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脸!”方净文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太单纯了,才会以为邝野有那么一丝的好心肠,搞不好他那天没有侵犯她,只是被揍到无行为能力了。
邝野瞪著她的背影愈走愈远,突然大吼了一声:“你明天还来不来?”
方净文顿了下脚步。
他只庆幸她没回头,否则他辣红耳朵简直无处可躲。
“不来。”她的微声被风吹过来。
“你的救命恩人要吃面包!”他豪迈地命令道,只是直觉地不想让她离开。
“你……你满乱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谁敢跟你独处。”她跺了下脚,又继续往前走。
邝野急了,高壮身躯也随之向前跨了几步。
“你来,我就说我的事给你听。”他想要再看到她,看到她脸红的模样。
“我……”她的声音在风里飘著。
“我听不到。”邝野吼叫著。
远方的她回过身,白衣蓝裙、及肩乌丝在晚风里扬著,一对水亮眸子璀然地让他喘不过气。
邝野感到胸口有种闷窒的痛,他甚至没法子呼吸、没法子移开目光。
她用双手圈成喇叭状,大声地喊著:“我考虑一下。”
说完,她转身跑得飞快,沉甸甸的书包也在风里扬起,像她无法控制的心……
可方净文隔天终究还是去了。一天、两天、一星期、一个月、三个月……
两个背景互异的人被强大的吸引力给拴住,拔也拔不开。她的温柔,是他最需要的救赎。他的男性气概以及对她的专一,则修补了她在妈妈长期重男轻女偏见下所造成的心灵缺口。
方净文知道了邝野的所有情况——他休学中,妈妈五年前过世、爸爸得了癌症,家里的经济来源都靠他。偏偏他爸爸之前的黑道兄弟近来找上他,说邝野有闯江湖的资格,极力要求他加入帮派。
邝野当然动过心,尤其是打工赚不到所有食宿费用,他甚至没法子让老爸每天都吃些营养的食物。
只是,每次他一提到这里,方净文就猛掉眼泪。她不想他加入帮派,但除了为他心疼之外,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他什么。
“他们又找你麻烦了?”方净文用棉花棒沾了双氧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拳头上的擦伤。
“嗯。”邝野躺在她腿上,仰头看著她皙白小脸专心盯著他的模样。他喜欢星期六,因为她可以陪他久一点。
“痛吗?”她在他伤口上吹气。
“那群被打倒的家伙更痛。”他呼吸著她身上洗发精及肌肤的干净味道,飘飘然地觉得自己像在天堂。
方净文替他贴好OK绷,拿出手帕沾水,俯身擦拭著他脏污脸孔——手帕擦过他浓密的山形眉、硬邦邦脸庞、让人一眼就要看见的硕挺鼻梁、还有他宽厚的唇。
“啊!”她的手指被他牙齿咬住,吓了一大跳。
“刚才吃了三个面包还没吃饱。”她红著脸,拍他的肩。
“确实还没吃饱。”他的舌尖滑过她圆润手指。
她肌肤有些痒,心头也升起一股异样的感受,她握紧拳头,阻止他再逾矩,却挡不住他灼热的眼神。
她喘了口气,不胜柔弱地闭上眼。
“你这样是在引诱犯罪……”
她慌乱地睁开眼,双唇已经沦陷。
他吮住她的唇,舌尖在她柔软内侧打著转,直到她双唇虚弱得无法再坚持闭起。
“我的……”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唇间,放肆地索求她能给他的一切。
“我的……”他长满厚茧的指尖滑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刺激的摩擦感。
方净文没法子思考,快感窜过全身时也只能无助地拱身,直到他的大掌滑入她的制服里……
“不可以!”她惊叫出声,拉开他不安分的手。“你……你再这样,我下次就不来了。”
“我保证以后管好我的手。”他的手转而捧住她的脸庞,热唇却仍不住地在她唇上流连著。
她推他在一臂之外,正经八百地问道:“你加油站的工作还能去吗?”
“丢了。”他不在乎地耸了下肩,把她拉回他的怀里。
方净文背靠在他胸膛上,却忍不住咬住唇,红了眼眶。
老是有黑道找上门,谁还敢雇用邝野?工作受牵累,他的经济来源又中断,只能暂时先在工地打零工。
“我这个月的零用钱你先拿去。”她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三张整齐的千元钞。
“我不能拿你的钱!”邝野弹坐起身,横眉竖目地瞪著她。
“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爸爸的,三千块可以让你爸爸多喝几碗鱼汤。”方净文把钞票塞入他掌里,比他还坚持。
他把钞票一塞,揽著她的腰,贴在她耳边问道:“干么对我这么好?”
