你才恢复工作几天,黑眼圈都快出来了,我可不希望我老公变得一点都不帅。”
“难道你觉得我帅?”他难以置信地反问。
“当然,不然我嫁你干么?”她理所当然地翻了个白眼。“可是你居然把我原本很帅的老公折腾成这样,真是糟糕。”
“我记得你不久前才指着我的脸,说我是个丑八怪的。”他冷笑,并未相信她的说法。
“你明知道那是故意刺激你的嘛,谁教你当时阴阳怪气的。”她皱皱鼻子嘟囔着。
季凌阳几乎要相信她的话了,不过这仍未抵过他对自己容貌的嫌恶。“我不相信会有人觉得这张脸好看。”
“你管别人怎么想?你应该在意的,是身边的人吧?”她扳着手指,一个个数给他看。“你的至亲爸和妈,无论你变得如何,他们一定觉得你帅的;而你的好友齐奕行,除非他是个Gay,否则你帅不帅根本不是重点;至于你的老婆我嘛……”她认真地打量了他的脸半晌,“还恨不得你脸上多来几条疤,免得有人跟我抢老公呢!”
季凌阳揣度着她话里的真实性,忽然觉得打从记者会后被那些媒体羞辱的自卑情绪,硬是舒缓了许多。
他淡淡地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笑意的微笑。“或许你说的对。”
“我说的本来就对,是你一直钻牛角尖。”她走到他身边,双手搭上他的轮椅。“我还注意到你今天一整晚都没有吃饭,你现在亟需补充营养,怎么可以饮食不正常呢?我们回家吃饭吧!”
“我还有工作。”他皱眉,抓住轮子不让她移动。
“你那些工作再做一百年也做不完的啦!但吃饭可是当务之急,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才毛遂自荐来公司帮你的耶。”
这番话令季凌阳的警戒心倏然提起,脸色也变得不善。“所以你果然是来监视我的?”
“怎么说的那么难听,我是来帮忙好吗?人家今天也做了不少事,你不觉得今天的工作量少了一点?”她不服气地指出事实。
即使他稍微感觉到了,自尊心也不容许他承认,何况他认定她心机深沉,才不相信她会有那么好心。“你既然要进公司,做好份内的事是应该的。”
她嘟起嘴,不想跟他争论。“那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我说过我有工作。”他不想和这女人同进同出。
定定地凝视他许久,黎灿轻叹口气,放开了他的轮椅走到一旁。“好吧,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留着做什么?”他对她一再地侵入他的生活空间,甚至是心灵空间而感到极度不悦。
“等你呀。”她说得理所当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嘛!“你不吃不喝又狂工作,真当自己是铁人啊?何况你病还没好,复健也不好好做,我怕你在办公室昏倒了,至少还能及时叫个人上来抬你去医院……”
“够了!”他深吸口气打断她。她越关心他,越让他觉得烦躁。此时他只想摆脱这种难以自制的情绪,完全不把她的好意放在眼里。
“你说完了没?你能不能让我喘口气,不要二十四小时都让我看见你?或许你认为自己手腕高超能把我操纵在股掌之间,可是我总有不接受的权利吧?你知不知道一直看见自己厌恶的人是一种折磨?你能不能滚出我的视线!”说到后来,他几乎是低吼了。
黎灿的笑容乍然消失,她呐呐地低喃道:“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对!所以你能不能走开一点?”他知道自己是口不择言了,但伤人的话却不受控制地倾泄而出。
无论再怎么乐观、再怎么勇敢,黎灿这次真的受伤了,总是晶莹透亮的明眸里浮上隐约的水雾,她紧抿着嘴注视他,像在忍耐什么。
话一出口,季凌阳就后悔了,他不习惯接受这么直接的关怀,尤其是来自他一直抱持着成见的她,然而如今真的残忍地伤了她,他却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得意。
尤其见到她那要哭不哭的表情,他发现伤了她,竟也莫名地折腾了自己。
“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能把她气走不是最好吗?为什么他竟不想看到泪水真的从她眼眶中滴下?
她的泼辣呢?她的机伶呢?怎么这次他真的希望她发挥她的心机了,那厢人儿却闭上了嘴?
这次黎灿并没有再回应,而是低下头,如他所愿地离开。
黎灿真的走了,季凌阳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空了一块。
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女人居然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他应该高兴,应该放鞭炮庆祝,然后把她的影子赶到十万八千里外,永远不要再想起这个恶梦般的女人。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呆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处理心头的一片混乱。
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可以口是心非地吼出他真的讨厌她,而当齐奕行问一样的问题时,他却犹豫了?
