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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当他走出牢狱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对跟着他出来的魏建南说:“萧离的案子,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滥用私刑审问,你明白吗?”
“……是,微臣明白。”魏建南躬身回答,心中却又是惊讶又是嫉妒。事到如今,万岁还是如此维护萧离,只怕哪天心软,重新起用萧离为官可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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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金城别馆之中,金城燕来回踱步,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看出她有话要说,金城绝故意不问,只是等她自己开口。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了,一下子坐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胳膊小声说:“哥,我……我可能做了一件错事!你能不能帮我?”
他笑道:“你做过几件对的事情?哪次不是我为你善后?”
“这件事情不一样嘛,是我一时性急,在皇上面前说错了话。”
金城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和皇上说错什么了?不当他的儿媳妇?”
“哦!原来哥也知道皇上在我身上打的算盘?我才不要嫁朱高煦呢!”
“我的妹妹如果当个王妃也不算被辱没,虽然日后称帝的应该是太子……”金城绝摸了摸下巴,又笑,“就为这个?”
“不是。”低下头,她紧紧捏着衣角,“我若是说出来,你可千万别生气。”
“这件事还和我有关?”金城绝的笑容陡僵,一把揪住妹妹的手,厉声问:“你是不是把萦柔的消息说给万岁听了?!”
金城燕从没见过哥哥发这么大的脾气,脸色都吓得青白了,连声说:“万岁跟我保证不会杀萧离,我才告诉他的。”
金城绝重重一堆,将她推开,怨声大骂,“你只为萧离求情,有没有想过萦柔的死活?!”
“她、她是个红颜祸水,死了倒干净,这样,你和萧离就再也不会为了她打架了!”壮着胆子,她恨恨地说出自己对谢萦柔的厌恶。
金城绝已走到门外,大声说:“来人!备马!我要进宫!”
她吓得急忙跟上,“天都黑了,你进宫干么?明天一早再去也来得及……”
他冷冷看她一眼,这一眼如高山寒雪,刺入她的心骨,“你记住,倘若萦柔死了,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妹妹。”
说罢拂袖而去,只剩下金城燕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
第四章
谢萦柔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她和囡囡关在一起,更大的幸运是,竟然还没有人发现囡囡的身分。
皇宫的地牢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不算很阴森恐怖,每间牢房中也有比较干净的床铺和桌椅板凳,想来这里关押的原本都是皇亲国戚,或者犯了错的后宫妃嫔,因此待遇会相对高一些吧。
囡囡刚从一次大难中逃过,又历经一次大难,已是惊弓之鸟,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不敢松开。
谢萦柔也环抱着她娇小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记住,无论任何人问你,都说你是我的远房堂妹,爹娘都死了,你姓谢,名字……就叫亚亚好了,千万别说出你爹娘的名字和真实姓名,否则就有杀身之祸。”
囡囡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姐姐,我们还能出去吗?”
“不知道。”她苦笑。
忽然外面门响,她听到有宫女的声音说:“皇后陛下,请这边走,小心台阶湿滑,这里湿气重。”
接着,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款步走到地牢门前,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望着地牢内的谢萦柔,没有立刻说话。
谢萦柔抬起眼也望过去,一时间不由得被来人的气势所折服。
她记得史书上记载过,徐皇后是位才女,传言朱棣有很多事情都要向她讨教,此刻亲眼见到,她便认为史书上的话绝不仅仅是对徐皇后的溢美之词。
论年纪,徐皇后该和朱棣差不多大小,但是保养得当,看起来好像才不过三十出头,不像马皇后总是被国事家事困扰而忧虑,徐皇后的沉静大气,雍容美丽是表露于她的举手投足之间的。
此刻徐皇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她忽然意识到,徐皇后特地在深夜来到牢房见她,应该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于是她笑了笑。“我记得万岁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接近我,没想到万金之躯的皇后陛下也来看我了,是我死到临头,所以你们要一一瞻仰一遍再让我去死吗?”
徐皇后也露出一个微笑,“他说你很特别,原来是真的。”
谢萦柔耸耸肩,“万岁的褒奖真让我愧不敢当。”
“不是万岁褒奖你。”徐皇后望着她的眼睛,“是你的一位故人,为了你来向我求助。”
“故人?”
