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七少两眼凝望,口齿启动,却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没说什么,恭应一声走了。
韩振天他似乎忘了爱女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句奇异问话,甚至根本就忘了爱女还站在身边,没再看韩如兰一眼,转身也走了。
韩如兰一急要叫,但是没叫出口,气得跺脚拧身,飞也似的跑了。
长廊的尽头,是韩振天的书房所在,他刚进书房关上门,门外就来了人,是姑娘胡凤楼,一个人没带,是她一个。
她抬皓腕轻轻的敲了门。
书房里传出了韩振天暴躁的话声:“谁呀?”
姑娘柔声道:“义父,是我,凤楼。”
韩振天的语气马上变了:“呃!进来吧!门没挂。”
姑娘推门进去了,随手关上了门。
韩振天正站在书桌后。不知道是正打算坐,还是已经坐下去了,又站了起来,他含笑抬手,笑得却勉强而不自在:“凤楼,坐!”
姑娘道:“谢谢义父!”
义父女俩落了座,韩振天又是那么一张笑脸:“有事儿?”
姑娘道:“您老人家明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韩振天一付恍悟状:“呢!也没说什么;不过闲聊了一阵厂姑娘道:“是么?”
“瞧你问的,义父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对你,义父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义父,不管怎么样,像这样的事儿,他走了之后,您一定会马上找我,告诉我他跟您都谈了些什么,是不是?”姑娘的话,”正中要害,姑娘的目光,也令人有能直透肺腑之感。
韩振天力持镇定,却仍难免手足无措,他是个成名多年的人物,十足的老江湖,在任何人面前都能保持镇定,装的没事人儿似的,唯独面对这位智慧、眼力超人一等.神仙似的义女,那是例外。
他做不到,也掩饰不了,可是他却不能不尽力去做,去掩饰:“凤楼,真没有什么,他真没说什么。”姑娘道:“义父,我看得出,不是没什么,而是您不愿意告诉我,您要是连我都瞒的话,相信您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姑娘的话,一针见血。
韩振天心神震动,道:“凤楼——”
姑娘道:“我不能,也不敢勉强,但是,义父,我总是您老人家的义女,不管什么事,我都会为您,为威远尽一份心力。”
不知道韩振天有什么感受,心里怎么想,但是他脸上又浮现了那种勉强而不自在的笑:
“凤楼,我知道,我知道你关心义父,孝顺义父,可是真没什么,义父不会骗你,也不会瞒你。”
显然,他还是不敢说,他知道这位义女是位什么样的姑娘,一旦让她知道廿年前他那不仁、不义的罪行,他相信这位神仙似的义女会卑视他,不齿他那种行径,甚至会立即拂袖而去,永远断绝往来。
其实,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位义女,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不但误已,而且误人。
误已还好,这误人,却造成了无可挽回,无可弥补的恨事。
姑娘没有多问,她站了起来,道:“那您歇着吧!我不扰您了!”
话落,她转身要走。
望着姑娘的背影,韩振天心底突然泛起一念不忍,同时也有一股强烈的不安,霍地站起脱口叫道:“凤楼——”姑娘停步回身,目光一触及姑娘那孤傲高深的娇靥及眼神,韩振天心底的不忍跟不安马上又消失尽净,代之而起的是怕,是心底的震颤,他只好没话找话: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件事,想问问你。”姑娘就把他当了真,道:“义父要问我什么事?”
韩振天又不得不编词,道:“是这样的,刚听如兰问我,郭怀有没有跟我提起她,你知道不知道这是——”姑娘道:“您还记得当玉贝勒求我出面上海威堂去的时候,如兰也自告奋勇,抢着要去,您要追问,当时有那么多人在,我拦住了您。”
“记得啊!怎么?”
“有那么件事在前,如今又有这么件事在后,难道您还不明白她的心么?’”
韩振天一怔,一惊,脸色倏变:“凤楼,你是说如兰她----”
姑娘道:“您还不知道,在此之前,如兰一个人上海威堂找过郭怀,她原是怕他会对威远不利去责问他的,没想到她居然会——”
姑娘话还没说完,韩振天脸色大变,机伶一颤,惊声急叫:“不行,绝不行—一”
姑娘目光一凝,道:“义父,为什么不行?”