这阵子他一味的反抗这桩婚事,一味的排挤她,如今出现的矛盾心理,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他还会对她的受伤感到愧疚,一定是因为他良知未泯,并非是对那女人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们的婚姻是建筑在金钱及胁迫之上,所以他反抗是应该的。
他没有错!对,他没有错!
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离开时带上的门,时钟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步,而他却一下也动不了,只能不断地诋毁她以强化自己的意志。
她现在应是回家向爸妈哭诉了吧?又或者去向黎大同挑拨两句,无论是哪一种方式,他的结局一定不会太好。所以他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接踵而来的责难……
砰!门被不客气地推开了。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她不知去搬了什么救兵回来,现在要来兴师问罪了。冷笑着转过轮椅,他缓缓转头一看,来人却让他方才昕有的心理建设和自我催眠毁于一旦。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但这种仿佛从厚厚阴霾破出曙光的感受,却是他近日来最深刻的体会之一。
“嘿!又吓到你了吧!”进门的黎灿像是没事人一样,提了个大便当走进来。“我可是还没追到你,哪有这么容易就被你唬倒?”
这回不再问他的意愿,她将他推到桌前,然后把便当拿出来放好,再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哪!这可是老王辛苦去买的便当,我有交代他应注意的食物,所以一定很适合你吃。”
好一会儿,季凌阳才恢复说话的能力。
“你没走?”
黛眉高高一挑,难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鬼吗?“如果我真的怕你凶,早在第一天就被你赶走了。你想,我费尽心力才能嫁给你,岂会轻易放弃?”
一句句铿锵有力的宣告,竟抚平了他矛盾的心。他不必再烦恼愧疚与得意之间的界线,也不必花力气去摆平原以为会相当棘手的麻烦。
因为她还是她,一点儿也没变。
想到这里,食欲来了。季凌阳慢条斯理地吃起便当,头一次觉得外头的便当,也有难以形容的好滋味。
将他大快朵颐的样子看在眼里,黎灿浅浅地笑了,只是笑容底下,有他不知道的情绪。
好半晌,季凌阳解决了大半个饭盒,抬起头才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进食,这时他才慢半拍地想到──
“你吃饭了吗?”
“啊?我……”对他突来的关怀有些讶异,她摸摸小肚子,笑容灿烂。“当然吃饱了,我才没你那么笨呢!”
她是比他更笨,才会到现在滴水未进,在被他狠狠奚落一顿后,还犯贱地去帮他张罗吃的。
但瞧他吃得尽兴,她忽然觉得这点苦不算什么,坐在轮椅上还要担负一大间公司生计的他,比她更苦千百倍。
“你说便当是老王买的,那你去哪儿了?都这么晚了。”他没发觉自己像个盘问老婆去处的吃醋老公。
“我去租DVD啊!”她指指肩上的大包包,“听说最近有几部喜剧片不错,所以我赶快去租回家看。”
“你喜欢看喜剧?”
“嗯。”或许……是从嫁给他以后开始喜欢的吧?
季凌阳露出一个敬谢不敏的表情,像在质疑她的品味。看看时间也晚了,他收拾了桌上残骸,对她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回去之后,别想我会陪你看那种无聊的电影。”
撂下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地推着轮椅出办公室,看着他背影的黎灿,笑容却渐渐褪去。
“这本来就是我租给自己看的啊……你不知道,现在我比你更需要笑吗?”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就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地淡了。
黎灿一样的上班下班,和季凌阳斗嘴,时间到了就胡搅蛮缠地逼他去做复健。
渐渐地,季凌阳脸上的伤收口了,少了那些五颜六色的药水,只剩下两三条绯红色的疤。或许也是她给的压力起了功效,他甚至可以扶着把手,短暂地站立几秒钟。
只是他的进展似乎到了停滞期,每次熬过做复健的痛苦,却不像前一阵子般有显着的进步,于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可是季凌阳是个自制的人,他从不把脾气发泄在别人身上,唯独她,是唯一的例外。当他发现她像只打不死的蟑螂赶也赶不走,还常常反过来把他激得跳脚后,他便像要挑战她的底限似的,把一肚子的闷气全发在她身上。
他不得不承认和她斗嘴时,是他最有精神的时候。
“把这些资料整合成一份,今天中午前我要看到。”他坏心眼地抛给黎灿一叠厚厚的文件,然后迳自进了办公室。
刘菁菁悄悄地抛了记怜悯的眼神过去。这阵子一起工作以来,她发现黎灿的工作能力真不是盖的,甚至有些时候,她这个秘书还必须放下身段向她请教。
而那些小妹做的跑腿送水工作,黎灿也做得不亦乐乎,连执行长的早午晚餐她都要插一手,而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一向讨厌人干涉他私事的上司,居然也乖乖地吃下她准备的餐点。
越看,她越觉得黎灿背后有秘密!
