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春色一听,有些纳闷。“就跟你说是毒了,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你要是一天不查出下毒者,她的病就不会有痊愈的一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而去怀疑为我做事的自己人?”他话一出,竟有些后悔,似乎说得太伤人了。
一怔,她忽然想笑,觉得自己又遇到像珍珍老师那类人,明明真心为了他们设想,结果却不如人意。
真叫人意兴阑珊呀!一心救人反遭奚落,她何苦来哉,不如一开始什么也不做,省得一片好心东流去,倒惹人厌烦了。
谈不上伤心,她看清这是人性使然,她有心想助人,却不一定人人能接受,一个偏差反而落了个不是,没人会感激,泄露天机也会遭惩罚。
像是失去斗志似的,欧阳春色没什么精神地朝他笑笑。
“好吧!我能力有限,没法子帮上忙,你呢!就另请高明,反正受苦的是你妹妹,与我这个外人无关,你想用你的愚蠢害死你妹妹是你家的事,不要再来问我。”
一说完,她很有骨气地往外走,宁可回去卖凉茶也不愿多管闲事。
“镜子你不想要了吗?”看她绝然离去的背影,司徒太极神色微愕。
她迟疑地停下脚步,内心挣扎地展开天人之战。“你要把镜子给我吗?”
“不。”他不可能给她。“我们约好了以医治青衣的病为交换条件,她没完全好以前你不能拿走它。”
“你……”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狠咬他一口。“算了,留着陪葬吧!三百年后会有人把它从土里挖出来,到时会传到我师兄手中……”
咦!等等,他们都姓司徒,莫非有所关联?她讶异的联想到。
“什么三百年后,难道你会预言……”
他才一说“预言”两字,欧阳春色立即惊慌的直摇头。
“我不会预言,不要问我,我随便说说,什么也不晓得,别问我、别问我,我要走了,后会无期,我自己想办法回家……”
“她确实是砒霜中毒,而且时日已久,恐怕从孩提时便已喂毒,直至今日伤及五脏六腑,若不停止毒入体内,最多三年,令小姐将见不到双十年华的中秋月圆。”
最后欧阳春色还是走不了,她拒绝为司徒青衣看诊,由着她病情加剧,甚至是吐出血来,焦急万分的司徒太极不得不再向外寻求良医。
刚好有位关内的大夫欲往关外寻药,正巧路过山庄,基于医者父母心,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大夫遂入内为司徒家小姐诊脉医治。
由于他的说法与欧阳春色的不谋而合,以银针逼毒却见针身整根变黑,本已懊悔失言的司徒太极这才藉此机会留下她,硬要她协助老大夫为其妹驱毒。
“小春,你和我大哥吵架了吗?”感觉有点安静,静得令人不安。
“我看起来很闲吗?”欧阳春色懒懒地一应,不若先前满脸笑容。
“大哥性子冲你是知道的,若有不得体的地方我代他陪罪,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对她而言,他是个好兄长,但对别人来说,绝对是不好相处的鲁汉子。
看着司徒青衣毫无芥蒂的与自己交谈,她顿感愧疚的说道:“你不怪我不救你,故意见死不救?”
她一愕,笑得恬柔。“我想你有你的理由,你不是硬得起心肠的人。”
“哼!不是吗?你大哥还气得骂我狠心无情呢!说你要是有三长两短,他要挖出我的心祭拜你。”真可笑,不相信她的医术干么要她救人,矛盾。
“他说着玩,千万不要当真,大哥为了我的病相当辛苦,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原谅他一回。”这个兄长实在太冲动了,总是容易得罪人。
“我想他不会在乎我原不原谅他。”说不定还认为是她的错,想要将她千刀万剐。“不过,我是真的被他气昏了头,狠下心不救你。”
“嗄?”她讶异地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其实我也是呕气,想逼他让步,看他会不会为了你而承认错误,认真地追查谁对你下毒。”若不揪出躲在暗处的阴谋者,她救也是白救,青衣还是会一再中毒。
“什么,对我下毒?”她被下毒了?
司徒青衣的表情不是惊慌,而是纳闷,平时鲜少出庄的她怎会有人想加害于她?她自问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咦,你不知道?”难道没人告诉她?
才这么想,她决定老死不相往来的家伙脸色难看的走来,脚步刻意放重让人知晓他来了,而且也告知他人他正处于不豫中。
司徒太极的性情是豪迈的,但也有些睥睨他人的霸气,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旦融入骨子里,任谁也不易拔除,他从不认为信任自己人是错的,你不相信他们,人家怎么可能用心帮你做事?