徐皇后又笑了。“看来那个人把你放在心上,但是你却不记得他了。他让我代他转达一句话,如果你手上还戴着那枚戒指的话,记得他曾许诺过,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凭戒指找他帮忙。”
谢萦柔陡然明白了,低头看了眼戴在手上的玻璃戒指,苦笑道:“原来是他。可是我现在得罪了皇上,他难道还能救我吗?”
将戒指脱下来,她顺着牢房的栏缝递出去,“我一直没有机会将这么珍贵的东西当面交还给他,这下好了,就麻烦皇后您帮我转交吧,并请转达我的意思,就说我多谢他了,不过我不想走,因为我最在乎的人生死未卜,我不能独自逃生。”
徐皇后愣住了,接过那枚戒指,“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让他救你,要和萧离同生共死?”
她点点头。
徐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半天,那目光中闪烁的复杂情绪是谢萦柔读不懂,也懒得读的。
好一会儿后,她又将视线投注在囡囡身上,微笑问:“这个小女孩儿是谁?”
“她是我的远房堂妹。”谢萦柔马上抢先回答。
“哦?叫什么?”
“叫亚亚。”
徐皇后贴到牢房边,仔细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小妹妹,你在这里会害怕吗?”
“我不怕。”囡囡怯生生地看着她。
“想吃什么东西可以和我说,我叫他们准备给你。可怜你小小年纪就被关在牢房里。你是哪里人啊?”
“我——”
“她是北方人。”谢萦柔又拦断了囡囡的话。“她爹娘都死了,所以千里迢迢来投奔我,如果皇后仁慈,请想办法把这个孩子救走吧,她年纪还小,不该这样白白送了性命。”
徐皇后叹了口气,“我虽然贵为皇后,也不能干涉国政。亚亚,一会儿我叫她们送碗炸酱面来吧,你想吃什么卤料的?”
囡囡眨着大眼睛,见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阿姨如此笑容可掬,就放松了恐惧之心,舔了舔嘴角,“我,我想吃米饭,行不行?”
“行,当然行。或者我叫他们准备一笼汤包?好不好?”徐皇后还在笑。
囡囡拚命点头。
直起身子,徐皇后慢悠悠地说道:“可怜的孩子,父母双亡,又身陷囹圄,有家归不得,真实身分还要隐瞒,铁将军在天之灵也会难过的吧?”
谢萦柔大惊,马上将囡囡一把搂在怀中,惊戒地瞪着徐皇后。
徐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知道她的真实身分?这很容易。听你的口音是南方人吧?而我在北方住了几十年,早已熟悉北方人的口音,这孩子若是北方人,一张口就瞒不过我,更何况北方人多爱吃面食,她却喜欢米饭和汤包,这明显是南方人的口味。谢萦柔,你很聪明,只是还太年轻。你很有爱心,只可惜爱错了地方。你救了这孩子,却是害了她,如今你该怎样保下她这条小小的性命呢?”
谢萦柔急忙跪倒,“求娘娘成全!我、奴婢早听说皇后有仁爱之名,您必然不愿见万岁再多造杀孽了,您也说她年纪还小,身世可怜,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去死吗?”
徐皇后一叹,“我当然也不愿见这样的惨剧发生,但是我也说过了,我不过是女流之辈,不好干预朝政。而我刚才所说的那位贵人,你却不愿相求,你要我怎么办呢?”
她看了看手中握着的那枚戒指,又说:“这戒指我帮你递交出去,不算送还,就算是你求救的信函好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心求死,但是倘若可以多条活路,你也不要辜负别人的盛情美意啊。”
谢萦柔怔怔地想了片刻,“那……我见不到他,怎么办?”
徐皇后妩媚地一笑。“这个好办,我最喜欢成全有情人,可以帮你们见一面,只是见面之后该怎么办,你就要自己斟酌了。”
轻咬唇瓣,她低俯身道:“谢娘娘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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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离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到身边有女人抽抽搭搭的哭声,他的神智恍惚,含糊地开口,“不是要你不要哭吗?”
缓缓张开眼,眼前有个女孩子模糊的身影,他努力对她笑。“我挺好的。”
“你这样子哪叫好啊?”那女孩子哭着说话。
声音一起,萧离立刻清醒了。她不是谢萦柔!
“金城燕?”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子。“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你管我怎么进来的!”她的手指紧紧绕着自己的裙带,低着头,好像不敢与他对视似的,“萧离,你腹部的伤口疼得厉害吗?”