“我……我们是朋友。”
她惊跳了一下,因为他含住了她的耳垂。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她小声地问道。
邝野放开她,坐直身子,他看著她脆弱神情,黧黑脸孔闪过一阵痛苦。他不该对她放肆的,他明明要不起她。
她千金小姐的身分总让他不安,因为他爸爸和他妈妈的结合就像他与方净文,而他爸妈的结局只有“凄凉”两字可形容。
“我们不会有未来的。”邝野强迫自己对上她惊慌的水眸,用最冷硬的口气说道:“你有你的前途,我不可能耽误你。况且,你下学期就要转学离开了。”
“那我们这样算什么!”她哭出声来,眼泪珍珠般地往下掉。
邝野看著她的泪水,想到的却是妈妈过世前因为苦难而落的泪。他不能让方净文痛苦,他舍不得。
“算我自私,把你当成我这段苦难里的一场美梦,你以后别来了。”他握紧拳头,不许自己安慰她。
这样做对他们最好——他拚命告诉自己。
“你说什么?”她脸色苍白,纤细身子摇晃著。
他握住她肩膀,粗声命令道:“以后别来了,否则我们会更分不开的。”
“我不要……”她突然伸出双臂,紧紧地揽著他颈子。
“是我混蛋!不该没考虑后果就出手的……”邝野痛苦地喘著气,狂傲五官尽是挣扎与自责。
“我不要分开——”方净文的声音被口哨声打断。
“唉唷,你这小子混得不错嘛,没钱没工作拖个病老爸,还有女人投怀送抱。”四个手臂刺著龙凤的小混混,脚踩拖鞋啪哒啪哒地朝他们走过来。
邝野一惊,立刻低头对她命令道:“我冲向他们时,你就跑得远远的,永远不准回来!永远!”他将发抖的方净文推到身后。
“小妞害羞喔,出来给哥哥们看看……”混混们淫笑著朝他们逼近。
“你们找死!”邝野直冲向前,把方净文往外一推。
他以一敌二,挡住了两个混混。方净文拚了命地往前冲,根本不敢回头看,她知道她帮不了邝野,所以不能碍他的事。
“救命!里民中心有流氓打架!快出人命了!”她冲到一间便利商店,惊慌地大喊著。
店员拿起电话报警,方净文抓著书包,全身不停地颤抖著。
当她为时已晚地想起,若是邝野被警察抓去,情况也不会更好时,她已经听到警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了。
当方净文苍白著脸回到家里,爸妈正在一楼公司和客户应酬,根本没人理她。
她一个人走到顶楼的神明桌前,跪了一个小时,只希望邝野平安无事。之后,楼下响起一通来自警察局的电话。
邝野无人可以保释,只好求助于方净文。但是,电话没转到她手里,是她妈妈陈贵花出面到警察局处理了这件事。
陈贵花问清楚两人关系之后,在警察局把邝野咒骂成猪狗不如的恶徒。回家之后,方净文除了被打了一耳光之外,还被罚禁足一星期。
几天后,方净文因为放不下心,下课后决定不顾邝野先前的警告及爸妈的耳提面命。她避开等待的司机,偷偷摸摸地回到了里民中心。
当她穿过草丛,走到他们经常并肩而立的角落时,她看见了邝野——
他正和江菁躺在地上。
江菁衣服被扯开,光裸胸部在他身上磨蹭著,她的手则正探向邝野的双腿之间。
方净文没法子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倒抽一口气,全身血液都逆流到脚底,整个人摇摇欲坠地勉强站著。
此时,邝野抬头看见了方净文——
他毫无表情地回望著她,好像他身上没有趴著一个正在爱抚他的其他女人。
这样最好,他这几天特意挑选她下课的时候,和江菁在这里亲热,就是要方净文彻底死心。
方净文妈妈说他会毁了她的前途。没错,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野哥……快点……”江菁娇喘地说道。
方净文捂著心痛的胸口,泪水绝堤地流了满脸。他怎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以为他对她是真心的,结果他却背叛了她……
她飞快地转身离开,不想让他有开口解释的机会。
邝野看著她狼狈离开的背影,他闭上眼睛,假装正在抚摸他的女人是方净文,假装他刚才没看看方净文的眼泪,假装他可以有个干净的未来,假装他的生命里没有这么多苦难……
“野哥,我要……”江菁口干舌燥地说道。
邝野看她一眼,突然大吼一声,蓦地一个翻身离开了她。他痛苦地捶打著地面,直到欲望再也控制不了他为止。
他受够了这样的人生了,如果要他和魔鬼交易,用他的生命来换取成功来拥有方净文,他也愿意!