至于老大夫说的中毒一事,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而因为老大夫要去采药,所以留下药方后便走了,他不得不仰赖这小子。
“你又在青衣耳边碎嘴什么?她好不容易气色好一点,你最好不要再烦她。”
这小子,见了心烦,不见烦心,简直搞得他一天比一暴躁,寝食难安。
“咦?小姐,你这屋子闹鬼吗?怎么听见嗡嗡嗡的怪声。”欧阳春色挖挖耳,视若无睹的跷脚啃瓜子。
当男人的好处是可以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抠鼻子、龇牙,全身瘫软像颗软柿子地斜倚软榻,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不雅,以她贪懒的个性来说,莫怪不肯变回女孩家,易装裙钗。
不管在哪个朝代,当男子确实都比女子便利,一言一行不必受太多规范,想去哪就去哪,世人还十分偏心地说了一句──男儿志在四方,而给女人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在开放、自由世界长大的她怎么可能矮化自己,她要自在,她要来去自如,不受拘束,所以除非必要,否则她绝不会换上女装折腾自己。
“你敢说我是鬼,谅我不敢对你下重手是不是”真把他惹毛了,他照样断她一手一足。
“哎呀!不得了,又来了,要不要找个道士来驱驱邪,难怪你身子骨一直好不了,原来是屋子不干净呀!”欧阳春色故做惊慌的大叫,将瓜子壳吐向一双大黑鞋。
“你……你太目中无人了,太放肆!”竟敢无视他的存在。
她不惊不惧的将杵在面前的大块头当木头漠视。“青衣小姐,你这屋子风水不好,可能冲到地煞了,赶紧去庙里求道符来挂着,保平安。”
“你……”司徒太极的脸黑了一半,恼视在他眼前大摇大摆走动的人儿。
“小春,你别为难我大哥了,他的万般不是皆是出自对我的关心,绝无恶意。”唉!他们的意气之争要到何时能了?
见兄长气得脸红脖子粗,杀气腾腾地对着姐妹淘咬牙切齿,柔顺的司徒青衣不得不开口缓颊,避免他们真的大打出手。
谁理他,莽夫一名。“小姐的身子要顾好,别再乱吃有毒的东西,我能救得了你一时,可救不了你一辈子。”
“什么东西有毒……”话题兜回这件事,她还是一头雾水。
她太单纯了,生性善良,完全想像不到有人要害她,而且从她幼年开始。
“都说了别提这件事,莫须有的事一提再提,你是何居心?”大声吼叫的司徒太极不想此事影响妹妹的病情,生怕她会难过。
莫须有?欧阳春色挑起眉,笑捻一颗腌梅子往嘴里放。“你有个迂腐、顽固、乡愿、不通情理的大哥,他居然以为自己是神,能保你一生安康。”
呿!什么都不说就叫保护吗?无知不一定是福气,当初师兄要是肯明白告知她阴阳镜的用处,她在把玩它时自会小心谨慎,如今不致落得如此地步。
有家归不得,欲归无处去,缥缥缈缈地游荡,她都不晓得几时才能回家。
她想家,想念师兄,想念竹籚前的小鱼池,她放养的小蝌蚪应该长成绿脊的青蛙了吧?蛙鸣声该会吵得人不得安宁。
哼!吵死师兄好了,谁叫他还不来救她,活该夜夜失眠。
“欧阳春,你太胆大妄为了,你马上跟我出来,我非痛殴你一顿不可。”不会打死,打个半残就好。
“大哥,你别恼火,小春也是为了我好才冒犯你,你就看在她细心医治我的份上,别对她太严厉。”唉!她这没用的身体,紧要关头总帮不上忙。
司徒太极轻轻推开妹妹,让她跌坐床沿。“这事你别管,我和他的私人恩怨让我们自己解决。”
“可是……”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青衣小姐,初一、十五记得帮我上炷香,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没在地下见。”人生百年,转眼即过。
“小春……”她为何要火上浇油,把大哥的火气全引出来?
司徒青衣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两人,明明可以相处和睦却刻意挑衅,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气氛搞僵,互有往来不愿退让。
若是各退一步,火爆场面自是不会一再发生,她也用不着时时担心,唯恐他们捉对厮杀。
“青衣,你离远点,不要靠近,小心伤了你。”他的目标是欧阳春。
“青衣小姐,有疯狗,你玉足记得抬高点,避免被咬。”这年代可没狂犬疫苗,被狗咬只能碰运气,倒楣的就一命呜呼。
“你……”一下子说他是鬼,一下子又暗嘲是狗,他若不发威怎么带人?