“还好。”多亏张化每天来帮他上药,这几天他伤口总算是好起来了。“你走吧。”他轻轻说:“就算你哥再厉害,让别人知道你私自来看我,如果传到万岁耳里……”
“你担心我做什么?”金城燕脸颊泛起红色,“原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但萧离紧接着说的话却立时打散了她的喜悦。“倘若你能自由进入地牢,帮我打听一下谢萦柔现在关在什么地方,情况如何?”
闻言,她怒而起身,“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心里还惦记着她?”
萧离继续说:“如果能叫你哥来见我,就叫他来一趟。万岁虽然不听我的,但是你哥的话他总是要顾忌三分,或许你哥能救她。”
“我不传话,我才不要让我哥去救她!”金城燕一边哭一边骂,“你们的心里都只有她!我哥为了她都和我翻脸了!”
“为什么?”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有话。
生怕他知道自己告密的事情,她连忙掩饰,“还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她,说了她几句重话,我哥就生气了。”
萧离看着她,沉沉的恳求,“金城燕,如果你想让我死后也感激你,就帮我这个忙。”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我不要你死后的感激,我要你活着和我在一起!”哭着喊出这几句话后,她就跑出了牢狱的大门。
一直躲在外面的帐化此时才磨蹭进来,嘻嘻笑道:“大人,看不出您还挺有桃花运的,生死关头,还有这样的红颜知己肯冒死来见您,您怎么就不给人家两句好听的?”
萧离瞪他一眼,“张化,你想赚银子想疯了是不是?怎么敢把她放进来?”
张化连连摆手,“可不是小的胆子大,金城姑娘是拿了皇后的手谕来看您的,谁敢拦啊?”
“皇后手谕?”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虽然是朱棣的旧部,但是和皇后并没有过深的交情,没想到皇后会在他的案子中插上一脚。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张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听说那天万岁临走前曾经给魏建南下令,不许任何人滥用私刑审问您,所以这两天魏建南也不露面了,可见万岁心中还是留着您的位置,说不定您翻案有望呢。”
萧离摇摇头。朱棣的脾气他最清楚,向来是翻脸比翻书还容易,即使一时间顾虑情意没有杀他,也难保过两天心情突变,立刻将他问斩。
只是他现在最最担心的那个女人,到底被关在哪里了呢,是生是死?
“张化,你能否帮我一个忙?帮我打听一下,和我一起被抓的那个姑娘现在被关在哪里?”
“姑娘?您是说那个小宫女吧?”张化的消息佷灵通,“不用去打听,我听说那姑娘被带入宫中后就没有出来,八成还是关在宫里吧?”
“关在宫里?”回想着宫中所有可以关押要犯的地方,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里倒是比较舒服。”
张化难掩惊讶,“萧大人,您还笑得出来?”
闭上眼,萧离靠在身后的墙上,喃喃道:“只要她还平安,只要她没事……”
地牢中看不见太阳和月亮,也不会有日夜区分,萧离每天依稀能听到外面的梆鼓响,以此来推断,自己被关在地牢里已经有七天了。
七天了,他依然不清楚外面的情形,金城燕走了,没有再来过,朱棣也没有再出现,正如张化所言,连魏建南都没有来审问他。
过于宁静的沉默,彷佛预示着什么令人不安的风暴即将到来。
他闭着眼,不知怎的,竟然轻轻哼起歌来,哼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到这是谢萦柔以前常在他耳边唱的一首歌。
这首歌好奇怪,不同于酒肆歌坊的曲式,所有的文字都赤裸到令人不堪忍受的地步,但是那丫头每次唱起来都十分陶醉,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她每次摇头晃脑地唱起这首歌,就会一边笑着一边腻到他身边,煞有介事地对他说:“萧离,你要把这首歌学会,这是男孩子唱给女孩子听的情歌哦。”
他每次都白她一眼。“我不是男孩子。”
“是,你是男人嘛,但是男人也可以唱情歌啊,越老越有味道。”
“我不唱。”他抵死不学,结果就是听她没完没了地在他耳边狂唱。虽然他咬紧牙关,任凭她鬼哭狼嚎地唱了无数遍也不跟唱一句,但是不知不觉中,这首歌却潜移默化地渗透到他的心里去了。
“你看,其实这首歌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学,是不是?”他彷佛听到她在他耳畔发出的笑声。
阖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她春花般的笑脸,一闪一闪地在眼前跳跃,如夜空的星子,可以照亮一切阴霾和黑暗。
久久,久久,他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