邝野颓然地穿上衣服,转身走开。
“野哥……你说今天要做完的!”江菁不依地叫著。
邝野没回头,只是拖著步伐,继续缓慢地前进著。
稍晚,邝野回到家不久,他的爸爸呼吸困难。
救护车还没到,邝野爸爸就停止了呼吸,在五十五岁这年结束了一生,只留下邝野当成他曾经来过的痕迹。
第二章
晚上八点,幸福面包铺的招牌灯熄灭。白色铁门放了下来,女店员收起没卖完的面包后,又转身忙着做展示柜上的清洁工作。
而在面包铺后方的烘焙室里,扎着马尾的方净文正把一袋吐司边、蛋糕边及几个没卖完的菠萝面包,全放进一个环保夹炼袋里。
之后,她又拿出一瓶鲜奶,匆匆忙忙地推开后门,跑向小巷另一头的公园。
路灯下,一名六十多岁妇人正推着破旧娃娃车,里头装满了回收的瓶瓶罐罐。
“婆婆!”方净文一看到妇人,马上笑嘻嘻地跑了过去。
“方小姐。”妇人咧着嘴笑,黝黑瘦瞿脸庞因此露出无数皱纹。
“叫我净文就好了。”方净文笑着说道,雅致小脸有着看不出年纪的柔美。
“那样不好意思,我每天都来拿你的东西……”老妇人不好意思地微低着头。
“是你在帮我的忙。这些面包如果没吃完,老天爷也会不高兴的。”方净文拍拍妇人的肩,关心地问道:“你先生和儿子最近好吗?”
老妇人的先生中风已多年,唯一的儿子又有智能障碍,四十多岁了却连基本打理能力都没有,妇人于是只能靠拾荒为业,才能经常将孩子带在身边。
“还不就是那副样子。”老妇人指指蹲在公园角落的儿子,苦笑地说道。
“你们有找过社会福利机构帮忙吗?”方净文问道。
“里长有帮我们申请清寒证明,一个月有三千块国。”
“你有没有想过让儿子去学点东西?喜憨儿最近有个农场计划……”方净文不屈不挠地问道,她认为唯有找出问题并解决,婆婆的情况才不会每下愈况。
“他什么都不会啦!”老妇人摇头。
“他会帮你提水搬东西,就一定会替植物浇水。我帮你问问看,好不好?你儿子可以去种菜给你吃,这样不是也很赞吗?”
“谢谢你,你好心会有好报的。”老妇人露出微笑,整张脸容光焕发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拜拜。”方净文跟她挥挥手,小跑步地回到面包店里。
她动作利落地将制作面包的大餐台又擦了一遍后,便戴上手套拿起塑料刷洗厨房的地板。
她打扫的样子如此利落,任谁也看不出来五年前,她还是个家里有菲佣、煮饭有厨子、从来没做过家事的千金大小姐。
五年前,她大学毕业后,原本要到日本学习制,爸爸在印度尼西亚经商失败,家里金山银山全拿去还债,一家四口只好回台湾租屋而居。
对此,方净文没抱怨过一句,因为她母亲的抱怨已经令全家陷入崩溃。她必须找工作,但却不想放弃她对面包的热忱,于是在面包店求到了一份学徒工作。
当学徒的过程并不好受,她凌晨四点起床,晚上八点下班,还要再去便利商店兼四小时的差以弥补学徒不高的薪水。但方净文熬了过来,这间店曾留法的面包师傅兼老板,终于肯在去年让她有担当一面、制作新款面包的机会。
不同于店内的欧式面包,她推出了日式酒种红豆及鸡蛋面包——她也因此得知在她心里深处,永远留了一个位置给那个爱吃甜面包的初恋情人。
如今媳妇熬成婆的方净文仍然卖力刷着地板,直到地板光可鉴人为止。
晚上九点,方净文换上干净衣服,离开面包店。
她从环保袋里拿出一个被客人不小心弄到地上的南瓜籽面包棍,快乐地咬了一口。每个面包都是辛苦做出来的,她舍不得扔掉。况且,她已经切去了与地面接触的面包表面,卫生无虞。
经过公园时,她举手和几名常客打招呼。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坐在木椅上神色憔悴的高瘦男人。
他抚着肚子,掏掏口袋,在发现里头空空如也后,他拿起一瓶水一饮而尽,接着又继续对着天上圆月发起呆来。
“你好。”方净文走到他面前。
“你要干么?”男人抬起防备眼神瞪着她。
方净文被他不善眼神吓到,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并拿出她明天要当早餐的黑麦面包,递到他手里。
“我是幸福面包铺的师傅,你愿意帮我们试吃一下新产品吗?”她说。
男子瞪了面包一眼,接下面包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好吃……”他说了一句话,连连点了好几次头。
方净文看着他那种把面包当成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