铃铃──
黎灿桌上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刘菁菁看她接起电话后小脸蛋发亮,一副很惊喜的样子,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小蓝!”黎灿惊喜地叫了出来,除了婚礼那天,她好久没见到留学美国的弟弟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的飞机。”黎蓝低低地笑着,由于老爸出门像丢掉,母亲又早早过世,所以他和姐姐感情特别好。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依她的估计,应该还有三个月他才能拿到管理硕士学位啊?“你还会再回去吗?”
“不,我这次回来就准备进黎风了。”他可是老爸重点栽培的人才。
“那你的学业……”
“我的学分已经修够了,接下来只等毕业证书寄回来。”话锋一转,黎蓝的口气变得有些奇怪。“何况你嫁给那个男人,我不放心。”
“你是为我回来的吗?”黎灿好感动,“你放心啦,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为什么你是说你过得很好,而不是说那男人对你很好?”基于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黎蓝轻易地听出姐姐的语病。
她沉吟了会儿,下意识仍是维护着老公。“是我自己要嫁给他的,他在这件事情上完全被动,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来适应吧。”
“姐,明明只有你还记得年轻时的戏言,现在事实很明显,他已经全忘记了。”对于姐姐对季凌阳的迷恋,他全都知道。“婚礼那天他的表现,根本摆明了不给我们面子,我敢肯定他绝对没有善待你。”
“我也没让他太好过啊。”她轻笑,水眸却浮现复杂的情绪。以往只有弟弟当她的垃圾筒,但当她选择了和季凌阳结婚这条路,为了怕弟弟和丈夫交恶,她所受的苦楚只能往自己肚里吞。
“不用逞强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黎蓝忍不住皱眉。“我原则上支持你的决定,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一直无法爱上你呢?你要受这种委屈多久?”
沉默了半晌,她才强笑道:“你不相信自己姐姐的魅力吗?”
“我当然相信你的魅力,但我更相信那男人的顽固!”黎蓝不悦地咕哝。“只有一头热的感情,不会幸福的。”
他的话,也是黎灿最担心的事实,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了。顾忌到这里是办公室,她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嫁到季家,是因为我很爱他,我希望能帮上他的忙。现在算是过渡时期,若是有一天他不需要我了,也无法爱上我,我自然不会继续浪费青春,毕竟我希望看他幸福,而不是硬缠着他让他难过。”
“如果你有这么聪明就好。”黎蓝越听,越觉得机伶的姐姐,一遇上爱情就成了个笨蛋。
“我若是不聪明,那个从小成绩就比我差的人,不知道有多笨喔……”
话题转换到姐弟之间的拌嘴,这也是黎灿这一阵子以来难得的轻松时光。电话结束后,她抬起头,看到刘菁菁直望着她,像是有话要说。
“执行长叫你去楼下研发部拿份资料。”刘菁菁面无表情地转达两分钟前顶头上司交代的话。
黎灿点点头,不疑有他地离开办公室,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季凌阳推着轮椅从办公室里出来,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表情渐渐变得若有所思。
“执行长……”刘菁菁心惊胆战地看着上司忽青忽白的神色。虽然后半段的电话因音量降低听不清楚,但黎灿的位置就在执行长办公室门边,刚才门好像也只虚掩着,会不会她说了什么得罪执行长了?
“她这通电话讲多久了?”
“才一会儿。不过她的效率挺高的,我想这一通电话应该不会耽误工作。”刘菁菁直觉想替她解释。
原本以为上司会抓紧这个机会大肆挞伐,毕竟以前只要黎灿出了点小错,他就会钉得她很难看,没想到他只是直盯着黎灿离开的方向,表情复杂的点点头,便什么也没说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第五章
“来……脚再伸直一点,撑住喔,尽量举到你受不了。”
季凌阳躺在床上,神色铁青地做着医生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