“这”
姑娘脸色一转肃穆,道:“义父。我不愿意再问您为什么,也许您的理由跟今天郭怀来跟您单独相见的事有关。可是我认为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这件事没什么不好,如兰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对。郭怀他本就是个女儿家梦寐以求的须眉男儿,意中郎君,无论哪个女儿家。
见着他都会情难自禁,好在情之一事需要两情相许,两情相悦,也无法勉强,您只该担心如兰地将来受不了打击。”
韩振天忙道:“凤楼,你是说——一”
姑娘道:“义父,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她浅浅一礼,转身行去。
韩振天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姑娘出了书房,又带上了门,他像突然站不稳了似的,砰然一声又坐了下去。
内廷三海,风景建筑,堪称天下之翘楚,千载以还,历经建设,海以金鳌玉岽桥为界,桥北回北海,桥南日中海,瀛台以南为南海,总名太液池。南北约四华里,池水由玉泉山水所储成。
以风景局势而言,北海最胜,而北海最美的地方,则首推“漪澜堂”,东回倚晴,西日分凉,为琼岛风景建筑精华之所在。
如今,就在这座背山临水,长廊半月,楼阁重叠的“漪澜堂”,堂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或明或暗,布满了穿戴整齐的大内侍卫,堂内,坐着二个人,只三个人,都是正襟危坐,一脸肃穆之色。
这三位,头一位赫然是神力老王侯,另两位,则是两位穿戴整齐,各项双眼花翎的老者,显然,不是王公,就是大臣。
这三位,在“漪澜堂”内正襟危坐等什么?当今又有谁能让这三位正襟危坐,肃穆静寂?
一阵轻快步履声,从紧靠里一座巨大的屏风后,又转出个穿戴整齐,头项双眼花翎的瘦老头儿,鹞眼鹰鼻,一脸阴鸷,也一脸精明,他转出屏风,只向神力老侯爷躬了个身:“侯爷!”
然后躬身哈腰,垂手退去。
老侯爷跟另两位立即站了起来。
屏风后,又一前一后转出两个人来。
前头一位,是位黄衣老人,方面大耳,长眉风目,雍容华贵,不怒而威。
后头一位,年纪只卅余,也一身黄衣,虽然身材颀长,长得也长眉风目,气宇不凡,但可惜脸色苍白,两眼无神,人也瘦弱了些。
这两位,一转过屏风,神力老侯爷肃然躬身,那另两位则立即一甩双袖,拜伏在地。
黄衣人微抬手:“起来!”
神力老侯爷站直身躯,那另两位则立即站起。
黄衣老人又适:“允扔,见过你傅叔!”
身后那位,立即上前躬身:“允扔见过博叔。”
人不但嫌瘦弱,就连话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神力老侯爷肃穆答礼:“不敢!”
敢情,这位竟是是二子,二阿哥,也就是身为王储的东宫太子允扔。
这位既是太子允扔,那黄衣老人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
其实,也只有黄衣人能让神力老侯爷跟另两位大员正襟危坐,肃穆静寂了。
神力老侯爷是特准见君不拜的,所以他只是躬身为礼。
只听黄衣人又抬起了手:“坐!”
他坐了下去,神力老侯爷坐了下去,其他四位,连太子扔都算上,却是垂手肃立。
坐定,黄衣老人抬眼望老侯爷:“咱们俩多久没见了?”
老峰爷道:“总有半年了。”
“是啊!”黄衣老人皱眉道:“你可以不上朝,可是你总该进宫来看看我哟!”
老侯爷道:“您是知道的,我一向懒散,您日理万机,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不愿意轻易进宫来打扰。”黄衣老人道:“说什么你懒散,说什么我日理万机,你不愿意轻易进宫来打扰,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常进宫,其实体也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老侯爷道:“记得您亲口答应过,绝不勉强我。”
黄衣老人道:“谁又勉强你了?你经常进宫来看看我,看的是我,这有什么要紧?”
老侯爷没说话。
黄衣老人沉默了一下,又道:“知道今儿个我为什么请你进宫来么?”
“请”,而不是“召”,不是“宣”。
老侯爷道:“您明示!”
黄衣老人眉锋微一皱,旋即摇了头:“我看咱们俩是越来越生分了。”
老侯爷道:“您明鉴,我虽然不上朝,没进宫,但是一颗心永远在朝廷之上,永远在您左右。”黄衣老人笑了,满意的笑了:“说了半天,就这句话让我听起来舒服点儿——”
一顿,接问道:“把玉翎带来了么?”
老侯爷道:“您的交待,不敢不带,在外头。”
“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我不知道您要垂询什么军国大事,所以让他在外头等着。”
“别忘了,他虽然是你的儿子,可也统领着我整个儿的帝都禁卫啊!”
“等您用得着他的时候,再叫他进来也不迟。”
“我马上就用得着他了,先告诉你一声,今天我请你进宫,把他带来,就是为酬功。”
老侯爷似乎没感到意外,道:“他无功可酬。”
黄农老人道:“他一出面就把天津方面的事解决了,这是大功。”
老侯爷道:“那不是他的功劳。”
黄衣老人道:“天津方面的事不是他解决的么,怎么不是他的功劳?”