“你们不要再吵了,稍微静一静成不成,我……我胸口好闷。”声一扬的司徒青衣忽地胸闷,紧捉着胸前衣裳微露不适。
“青衣,怎么了,服药没?”司徒太极狠狠一瞪欧阳春色,认为她未善尽大夫之职。
“我手麻,好……好难过……”细微的汗珠由额侧冒出,她脸色变得很差。
“好,你忍着点,我帮你拿药……”
一回头,他看到令人心烦意乱的臭小子托着腮,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桌上膳食,不免有气的一吼,“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帮忙。”
“给我银针。”她未看向他地伸出手,手心向上。
“什么?”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能若无其事,把他当下人使唤。
“银针,银钗,银链子,只要是银的东西都可以。”如果她的臆测是正确的,那么……
他瞪了一眼,嘟哝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银子成吗?”
“银子?”接过沉甸甸的十两银元宝,欧阳春色差点因为它的重量而破口大骂。
古人真是自找苦吃,几张薄薄的钞票多好用,要不一卡行遍天下,哪需要这么费事将家当带着走。
有些怨言的她将纯度足的银子丢进用剩的饭菜中,引来一阵惊呼,她不为所动的等待着,两眼紧盯着银子的变化。
果然。
不是很明显,却是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沾到汤水的银子底部变色了,呈现暗黑。
“有毒。”开口的是双目泛冷的司徒太极。
“微量,无立即毙命之虞,你这颗脑袋装屎的死驴子总该相信是‘自己人’下的手吧!你信任他们,他们却嘲笑你是不用脑的笨蛋。”
“住口!”他气得拍了下桌子,碗盘都震翻了,汤汤水水的洒了一地。
“为什么要住口?你不是誓言旦旦你的人对你忠心耿耿吗?要我这外人少插手,可事实证明你是错的,因为你有心的袒护才会害到自个妹子,你根本放纵他们伤害你的亲人。”
他才是主谋。
“不许再说了,你这小子懂什么,司徒家的家务事由不得你来说长论短……”司徒太极仍一心护短,即使明知作恶之人可能是庄内人,为掩饰心中的震惊和难堪,他恼怒地举起手挥出一掌──
“啊!不行,大哥,小春她是女的──”
第四章
阳春三月,花好柳绿,好一副太平景象。
“滚开!”
“不好吧!来者是客,你怎能赶客人走呢?岂是待客之道。”真是失职的主人。
“不要烦我。”不能让他清静一下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好酒好菜搬上来,盛情款待,这才是为友之道。”愁苦着一张脸像见到债主,还真令人感伤。
“你不是我的朋友。”司徒太极冷冷的撇开脸,当做无视。
可来者吃了秤坨铁了心,死皮赖脸地硬是纠缠。
“枉我千里迢迢地来此见你一面,你竟狠心地拒绝我,欸!真叫人伤心呀!”齐丹飞故做捧心状,心痛欲绝。
“十里的距离而已哪来的千里,滚回你的明月山庄,做你安稳的二少爷。”他还没死,用不着赶来祭拜。
“哎呀!怎么还在记恨,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要怨就怨我爹我娘,和我短视无知的大哥,与我无关,我可是说了你不少好话。”差点还和家人翻脸,反目成仇。
“只要你是明月山庄的人,隐月山庄就不欢迎你。”少来套交情。
他叹了一口气。“何苦来哉,我们两家出自一源,早年先祖情义相交,有如兄弟一般,有必要闹得这么僵,断绝往来吗?”
“那要问你们做了什么?”并非他绝情在先,而是他们的所做所为叫人寒心。
“我……唉!命呀!他们早就后悔了。”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齐丹飞苦笑着,为亲人的自私而欷吁。
当年齐家和司徒家的祖先是结拜兄弟,因为战乱而举家从江南搬来关外,建立南北两大庄院,一为明月,一为隐月,同以月为名彰显两人深厚的情谊。
来往密切的两家可说是数代世交,交情好得不在话下,甚至缔结儿女盟约,用联姻方式让两家更为亲近,延续先祖的情义。
原本他有位胞妹该嫁予好友司徒太极,谁知出阁前夕,朝廷来了位大官,还是个王爷呢!爹娘和兄长为了拉拢他好开辟直通大宋的商道,竟连夜将女儿送给他为妾,片面毁约。
如果光只是这样还不致令人痛心,偏偏在半路上遭狼袭击,当不了新嫁娘又无法嫁入王爷府的齐大小姐因此惨死狼口,尸块不齐地染红飘雪的大地。
而他爹面对女儿的不幸不仅不反省自身,反而怪罪司徒太极是粗人一个,配不上齐家小姐的花容月貌、知书达理,她值得更好的人家,若非和他定了亲,他们又何必偷偷摸摸地将人送走?
所以她的死,司徒家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谁叫他不够出色,不是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