老侯爷道:“安大人奉旨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他没错,可是解决这件事的却不是他。”
黄衣老人诧声道:“那么是谁?”
老侯爷道:“是人家姑娘胡凤楼。”
黄衣老人笑了:“你可真会替你未来的儿媳妇争功啊!我还当是谁呢?既是这位姑娘,还不都是一样。”显然,姑娘胡凤楼是简在帝心,黄衣老人不但早就知道姑娘,而且是深知姑娘。
老侯爷道:“不一样,毕竟人家还没有进傅家门。”
黄衣老人微皱眉锋,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别扭?”
“不是别扭,这是理。”老侯爷道:“傅玉翎他受之有愧,不能,也不配居功。”
黄衣老人道:“既然胡凤楼还没进你傅家的门儿,她就是个民间女子,你叫我怎么能把这份酬赏给个民间女子?”老侯爷道:“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
黄衣老人道:“这么大的事儿,朝廷里没人去办,交给人家一个民间女子,这些文武大臣都是干什么的,说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朝廷丢得起这个人么?”
老侯爷道:“事实上漕运总督上奏,满朝文武束手,朝廷之上的确没有哪个能臣办得了这件事,这是实情,不必掩遮。”
黄衣老人怔了一怔,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认为----”
老侯爷截口道:“我认为傅玉翎不配居功,请您收回成命。”
黄衣老人显然有点不高兴了,长眉微一扬,道:“玉翎总是我的臣下,就算他没有功,我想赏——”老侯爷毅然道:“皇上,傅家父子都是您的臣下,您想怎么赏傅玉翎,我不敢阻拦,可是请您不要为天津的事,否则他不配也不敢居功,我也不会让他领受,他是我的儿子,相信他还不敢不听我的。”
放眼当今,哪一个敢跟皇上这么说话?
黄农老人凤目猛睁,道:“你——”
老侯爷座上欠身,毅然截口:“假如您坚持,傅家父子宁愿落个抗旨。”
黄衣老人猛一怔,满脸的怒容立刻消失了:“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值得么?”
老侯爷没说话。
黄衣老人道:“我还没见过,我这个皇上要赏谁家的儿子,谁死乞白赖的不要的呢!”
老侯爷道:“皇上不应该不知道我?”
黄衣老人道:“这——那鹞眼鹰鼻,一脸阴鸷的那位,突然上前一步,赔上笑脸:“侯爷,功劳该是那位胡姑娘的没错,可是胡姑娘她肯出面,总是冲着贝勒爷吧?”
黄衣老人一拍座椅扶手,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一顿,凝望老侯爷:“这话说得总没错吧?”
老侯爷道:“我不敢不承认,胡凤楼所以肯出面,确是傅玉翎他求来的。”
“这就是了!”黄衣老人道:“玉翎他总是把事办成了,他还是有功,有功不该赏么?
我赏错了他么?”老侯爷道:“皇上——”
黄衣老人摆手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就跟统军作战的道理一样,为主帅者胸蕴略韬,知兵善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你能说驰骋疆场,冲锋陷阵的是兵将,为主帅者没有功劳不该赏?”老侯爷道:“皇上,事实上一将功成万骨枯。”
黄衣老人一怔,旋即又道:“那么这样好不好,不管怎么说,玉翎他还是有功,我该酬赏,至于那位胡凤楼,我另外有赏。”
皇上酬赏,皇子思赏,还得跟人商量,求人领受,这种事,只怕是绝无仅有,打古至今,也就这么一遭了。老侯爷沉默了一下,道:“皇上既然这么说,傅家不敢再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只是皇上把胡凤楼比做兵将,未免太委屈她了。”
黄衣老人高兴了,道:“只你让玉翎领受我这份酬赏,你愿意把胡凤楼比作什么都行,那位姑娘的能耐我是知道的,可是你也别老是小看自己儿子——”
没想到贵为一国之君,万乘之尊的皇上,也爱锦上添花。
孰不知这位皇上,他也有他良苦的用心,为谁?为的就是他身边的那位啊!
他既立皇二子允扔为储,众家阿哥环伺,他也深知这些个儿子,他能不为他的继承人着想?话锋微顿,只听黄衣老人喝道:“传玉贝勒进见!”
鹞眼鹰鼻,一脸阴鸷的那位,忙一声恭应,扬声向外:“皇上有旨,玉贝勒进见!”
外头有人传了两声,随听一阵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堂外,然后王贝勒在外一声:
“玉翎告进!”颀长、英挺的人影一闪,“漪澜堂”里已多了个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贝勒爷他今儿个穿戴整齐,上下一新,益显俊逸潇洒益显超拔不群。
不比别个,事实上眼前也没别个好比,只比那位身为储君的皇二子允扔,玉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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